回家
月半下沉,盈盈月光的餘暉透着斑駁的樹影撒下,蜀中地界周遭多為叢山峻林,深夜靜謐,時不時還有貓頭鷹的咕咕叫。
季暮雨帶着棉兒御劍到蜀中地界的山林中,一落到地面,心生奇異,向四周張望。
奇怪......這地界一般都有所屬門派和青城山弟子駐守,怎麼現在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山風輕拂,惹得周遭的灌木叢簌簌作響,棉兒趴伏着身子,低吼着,時刻保持警備狀態,頭上的紅毛火光四溢。
倏地,密林深處傳來一聲慘叫,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救命!不要殺我!”
季暮雨應聲而至,不由得一愣,他親眼看到了滿身是血的青城山弟子即將舉劍直刺倒在地上連連後退的華豐門弟子,通體透亮的劍體映着他鮮血四濺的可不面容,可令季暮雨更為心驚的是,他和當時的了缺大師一般,渾身縈繞着青蓮色靈流,眼神空洞,無喜無悲。
“別!別!別殺我!”身下的弟子佝僂着背,幾近哀求的姿態。
奈何他像個活死人一般欲將劍刺入,在觸及一瞬,季暮雨一腳踢至胸膛,他順勢滾到地上,棉兒連忙上前咬着劫後餘生的弟子往後拖。
季暮雨輕喘着氣,抬手勸慰着:“這位同門,先冷靜一下。”
奈何這位同門不像了缺大師那般還會念叨一下,他是完全聽不見你說什麼直接二話不說沒命似地廝打,就連靈力也毫不在意地肆意濫用。
刀光劍影之下,雙劍發出恍璫撞擊聲,刺入聽者耳膜,陣陣微鳴,兩股靈流碰撞之下,以劍氣灼燒着地下的枯草林葉。
季暮雨原不想傷他,但現下只好速戰速決,隨即掌心運靈注入到惜華劍上,以靈力逼至其劍體破碎。
忽地,不遠處響起熟悉的鈴鐺叮嚀聲。
這是!?
幾乎一瞬間,對方的劍通體盡碎,映着二人面容映散落在草地上。隨即他身形一晃,整個人倒了下來,季暮雨順勢接住,喚了幾聲都不省人事,不過看來只是靈力和體力消耗過度,暈了過去。
倏地,身後的密林疾風閃過,如鬼影一般在密林間來去自如。
“誰!”一聲令下,惜華劍刺破疾風而去,直擊鬼影,奈何還是差了一點,最後抵樹而至。
那人似是得了什麼命令似的撤退,但還是回頭看向季暮雨。
季暮雨一怔,只覺指尖微涼,他清楚地看到,一襲黑衣斗篷,微弱的月光映着他臉上的白面具,嘴角滲着可怖的笑,似是嘲笑。
須臾間,遠處高山突然轟隆一聲,彷彿天地崩塌炸裂聲,火光滔天之下,疾風卷席着煙塵散至四周,瀰漫著濃濃的燒焦味。
似乎受到了某種感應,熊熊烈火觸發了某種防禦感應的靈陣,半山腰之中,火紅的防禦靈陣愈隱愈顯,周遭的符文皆是所屬門派自創的防禦符文,勾勒着熟悉的花紋,在靈力強勁的施術者催動之下,流光溢彩地散着靈光,以光罩將其罩住。
季暮雨心生不妙,那個方向是......青城山......而且竟還啟動了護城大陣......
***
沈無言帶着沈輕塵回青城山之時,蜀中各門派已就近向四周調派人手,其中多為白鹿城弟子,看來是早有準備。
沈知行主持護城大陣,如今青城山群龍無首,正需人來領頭,不料剛回去就已是漫天火光,來往皆是救火的弟子,各司其職在薄弱的結界處修補,好整以暇地準備應戰,奈何眼見着多方勢力的侵襲,未見過血光之災的弟子仍是軍心不穩。
在去往青城山主殿的路上,管事長老急得吐沫飛揚,面容抽搐,說道:“輕塵這是怎麼了......哎呀!你們終於回來了,靈鴿消息傳回來,駐守臨界的弟子竟然殺害其他弟子叛亂,現在人家二話不說地攻打上來......”
沈無言強忍着不適,冷靜道:“世伯!來不及解釋了,我們被人算計了,白鹿城有意挑撥我們與修真界各派的關係,現在先用護城大陣守着,我再帶一隊高階弟子突襲協商停戰。”
沈無言到底是自小處理青城山事務,遇事沉着冷靜,如今也是有條不紊地分管各處,安撫人心。
“對!對!就應該這樣,我現在去找石阡帶着習箭的弟子在靈陣周圍防護......”
說罷,就碎碎念地往回走,少有地健步如飛。
沈無言照着心中所想,一路經由木棉花林,去往清心閣。
不知是遠離了血嶺,還是熟悉的花香讓沈輕塵擺脫了夢魘,意識初復,精氣神也恢復了許多,喚了沈無言一聲便想着下來,只是未想到突然肩胛一緊,沈無言竟然對她點了穴。
“哥!你!”沈輕塵抬眸一看,正是最熟悉不過的清心閣,以她對沈無言的了解自然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此事......你不便露面......”沈無言將她帶到清心閣內,放到她日常抄書的圈椅之上,思忖之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雖然早就想過有這麼一天,可從來沒想過竟然是在這個時候。
千般躊躇,萬般無奈之下,他垂眸輕聲道:“等父親和哥回來,會跟你解釋的。”
說罷,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而去,去往焮天鑠地之處,只餘一抹背影,耳畔儘是轟隆炸裂聲,現在青城山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她怎可在此偷生怕死。
“哥!哥!你放開我!”沈輕塵仍不死心,沖開穴道只是時間問題,只是沒想到清心閣門扉合上的一瞬間,門窗上頓顯符文靈力湧現,密密麻麻地交織纏繞在門縫和窗扉間。
這是小時候沈輕塵不聽話在清心閣靜心凝神之時,沈知行在此下的禁閉符咒,強行不讓她偷跑出去,後來還是沈無言看不下去了,說會陪她彈琴靜心,沈知行才撤下符咒。
如今沒想到今日會以此為用。
沈輕塵悶哼一聲,掌心運靈將其淬入到肩胛處的靈脈,一鼓作氣在靈力匯聚的瞬間沖開穴道。
倏地,受到靈力影響,圈椅瞬間震得粉碎,木屑紛飛,案桌上的書嘩啦呼啦地翻頁,一聲慘叫之下,沈輕塵一屁股摔到地上,不容得多加思索,她撫着另一肩胛的箭傷,查看門上的符咒,以她現在的靈力,若要突破,必然得兩敗俱傷。
苦思冥想之下,突然有什麼浮現在腦海里!等一下!這是清心閣......那會不會還留着那個......
思及此,她一不做二不休,將楠木書櫃全部推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到一邊,隨即順著兒時的回憶俯下身以耳朵貼着地面,用手背敲了敲,幾番斟酌下,撫着木板的縫隙,扣住了某條機關順勢一拉,便是一條暗道。
“真的還在!”
小時候清心閣修整過一次,當時主事的石阡長老在這裏留了一條暗道通往他所居住的青石軒,便於能夠他睡不着覺的時候偷偷到清心閣來看些書,當時他還特別嘚瑟地向沈輕塵炫耀,揚言沈知行絕對不知此事。
沒想到今日竟然派上用場了......
未及多想,沈輕塵一躍而下,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來到了青石軒,出口便是石阡長老庭院的青石亭。
只是沒料到,一開亭上的木板,漫天之上,儘是煙塵,滾滾黑煙席捲着原本清新靜雅的青石軒,嗆得沈輕塵連連咳嗽,直辣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想來現在青城山已亂成一鍋粥,石阡長老現在應該帶着弟子在外防守。
沈輕塵捂着口鼻尋着出路,不料在焦火迸濺聲之下,她捕捉到了微不可見的□□。
這是......
“石阡長老!石阡長老!”沈輕塵認出這聲音是誰,心生不妙,順着聲源,最後在水池邊上發現奄奄一息的石阡長老。
面色蒼白,唇色發青,冷汗浸濕額間的碎發,嘴巴一張一合間,手背的青筋抽搐,整個人幾近虛弱,身旁還有他慣用的玄鐵弓。
“石阡長老,你這是......”沈輕塵一下慌了神,看他的癥狀明顯就是中了毒,發抖似的連忙傳輸靈力以護住心脈,還不忘安慰着,“石阡長老,你堅持一下,我現在帶你出去!”
看到來者是是沈輕塵,眸光微閃,頓時微睜着眼,提了口氣上來,抬手按住她想要說些什麼,心下悲慟間,在眼中打轉的淚水落下,發出嗚咽□□。
“石阡長老......”沈輕塵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湧現,眼眶頓時紅了,顫着聲祈求道,“沒事的,要是被我知道是誰做的,我一定......”
話還未說完,沈輕塵被一把拉下,石阡長老喃喃地在她耳畔囁嚅了幾個音,忽地遠處傳來幾聲對石阡長老的急切叫喚。
沈輕塵一愣,這聲音不是......
果不其然,迷煙中跑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準確來說許久未見,李非同見到二人的樣子,目光落到沈輕塵身上,也是稍顯遲疑,回過神來和她的反應一樣上前急切問候。
奈何石阡長老一反常態,突然目眥欲裂,一掌打在她的心口之上,李非同身形一晃連連後退幾步,扶着心口,嘴角滲血。
沈輕塵頓時懵了,這平常師慈徒孝的二人怎麼突然這樣,而且剛剛那一掌以她的能力明明可以躲過去的,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石阡長老連連咳嗽將她拉回了思緒,鮮血湧出,毒入五臟六腑,已是無力回天。
“石阡長老!石阡長老!”沈輕塵急切喊着,手上的靈力也不停地傳輸,奈何全然返回來,她只能這麼看着,石阡長老的嘴巴一張一合,念叨着什麼,緊緊抓着她的衣袖,漸漸地,眼神迷離,眸光盡碎,身上也脫了力,閉眼而去。
沈輕塵一愣,喃喃地喚着眼前沉睡之人的名字,耳邊回蕩的儘是先前石阡長老爽朗地哈哈大笑,腦海里浮現的是給兒時的她編織五彩繩,教她的箭術,教她武功......
她回想起石阡長老以往說的一句,說他老是恍神看錯,將她錯認成木青華,先前聽長老們說石阡長老原本是不喝酒的,是木青華死後才喝的,如今想來,小時候還偷偷看到他於夜色中坐在常青樹下的衣冠冢前喝酒,說些什麼不得而知。
原來......真的不是他的錯覺......
冥冥之中,他們早有聯繫。
李非同看着眼前之景,久久不能回神,攥緊拳頭,只覺喉頭阻梗,但還是咽下苦澀,強拉着沈輕塵,喚道:“輕塵!我們快走!他們快要攻進來了!”
半推半拉之下,沈輕塵被她拉出青石軒,熊熊烈火席捲着青城山各處小路,害得松鼠雲雀紛紛而逃,驚慌亂叫。
忽地,李非同手腕一緊,被沈輕塵一把拉住,緊掐着手腕的筋脈,二人於這山野熯天熾地間,停下了腳步。
“輕塵......”
末了,沈輕塵的睫毛簌簌而動,碎發飄零,涌動的火光也看不清她如今的神情,隨即只見她抬頭看向李非同,沉聲問道:“非同......什麼時候受的內傷?”
李非同一怔,拉着她的手頓時鬆開了,輕喚道:“輕塵......”
沈輕塵看向她,長舒一氣,顫聲問道:“我是該叫你李非同......還是秦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