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
此話一出,沈輕塵頓時睜大眼眸,緊攥着心口的衣裳,冷汗直流,滴落在地上暈染成墨花,此起彼伏的喘息交疊在耳畔,忽地一陣嗡鳴突現,耳邊儘是當時夢境的聲音。
“晗,這個名如何,天初明!這小傢伙出生時剛好天就亮了。”
“晗兒,晗兒,這名好,再取個表字如何?”
“輕塵如何?人生在世,本來就輕如塵埃,歸於塵土”
“輕塵,輕塵,好字......”
倏地,一陣玉石撞擊鋼音縈繞在她的耳畔,抬眸一看,幻象里時兩段髮帶綁着的木棉翡翠玉,熹微之下,藍綠飄花在糯冰上漂浮沉澱,熠熠生輝。
“師妹!師妹!”蒼梧蒼桐急切的聲音如涓涓細流鑽入她心泉,奈何驚濤駭浪哪有那麼容易平息,腦海里浮現是破碎記憶,有不屬於她的,也有屬於她的。
她......原來不是沈知行和顧陌桑的孩子......
她親生爹娘竟是許懷天和木青華!
怎麼會這樣?但仔細想來,這一切才說得通。
從小沈知行就不許她學沈家心法,但對練箭一事倒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許她離開青城山,不許出現在外人面前,不許打架鬥毆,還經常要到清心閣靜心修鍊......就連顧陌桑的忌日,沈知行也是擺兩份祭品......
所以她與虛冥印的聯繫也並非如當時所說那樣,而是她身上流着許懷天的血,註定要為此事一個交待。
血煙散去,虛影漸滅。
過往的一切抽枝剝繭開來,以往的不對勁破土而出,密密麻麻地侵蝕着她殘存的理智,抬眼望去,皆是知曉真相的眾人驚恐、驚慌、不可思議的神情。
“等一下,也就是說木青華和許懷天狼狽為奸,二人竟是這般見不得人的關係!”
“之前就聽過許懷天和木青華關係匪淺的傳聞,沒想到是真的!”
“那沈家這麼多年來豈不是包藏禍心,沈輕塵可是許懷天的餘孽啊.....”
秦南安一行人早就退到祭壇之下,他把玩着掛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依舊是看好戲一般,低眉淺笑,就差給他遞杯茶,上瓜子。
漸漸地,大家都在知曉真相的驚愕中回過神來,正所謂樹大招風,青城山的沈家作為蜀中門派之首,平日就遭小門派忌憚惦記,如今被人抓住了那麼大個把柄,怎會就此放過,在人群中揚言叫囂把沈輕塵抓起來去質問沈知行。
煽動之下,大家全然忘記剛剛莫名其妙的箭雨,逐漸演變聲討沈家的戲碼。
形勢危急之下,原本在血嶺駐守的青城山弟子圍在台上也堅守不住了,蒼梧蒼桐二人見形勢不妙,已是焦急如麻,身旁的沈輕塵早就昏迷不醒,似是被夢魘住一般。
祭壇中心的虛冥印若有若無地順着符文微微散發著餘暉,掩映着觀者面容,多了幾分鬼魅。
倏地,驚雷作響,四周的天邊劃過一抹白光,進入眾人的視野,伴隨着咕咕聲叫,四面八方的靈鴿撲朔着翅膀紛紛而來,停落到個長老手上,硃紅色的眸子倒映着血跡,時不時發出凄厲的慘叫,可見傳遞的靈決消息,頗為緊急。
各靈決散落在空中,流光溢彩下映照着眾人消息。
“報!駐守在華豐門的青城山弟子突然殺我華豐門守門弟子,如今正在守門廝殺,突破最後一道防線,請求支援。”
“報!駐守在倉臨門的青城山弟子突發異樣,圍困倉臨山,如今情況如何,尚未知曉,請求支援!”
“報!青城山弟子已向蜀中各門派發起進攻,護城大陣已堅守不住,請求支援!”
......
此起彼伏的通報聲悠悠回蕩在整個血嶺之間,氣得眾長老差點急火攻心,雙肩微顫指着台上青城山弟子怒喝道:“好一個青城山,好一個沈知行,醞釀了二十多年這是要滅了整個修真界啊!”
沈輕塵微微睜開眼睛,靈決的通報聲縈繞在耳側,怎麼可能......青城山不可能做出如此之事,爹也絕對不會是這樣的人......
蒼梧:“不好!恐怕是青城山出事了!”
蒼桐:“我們先想辦法回去。”
奈何原本堅守一地的自家子弟也是一臉懵懂,一下子搞不清楚現在的形勢為何,當務之急,也只能先行撤退。
“來人,把他們拿下!我就不信了,他青城山還有本事與整個修真界為敵不成!”
大家振臂一呼,掌心幻化出自己的佩劍,隨即一哄而上,勢必要將眼前的這般“居心叵測”之徒拿下。
不料大家如螻蟻一般湧上之時,劍影浮掠刺入眾人眼眸,通體縈繞着殺伐之氣的劍體橫在他們中間,劍氣湧起,勢如破竹般捲起了狂風,逼退眾人幾步。
一道虛影從枯木林中閃過,在只能捕捉其衣角之時此人已掠於祭壇之上,喚回手中的殺伐之刃,原本環繞着金沙血氣的劍在他手中似是安撫下來,劍靈微鳴已停止。
“沈無言!”
“大師兄!”
秦南安見到沈無言的一刻,似要將后槽牙壓碎,眸光破裂,一起一伏的胸膛似乎氣到不能呼吸,面容抽搐間還是強裝鎮定擺手道:“吩咐下去,把蠱鈴收了,不可露出破綻。”
貼身弟子隨即應聲退下。
蒼梧蒼桐欣喜於色,青城山弟子也終於鬆了口氣,不料在他走近時,卻清晰可見沈無言蒼白無血色的面容,手腳儘是困靈鎖勒過的痕迹,整個人幾近虛弱之態。
“大師兄,你......”
“來不及解釋了,先回青城山。”沈無言接過沈輕塵,將她扶到背上背起,輕喚道,“輕塵!輕塵!”
沈輕塵聽到熟悉的聲音,以為還陷在剛剛的夢境裏,抬起沉重的眼皮,心下悲慟,血氣湧上,奈何心裏還一直默念着清心咒,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不可被迷惑。
但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哥......”
隨即沈輕塵垂眸而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殺伐之刃,心下瞭然,這應是沈無言先前從不露面的殘陽劍,沒想到今日卻用上了。
沈無言以外袍披在她身上,眼眶微紅,儘是不忍和後悔,但最後還是顫聲道:“哥帶你回家。”
說罷,在眾人的圍攻之下青城山中人退至一步步退至後山枯木林,兩邊膠着之下蒼梧蒼桐帶弟子先行斷後,沈無言帶沈輕塵退避到枯木林中,身後皆是戰火紛飛,靈力術法的對決在刀光劍影中盡數隕滅。
先前沈知行派來的弟子多為高階弟子就位防止今日之事發生,奈何敵不過人多,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沈無言撫着枯槁的樹木,沉重的喘息聲縈繞在枯木林中,幾近虛脫,靈力漸漸稀釋,連傳送陣都無法使用,更何況是保其師兄弟。
前段時間,秦南安以看孩子為由讓他帶着秦亦憐回去,他本想着正好探一下虛實,看心中猜想是否為準,從而發現白鹿城先祖當年何以創立,從而進一步探查到立善閣所為何事,只是沒想到始料未及之下,落入秦南安的圈套,昏睡將近一個月,靈力也在短時間內難以恢復。
忽地,枯木林的枯草發出簌簌而動,是腳踩枯草的聲音。
“誰!”
“無言,是我!”熟悉的清越女聲響起,餘暉掩映之下,她從暗影中匆匆走來,才能模糊看清她的面容。
“憐兒,你怎麼跟來了?”沈無言微怔,先前顧慮之下,他原本想想一個萬全的法子處理之事,只是沒想到事情發展到如今的情況。
秦亦憐也沒多說什麼,過來已是累得滿頭大汗,頭髮散亂,她直接往沈無言的手裏慌慌張張地塞了幾個靈石,靈石皆畫著帶有方位的傳送靈陣,顫聲道:“快帶着這個回青城山,青城山那邊出事了,爹正是需要你的時候,至於蒼梧蒼桐他們我已經讓信得過的人幫他們撤退了。”
隨即目光落到陷入昏沉的沈輕塵,儘是愧疚和痛惜,沈輕塵到底是她看着長大的,如今卻因為白鹿城的關係變成這樣,縱使千般有愧,萬般不舍,也難辭其咎。
“不行!你跟我一起走,你爹現在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不知道他會......”
“亦憐!”倏地,身後響起一聲厲聲喝止。
二人驚得回頭一看,便是秦南安和其貼身弟子,他一臉陰沉,手背上青筋乍現,鬍子氣得已成倒八型,目眥欲裂,直勾勾地瞪着他們二人。
“不好!快走!”秦亦憐頓時慌了神,推阻着沈無言,隨即乾脆自身運靈強行啟動傳送陣。
“抓住他們。”秦南安一聲令下,弟子傾巢而出,手持刀劍向靈陣中心刺去。
沈無言未反應過來已然推向靈陣中心,光影愈顯,符文涌動,環繞在二人周身,漸趨虛影,最後一眼見到的,儘是眼前人眉眼中不容置疑的決絕和凜然,隨即薄唇輕啟道:“照顧好輕塵和庈兒。”
劍影而去,終究還是遲了一刻,傳送完畢后已化成幾縷虛影。
弟子見未能及時阻止,面露難色,秦南安揮了揮手,示意退居一側,隨即向秦亦憐緩步走去,微眯着眼睛,手中以指腹緊搓着,似乎也看出了他心中的糾結和無奈。
秦亦憐慌亂地連連後退,眼瞳微怔,手抖着從衣袖裏取出一把匕首抵在脖子處,顫聲道:“爹......你別過來!”
秦南安頓時止住了,微蹙着眉頭,看來早就想到這是她會做的,隨即咬牙說道:“你不願去探查青城山的護城大陣機關,爹不怪你,你私放沈無言,爹不怪你,你派人將庈兒送走,爹不怪你,你差點毀我大計爹也不怪你......”
說著說著,秦南安的眼眶紅了,字字珠璣,抵不過眼前淚流滿面,幾近心死的女兒,最後還是咬牙切齒說道:“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像現在這樣,和你爹站在對立面,以這種方式來脅迫爹,早知如此,當時絕對不會同意你娘定下這個親,在你長大后也不該同意你嫁入沈家。”
“脅迫!?”秦亦憐嘴角微顫,搖了搖頭,步搖發出脆響,敲打二人心泉,隨即正色道,“爹您的宏圖偉業是什麼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小時候我就發現您在謀划著什麼,我也阻止不了您,可您答應過我不會對沈家下手的......”
“是!”秦南安也少有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候,“可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要破除虛冥印,沈家必須得死,但是爹答應你,不會傷沈無言,否則爹也不會只是讓他昏睡,稀釋靈力關起來,你們以後還是夫妻,和以前一樣,若是他不聽話,爹自有辦法,你對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秦南安說到最後忍不住面容抽搐,手背的青筋抽動着,眼睛佈滿血絲,嚇得秦亦憐腿一軟,連連後退,喝止道:“我只是不想沈家有事!”
話音剛落,秦南安止住了原本想說的話,頃刻間枯木林里少了二人的爭吵,多了幾分陰風拂過的枯草而動,微乎其微地,還有遠處眾人廝打聲音。
“你們兩兄妹是都受他們沈家迷惑了嗎!?”秦南安氣的將玉扳指摔到地上,衣襟微開,頭髮凌亂,然而說起兄妹,這似乎觸及到了秦亦憐什麼,一改剛剛羸弱驚恐的樣子,忍不住凄笑幾聲,冷聲問道:“他真的是我哥哥嗎......”
秦南安身形一頓,可見這問題真的把這位秦尊主問住了。
秦亦憐步步緊逼,關於這件事她早就控制不住了,“爹......他真的是我哥哥嗎!他真的是秦無雙嗎!你還記得他是誰嗎!你有問過他真的想當秦無雙嗎!”
一連好幾個問題無疑是在撕扯秦南安的心,讓他無地自容,他想迴避這個問題,奈何秦南安的聲聲質問又比他打回原形,往日記憶翻湧而來,尤其是抬眸對上秦亦憐的面容,二人的眉眼竟是出奇的相似,和死去的娘親是一樣的......
忽地,猛烈的咳嗽和濃重的血腥味將他從奪命問題的苦海中抽離出來,恍惚間,秦亦憐已倒在地上,血氣撕扯着五臟六腑,鮮血從口中湧出,濺落在地上,暈染朵朵血花,與如今的血煙血月倒是交相輝映。
“憐兒!憐兒......”秦南安心下悲慟,慌亂地將她抱在懷裏,灰白的頭髮散落,不知的還以為是幾近古稀的老人。
“快去找長老過來!”秦南安的怒吼將弟子着實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匆匆而去。
秦亦憐悶哼幾聲,攥緊秦南安的衣袖,這衣服都已經起毛球了都捨不得扔,甚至都有點洗掉色了,她一直都記得是死去的娘親為他親手做的。
隨即提了口氣上來,囁嚅道:“沒用的,爹......我來之前就已經服了毒,早就回天乏術了,我只是希望您趕緊收手吧!否則這樣下去終會落得兩敗俱傷,兩邊......都是......我在意的人......”
秦亦憐早就知道沈無言對白鹿城起了疑心,但他在青城山依舊是如往常一般相信她,奈何她卻猶豫了,從此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只是未曾想到會演變成今日的局面。
她認為,知情不告便是原罪,儘管只是知道個一星半點。
“憐兒......憐兒......”
秦南安顫聲喊着,眼見着秦亦憐眼眶打轉的淚水流落與血暈染成血水,被身下的枯草吮吸着,融進赤土。
秦亦憐原本攥緊衣袖的手也漸漸滑落,眼前之景非是這般地獄血色,反而從前過往歷歷在目。
“爹爹!先生誇我字寫得好看,您快看看!”
“好!讓爹看看有多好看!”
“我知道你不想當哥哥的,其實我也可以保護你的。”
“無妨,我願意的。”
“公子就是與我定親的沈家嫡子,沈曦?”
“正是在下。”
“小輕塵,你吃青團怎麼老是搞得滿嘴都是呀......”
“好吃~好吃~”
“庈兒!沈庈!無言給孩子起這個名,是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是!是那個意思。”
......
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