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回憶

天光大現之下,盤繞在罡風血月中的縷縷虛影,縷縷血煙環繞不知,交疊而出的景象使在場人不由得一怔。

“蘭因寺?這是哪裏......”久居修真界的弟子對佛家和懷玉鎮自然了解頗少,但這對於一些知識淵博的長老也不是什麼難事,就算先前並未前去。

“在書上看過,聽說是天下第一大寺,在東海的一個小鎮上,至於那個小鎮好像會經常改名字!這......”

話音剛落,齊長老一愣,微張着口,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蘭因寺的牌匾之下跪着一人,身着一襲麻布白衣,頭戴木簪,髮絲微卷,從側面看應是位體態清瘦,面容姣好的少年,只是當看到此人正臉時,所識之人大吃一驚。

身邊幾個長老原是不解他這番神情,不料抬頭一看,頓時退後幾步,面露驚恐之色,抬着微顫的手指說道:“這......這是許懷天!!!”

落在當時之人眼裏,如今少年模樣的許懷天倒是讓他們有些錯愕,久久不能回過神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啊!這就是許懷天!”

“那個傳說中的大魔頭,真的長這個樣子?”

“聽說寺廟裏的都是光頭和尚,他怎麼不是光頭呀~”

年紀尚輕的弟子自然無法理解張老前輩的恐懼,反而還角度清奇地調侃起來,問題頗為刁鑽。

看到此處,齊長老算是明白了:“十九年前,血嶺一戰,原本許懷天是可勝的,但也不知為何他忽然幡然醒悟,借殞其自身的法子以魂靈鎮壓虛冥印,想來這便是他的部分記憶。”

說罷,只聽得一聲軟糯的童聲響起:“師兄!”

抬眼望去,便是位穿着短襟開衫麻布的光頭小和尚從殿內跑出來,奈何門檻太高,抬腳未及,直接摔了個四角朝天。

“了缺,沒事吧!”

沈輕塵一愣,了缺!這孩子是了缺大師,所以當時在懷玉大師房中看到的懷天二字真的是......

許懷天連忙起身,將其扶起,順勢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但一抬眼便是了缺扁着嘴甚是委屈的樣子,淚花縈繞在瞳水裏,久久尚未落下。

許懷天剛想說些什麼,餘光就瞥到了從殿內的走來的懷玉大師,一手持佛珠,一手持禪杖,順着金環叮鈴作響,只是咋還眼一看,面容比現在年輕許多,並無白鬍子,皮膚緊緻,但目光卻比年老時更為強悍不容置疑,少了年老時的和善和闊達,現在的了缺大師和當時懷玉大師給人的感覺簡直如出一轍。

“師父!”

“施主,你執意離去,與蘭因寺緣分已斷,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蘭因寺弟子,貧僧也不再是你的師父。”

懷玉大師說這話時並未看着他說,只是下巴微揚看向庭院的槐花樹,面容凝滯,不喜不淡,周身縈繞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聽至此,許懷天的眸光暗淡幾分,但還是推手正色道:“多謝懷玉大師多年來的養育和教導之恩。”

說罷,向懷玉大師磕了個頭,決絕地轉身離去,走下台階。

“師兄!師兄!師兄!”

了缺的聲聲叫喚回蕩在蘭因寺里,仍不依不饒地拽着懷玉大師的衣袍不想讓他離去,就差撒潑打滾,無奈只余懷玉大師的一聲輕嘆:“阿彌陀佛,了缺,他根本不屬於這裏。”

忽地,颳起了一陣風,散落在地上的槐花花瓣在空中打着旋,飄落四處,空氣中瀰漫著淡香,奈何天公不作美,不一會兒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大雨。

懷玉大師眸光微閃,撫着佛珠,喟嘆道:“的確該好好洗洗了。”

說罷,便抱起哭得昏天黑地的了缺走進蘭因寺。

懷玉大師的背影逐漸遠去,眼前的幻象逐漸順着血煙化為虛影,勾着煙塵幻化成下一個。

“原來許懷天先前是佛家中人,后又叛出師門,怪不得那次修真大會他絕口不提師從何處......”

“誰知道原本佛家中人慈悲為懷,卻出了他這樣的一個罪孽深重的魔頭,實在是有辱師門,難怪無人趕認。”

許懷天的出身引起了大家的熱烈討論,唏噓、感嘆、憤恨、鄙夷......多多少少都有點,只余在台上神色凝重的沈輕塵,攥緊了拳頭,內心早就絞成一股亂麻,腦海里極力回想當時在蘭因寺聽到的有關許懷天的消息,不想放過一絲錯漏。

奈何沈輕塵這般錯愕盡數落在秦南安眼裏,這裏大風,弟子有勸他先退避一旁,給他披上了一件黑斗篷,可他偏偏要就近看戲,看她這副表情應該還不知道。

正所謂說什麼來什麼,須臾間,血煙受到了某種感應又幻化出幾縷虛影,交疊呈現而出。

四面朱牆青瓦,不遠處浮屠高塔,琉璃窗扉對着庭院半開,栽種着桂花樹林,想來應是桂花盛開的季節,繁花盛開,肆意飄零,奈何引人注目的是庭院對開而立的比武台,八卦陣為中心,四面靈石堆砌而成,高台之上則是雕花圈椅,供各掌門長老落座。

“這......這不是當年在白鹿城的那場修真大會嗎?”

“修真大會!?”

“你忘了,就是許懷天參加的那一場,我們輸的可慘了,各門派的高階弟子都敗倒在他的浮沉劍下,無人能敵,可謂是臉丟大了。”

......

當大家都以為能看見傳聞中的一戰時,不料重點卻在白鹿城的一片桂花林里。

當時的許懷天身形高挑,已非少年人的模樣,然身上這股溫潤儒雅的氣質依舊縈繞在側,只是這穿衣打扮並沒什麼變化,還是一襲粗麻白衣,木簪束髮,於萬重桂花林間,倒顯得遺世獨立起來,捻轉着掉落的花瓣,思緒憂愁。

倏地,唿哨一聲,回眸一瞬,便見一抹青色靈光匯聚成線,刺穿簌落的桂花花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身後刺去,僅是瞬間,他一個旋身躲過,靈箭直刺樹榦,隨即化成靈光而消散,串在箭上的花瓣也隨之落下,只是多了幾個小洞。

“看來你還有點本事!”女子的嗓音幽幽嘆着,尾音上揚,倒是多了幾分感慨,順着聲源而去,尋到了說話人為何許人也。

許懷天抬眸一看,只見一青衣女子立在桂花樹上,半倚在樹榦上,一頭馬尾,面容清秀,清麗怡人,稍彎的眉眼多了幾分天生笑意,即使如此,也掩蓋不了在眼底涌動的桀驁和決絕。

知道許懷天看見她了,她便一躍而下,肩上搭着木帛長弓,雙手覆於身前,向他走去。

幻象外的沈輕塵扯了扯嘴角,不可思議的念頭涌了上來,木帛長弓......這青衣女子不會是......而且這聲音和她先前在夢中聽到是一樣的......

就連台下的長老也有如此感覺,縷着長不拉機的鬍子,眉頭微蹙,狐疑道:“這女子怎麼這麼眼熟,尤其是她手上那把長弓。”

女子上下打量着許懷天,原本是想試探一下他,惹他生氣,不料他卻一臉不慍不怒,淡笑而至,甚至禮數周全,向她行了一禮,自報家門。

“在下,許憫,字懷天。”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就是因為知道他是誰才來找麻煩的,哪需要自報家門,要不是長得挺好看的,她早就......隨即她剛想說什麼,身後就傳來熟悉的輕喚。

“青華!”

沈輕塵捏緊了拳頭,心下瞭然,果不其然這是木青華,只是她未曾想到,再見心心念念的木青華竟是以這種方式,更未想到他們二人居然在修真大會就認識,那喚他的人不會是......

聲音少了幾分穩重和老氣,但依然能分辨出來,就連身旁的蒼梧蒼桐師兄都一愣:“這聲音怎麼那麼像是......”

說罷,只見沈知行身着青城山弟子服從比武台方向走來,玉簪束髮,手持佩劍,多了幾分少年人的意氣風發,但周身仍縈繞着當家做主的氣派。

木青華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心虛地看了眼沈知行,行禮喚道:“師兄.......”

沈知行走近,先是和許懷天互做禮數,隨即稍變臉色,沉聲道:“青華,還不快給許公子道歉,剛剛實在是太胡鬧了。”

木青華癟了癟嘴,雖然是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欠身推手道:“青城山木青華,剛剛多有得罪,只是未曾料到公子好劍法將我家師兄打敗,就想着來試試公子的身手。”

“你......”沈知行真的是要敗給她了,在當眾揭他短處,引得身後的弟子忍俊不禁,轉過頭去憋笑。

“有那麼好笑嗎?再笑去清心閣打掃。”

話音剛落,弟子們可不敢再如此。

木青華不以為意,看向許懷天,熹微的晨光穿透桂花樹影,斑駁地灑落在地上,隨着清風的一搖一擺,打落在他瘦削的臉上,白皙的皮膚多了幾分血色,只是未曾料到,他似乎也被剛剛沈知行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感染到,垂眸淺笑,簌簌而動的睫毛掩映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平白竟多了幾分落寞。

木青華稍稍愣住了,囁嚅道:“你!這裏!”說罷,指了指自己的頭髮。

許懷天對上她的目光,稍顯微怔,抬手拂過髮絲才知這站在桂花樹下,細碎的桂花花瓣與髮絲交織纏繞,不知是不是被人戳破而遲來的羞赧,耳垂染上一抹緋色,隨即匆忙拂落頭上的桂花花瓣,周身都氤氳着花香。

不知是眼前這般哪裏觸動了木青華,她竟一下子沒忍住捧腹大笑起來,笑聲幽幽回蕩在桂花林里,同時還伴隨着沈知行的這毫無威懾力的師兄教誨。

如此歲月靜好的幻象隨着幾縷重疊虛影而消散,幻化作血煙縈繞在血月前。

惹得眾人紛紛猜疑:“我怎麼記得先前傳聞是許懷天將木青華抓了去以靈核溫養虛冥印,但現在看來,並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何止啊!我總感覺他們兩個怪怪的,不像是普通認識的樣子......”

“而且看上去許懷天和青城山交情頗深,哪裏像是當時血嶺一戰打得水深火熱的樣子。”

年輕弟子總是多了幾分不同於尋常人那般的見地和多想,奈何這齊長老縷着鬍子又想着當時令人在意的疑點,沉聲道:“當年......沈尊主好像的確沒有參與血嶺之戰,是老尊主帶人前往的。”

“什麼!”眾人大吃一驚,炸開了鍋似的騷動不已。

“不會吧!你說會不會是他們......”

倏地,幾道劍影閃過,未及反應之下,只見一道通體流光的劍體刺入他們所在的赤土之上,劍氣颳起了一陣風,惹得大家以袖拂面。

回過神來才知是蒼梧的佩劍,只見他厲聲喝道:“誰再造謠我青城山之事,我蒼梧定不饒他。”

有些人面露難色,立刻噤聲,有些高階弟子對其頗為不滿,可能是在先前的修真大會都吃過他的虧,想要趁此機會好好教訓,無奈被自家長老拉着,叮囑不可生事。

驀地,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紛擾的局面,抬眸望去,血煙的虛影交疊幻化而成,蓮藕般的手臂探出襁褓,遮蔽從窗外撒下的金光,雪白的肌膚被曬得白裏透紅,惹人憐愛,窗外掩映着木棉花樹,奈何仍處於花苞狀態,並未開花。

正當大家奇怪怎麼會有孩子時,只見從旁匆匆而來的女子將孩子抱起,唱着歌謠輕聲哄着,女子身着一襲青衣,以玉簪盤發,溫柔細語耐人尋味,唱的便是蜀中的尋常人家哄孩子睡覺的安眠曲。

待血煙散去,眾人看清女子面容,頓時瞠目結舌。

“這......這是木青華!”

“她!她!她有孩子!”

“之前也沒聽說過啊!”

沈輕塵扶着石柱,指腹划著上面的符文,心生不妙,這場景怎麼那麼眼熟,還有這歌謠......這聲音......

忽地,從門外傳來幽幽傳來輕喚:“青華,孩子又哭了!”

在場人大吃一驚:“這是許懷天!等等!那孩子不會是他們兩......”

許懷天從門外走來,捲起衣袖,手上沾滿了水漬,可見是聽了孩子的啼哭聲從院子趕來,擦乾了手上的水漬,接過尚在襁褓的孩子,頭髮散落,孩子圓不隆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笑顏展開,小手抓着頭髮玩。

木青華見孩子終於不哭了,長舒一氣,從衣袖裏拿出兩條髮帶,髮帶末端繫着兩段玉石,逗着孩子玩。

沈輕塵一怔,拂過發間,將自己身後的兩段木棉翡翠玉捻轉在掌心,眾人也認出了那兩段玉石,發愣似的看向台上的沈輕塵,蒼梧蒼桐頓時傻眼了。

隨即,一個莫名其妙的猜想油然而生,愣愣地看向眼前的幻象,終是木青華的輕聲撫慰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木青華以木棉翡翠玉逗着她來玩,眉眼的溫柔似是擠出了水來,伴隨着叮鈴脆響,隨即輕聲喚道:

“晗兒!晗兒!每次你爹抱你就不會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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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至南庭[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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