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沈輕塵屏着呼吸走向祭壇的石階之上,指尖微顫,剛剛親眼看到自己射出的靈箭在瞬間粉身碎骨,靈力被其吸取,可見這靈陣符是有多詭異邪魅,白鹿城怎麼會知道失傳已久的靈陣符,還有傳說中的幻靈之術......
諸多問題讓她她未得眉目舒展,抬眸對上台上的秦南安,更為不安,秦南安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微側着身子,以摺迭扇立於身前,饒有興趣地扇了扇風,抿嘴微笑,似乎對她這個不速之客並不感到意外。
沈輕塵微眯着眼睛,頗感微妙,明明攪了他的好事,怎麼他還是這般皮笑肉不笑,森森然的面容讓人看得心裏發毛。
“咿呀!小不點,這傢伙從面相來看不是那麼好對付呀!怪嚇人的!”花旗的嬌聲滴語幽幽回蕩在她的腦海里。
沈輕塵雖然覺得這面相頗感微妙,但先前她對秦南安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是從內心油然而生的,具體緣由為何,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第一次見他時是小時候他帶着秦亦憐來青城山交談事務,秦南安彎腰張開手臂想要抱抱她,不料她第一反應便是嚇得躲在秦亦憐身後瑟瑟發抖,惹得他捧腹大笑,調侃她一番。
秦南安垂眸低笑,一把收起摺迭扇,輕聲說著:“晗兒怎麼來了!你不是還在懷玉鎮嗎?沒想到那麼快就趕來了。”
沈輕塵瞳孔一怔,止住了腳步,他......他都知道......
她剛想開口說什麼,秦南安侃侃而談道:“聽說暄兒眼睛受傷了,怎麼這麼不小心,若是讓季兄知道了,估計又得數落一番衝動行事,你們這些孩子,老是不讓我們這些長輩省心......”
沈輕塵攥緊藏在衣袖裏的手,面容並不和善,但也在極力掩藏壓抑自己的情緒,時刻保持清醒,位於祭壇中心的虛冥印幽幽發著綠光,直刺她眼眸,好生壓迫之感,但即使如此,想動手揍他的衝動只增未減。
“秦尊主,您教訓的是,晚輩知曉了。”沈輕塵難得保持禮數,也皮笑肉不笑,隨即沉聲道,“晚輩從懷玉鎮過來,正巧趕上秦尊主說到這靈陣符,就想着以靈箭一試,多有得罪,請多見諒。”
秦南安似乎並不感到意外,說道:“無妨,玄天長老要是知道了,定不會介意,肯定會覺着後生可畏。”
沈輕塵扯了扯嘴角,心下瞭然,隨即轉身面向在場的長老和弟子,攤手運靈幻化出玄天長老的靈力,繼而轉向秦南安說道:“秦尊主,玄天長老給我傳了道靈決,讓我傳達,希望在場的諸位長老到立善閣一敘,需秦尊主帶路,相信尊主您不會有意見的吧?”
玄天長老在修真界德高望重,頗有威嚴,當著在場人的面這麼說,想必秦南安也不敢公然反駁。
話音剛落,秦南安神色突變,複雜難測,微眯着眼睛,目光落在她受傷的手臂上,原本玩着摺迭扇的手突然停滯,可見這倒是令他沒有想到的。
長老們一聽到要去立善閣,雖然神情微驚,但說到底內心還是對白鹿城此等秘術機構頗為好奇,忍不住議論輕言,猜測玄天長老意圖。
稍過片刻,秦南安收回些許錯愕,淡笑道:“自然可以,可如今當務之急便是封印虛冥印,相信玄天長老也告訴你方法了吧!”
沈輕塵微蹙着眉,還是逃不過與虛冥印有關,也只好照着原來的計劃,將木青華的靈流注入,按着禁魂咒的符印畫法,便可將其封印,可是......
思及此,沈輕塵眼裏的眸光暗沉下來,撫着腰間的惡魂袋,似有猶豫,不知往後此事會如何,倘若成功在修真界揭露白鹿城的罪行,搞清楚他們與九龍谷的聯繫,世間便再無惡魂,可先前就已然存世的惡魂該如何是好......
他們似乎也受到了沈輕塵躊躇,緘口不言,只是閃爍着微光,以此回應,只是沒料到僅在須臾間,腦海忽然驚聲作響。
“小心!”
沈輕塵一愣,回過神來就見從遠處幽深的枯木林中射來一箭,勢如破竹般刺破罡風,直刺她而來,一個躲閃未及,眼見着羽箭划傷肩膀,鮮血四濺,落在祭壇符文上,順着凹槽流動。
“這是!惡魂!”在場的長老目光如炬,一眼便認出羽箭上縈繞的邪氣,與虛冥印可謂是相得益彰。
沈輕塵下意識地敷着傷口,定晴一看這刺入石柱的羽箭的確是惡魂射來,可這血嶺是修真界各門各派聚集弟子最多之處,惡魂怎麼會敢到這個地方。
不料,幾聲慘叫擾亂了她紛雜的思緒,抬眸一看,從四周枯木林射來的萬箭直射祭壇之前的弟子,如箭雨一般通體縈繞着邪氣,在血墨天空染成幾道光亮,淹沒周遭的濃煙。
眾弟子反應極快,在一瞬間便做好防禦,打下靈陣,立於靈陣之內,以光罩阻擋,頃刻間,羽箭便磨成碎粉,幻化出的邪氣也隨之而散。
沈輕塵不免生疑,拿起羽箭一看,楠木縈繞的邪氣沒一會兒就自動消散了,可見其靈力低微,放在普通的修士皆可抵擋,又怎會拿來對付在場高階弟子和長老。
思及此,沈輕塵抬眸對上秦南安的目光,他站在貼身弟子背後,幾個提醒彪形大漢的弟子將其團團圍住保護,他這白鹿城尊主恍若作壁上觀的清君側,剛剛的騷亂並未引起其恐慌,依舊是淡然一笑,悠閑地揮着摺迭扇扇風,而雪白扇面之上書寫的,便是“共主”二字。
倏地,沈輕塵覺得不太妙,肩膀上傷口硬生生地比以往受傷更疼,血肉模糊,經絡撕扯着筋脈,血痕交織,縷縷縈繞着邪氣,與濺灑在祭壇符文上的血漬如出一轍,她並未發現,血液已經匯聚成一線,通過符文凹槽流入祭壇中心。
台上風平浪靜,暗流涌動,台下倒是驚濤駭浪,狂風怒號。
有些恪守求全的長老彷彿經歷當年血嶺的洗劫,對周圍惡魂的存在仍然保留可守不可攻的態度,但還有些在當年一戰中失去重要之人的長老則對惡魂痛惡不已,揚言鼓動一隊弟子前去剿滅。
“好啊!沒想到這些淫邪的髒東西都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我華豐門弟子定要將其滅得乾淨,非魂飛魄散不可!”
這白鬍子都堪比拂塵的長老看樣子性情高漲,在一眾弟子裏有意指引自家弟子到枯木林中。
“齊兄啊!你這就說不過去了吧!你對當年先掌門在血嶺身殞一事懷恨在心,但也沒必要衝動之下讓你們這些年輕弟子去送死吧!”
一位留着八字鬍的長老捏着鬍子有點看不下去了,說這話時,賊眉鼠眼地往四周瞥了瞥,有意站在人堆里,這似乎更安全點。
聽此話,白鬍子長老與他似乎先前就與他有過節,直接拿着拂塵一掃而過,退後與他劃清界限,指責道:“任祁俊,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傢伙,當年你有意避戰,讓你剛進門派的弟子應戰,你這個當掌門的竟然以病卧床,你有沒有良心......”
這麼一說,似乎沒完沒了地翻出當日爛賬,爛芝麻綠豆子的事都能被拿來說個遍,有些門派弟子想要上前勸架,不料被話語中傷,所屬門派的長老自然是護犢子也上前一不做二不休地爭論,頓時如炸開了鍋一般,誰也不讓這誰。
“這......”沈輕塵扯了扯嘴角,眼前之景着實令她傻眼了,先前她一直待在青城山,從未參與過修真界諸事商議,就算是有掌門或長老集會在青城山,沈知行都有意讓她待在後山,不讓她出現在眾人面前,更別說今日她獨自一人看到眼前的這番盛況。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看到了嗎?這就是現在修真界各門各派的相處日常......”說話者語氣平淡,這似乎對於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反而還多了幾分調侃,沈輕塵一聽到這聲音仍不住翻了白眼,不用想也知道這聲音是誰。
隨即她轉過身來,秦南安手一揮,保護他的貼身弟子散開兩邊,為他讓路。
“每次我們要商討相關事宜之時,便總會有人吵得不可開交,一開始本來是針對提出的建議,可後來說著說著,不知為何竟翻出對方的陳年舊賬,可見最重要的是對對方看不順眼,以此打壓罷了......唉......每次出現這種事我們這些主事的尊主都好生為難,向著誰都不是,若是......”
沈輕塵微眯着眼,聽着他這般繞彎子的兜兜轉轉,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摺迭扇,張揚飄逸的“共主”二字,可謂是彰顯其“司馬昭之心”。
“所以秦尊主是想成為這修真共主?”沈輕塵尾音稍稍上揚,頗有試探之意,話糙理不糙之間,二人偏偏要隔着這薄紗說話。
秦南安以扇面遮住他的半張臉,灰白的髮絲順着風飄逸四起,隨即扇面放下,映入眼帘的便是他以食指抵在唇畔,搖頭淡笑道:“錯了,不是成為,是拿回!”
這一字一句敲打着沈輕塵心泉,落在她的耳畔頓時嗡嗡作響,眸光一怔,拿回!?難不成......
倏地,連着心脈和靈脈的靈核相繼抽動,撕扯着她的五臟六腑,身形一晃,撫着石柱欠身,幾聲悶哼后呼吸漸重。
“嗯......啊......”石楠他們看來也不好受,此起彼伏的呻/吟在她的腦海中回蕩,割裂沈輕塵殘存的意識。
僅在須臾間,短暫的清明復回,只聞台下眾人的騷動。
“快看!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虛冥印會有這樣的反應!?”
“不會出什麼事吧!”
沈輕塵的手幾乎要嵌入石柱的凹槽,抬起沉重的眼皮,向上一看,不由得愣住了,禁錮着虛冥印的禁魂咒符文竟然在一點點燃燒殆盡,就此隕滅,祭壇受到了某種感應,光柱的符文靈光涌動,形成四道光柱直射虛冥印,幽冥綠光沿着虛冥印符印漫漫滲透而入,最後直射天際,擊碎了先前玄天長老在外圍設下的防禦靈陣,金光散漫間,掩映在眾人的眸光,已是逝者最後的守護。
怎麼可能......禁魂咒的封印突然就解開了......
未顧及多想,倏地手臂一緊,回頭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青城山弟子服,眼前二人生的一樣,丰神俊朗間透着浩然正氣,奈何稍顯不同的是一人頭髮微亂,不修邊幅,一人穿戴整齊,臉上甚至還抹了粉。
“師......師兄......”沈輕塵的視線有些模糊,汗漬浸入眼眶。
二位師兄是應了沈知行的吩咐來的血嶺,為雙生子,名為蒼梧和蒼桐,皆為沈知行座下首席弟子,重要的外事都會出面,只是一般會留下一個,沈輕塵沒想到這次竟然兩個都來了。
蒼梧看着沈輕塵忍痛的樣子頗為不忍,想抬手以衣袖替她擦拭額間的冷汗,被蒼桐一把阻止,似乎有些不滿,隨即從懷中拿出綉着木棉花的手帕擦去汗漬。
待沈輕塵緩着心神,想問青城山如今怎樣之時,不料天際血光大現,刺入眾人的眼眸,漫漫血煙,將枯木林染成赤色,細小的溪流頓時化成血河彙集成血池,天邊皎潔的盈月逐漸被血煙吞噬,只剩一彎,淪為血月。
眾人頓時慌了神,四面打轉,知曉當年事的長老紛紛驚慌道:“這和當年血嶺之戰是一樣的!”
話音剛落,虛冥印隱隱發著微光微光,投射到四處各地,似以血墨色的天空為畫布,逐漸勾勒着往日的記憶,血淋淋地呈現在大家面前。
這......這是蘭因寺......
沈輕塵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攥緊拳頭。
※※※※※※※※※※※※※※※※※※※※
虛冥印:我是投影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