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1）

方成雲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你派出去的那個人工智能，原本就只想知道我們的身體在哪裏，然後對我們進行威脅。可惜最後沒能成功，問星河就算腦子少了一大塊兒，也能看出有人工智能進入直播間是不對的，導致該人工智能被追蹤。你這才改變了主意，反正清道夫公司就在潘藍星，不如就直接用潘藍星為質，逼迫我們妥協。”

魯則君又發出了古怪的笑聲，鮮血噴涌，就好像永遠都流不完似的。

黃千蘭看着陌生得可怕的“媽媽”，驚恐地在角落裏縮了又縮。

樓下，120、110的聲音嗚嗚哇哇地追逐而來，四處人聲鼎沸，甚至還能聽見記者報道和採訪的聲音，這邊的動靜終究還是引起了社會的注意。

梅爾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開關，按下，只聽嗡的一聲，外面的聲音瞬間遠去，他們的存在也在別人的感官中消失，這個房間被打開了感知屏蔽，無論他們在這裏吵架也好，還是試驗核武器也好，都沒人會注意到。

“都給你說了……來抓你的，肯定不只是我們兩個。”梅爾說。

問星河開車到了魯則君家樓下，那裏已經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所有人都在大聲討論着“煤氣爆炸”的事情，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入，又打開自己的感官屏蔽器騙過了警察的眼睛，躍過隔離帶，奔上了魯則君家的樓層。

當他氣喘吁吁地奔入房間時，方成雲和梅爾連一句慰問的話也沒有，兩人一人一邊，瞬間將他按倒在地。

問星河氣兒都沒喘勻，叫道：“你們等我理一下先……”

“來不及了！”梅爾說，“潘藍星太大，所以扭曲速度很慢，但是這種扭曲對星球內部和生物內部的傷害無法估量，就算最後星球沒有毀滅，那上面的生物也很可能都要死。”

問星河連一句抗議都還沒說出來，梅爾的掌心連接器已經貼上了問星河的額頭，梅爾的系統連接到了他的系統上。

問星河的系統還有一部分沒有修復，無法向星盟傳遞信息，當然就算能傳遞，位於潘藍星的星盟總部和清道夫總部也收不到。

梅爾直接連接了兩人的系統，問星河治療機械人複製出來的龐大信息已經被解壓，他在其中不斷翻閱，尋找拮抗多態大質粒繁殖裂變反應的方法。

問星河體內的治療機械人因為資料調用速度過快，幾乎已經開始翻白眼吐泡沫了，問星河的身體也因為資料傳速過快，溫度逐漸升高到了燙手的程度。

最後，梅爾找到了。

他默默地看着那統合起來多達幾百萬兆的資料，一時頭痛欲裂。這種高端的科技，就算他是毛吉拉，也無法在瞬間理解其中的奧秘。

魯則君看着他們，喉嚨里又發出了古怪的咕咕聲，似在嘲笑他們的愚蠢。

“的確……你們來捉我的不會只有兩個。但你們帶來的不會有科研人員。”她得意地咕噥着，“清道夫沒有科研人員，最多是稍微懂一點科研的底層清道夫，就算八千人一塊兒侵入地球，最多也就抓抓犯罪分子——比如我。但是讓他們去研究多態大質粒，還是放棄比較快。”

氣游魚身上的多態大質粒，就算是布達薩雅雲主機也是研究了很多年才有了眉目。她自己也是繼承了雲主機的資料，這幾年又辛辛苦苦地進行實驗，這才又將技術推進了一點點。

讓這些人在潘藍星被扭曲之前想出辦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我有辦法！”魯則君說，“只要你們放了我，讓我安安全全地離開地球，我保證會將潘藍星完完整整地還給你們。當然，這是有時間限制的。如果你們超過了地球時間的八個小時，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讓潘藍星恢復正常。”

“現在有個問題……”被梅爾放開的問星河揉着被迅速抽吸了資料，以至於嗡嗡作響的腦袋，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魯則君，“清道夫公司確實在潘藍星，現在總公司的管理員們也確實是全軍覆沒，我一個人也聯繫不上。但是……誰給你的自信，覺得我們的身體都在清道夫總公司？”

他們的對話，他通過和方成雲之間的精神連結全都聽見了。

別的倒罷了，但她威脅他們的理由，他真真是不能苟同。

“我們的身體是在清道夫公司，但不是這個清道夫總公司，而是秘密的清道夫基地。至於基地在哪裏，恕我不能告訴你。”問星河用非常賤格的語氣說，“說實話，星盟也就是一個稱呼，清道夫總公司也就是我的上級機關，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普普通通，要不是為了還款，誰願意為清道夫公司賣命？我原本也不是住在潘藍星的，現在你要我送出這麼重要的資料，難道為了那些我完全不認識的人，就必須把這些東西拱手相讓，叫你逃走，然後等你下一次再搞出大事情來，自己窩在世界的角落裏一邊哭泣一邊抽煙喝酒，頹廢得就像一切都是我的錯一樣？”

方成云：“……”

梅爾：“……”

魯則君：“……”

黃千蘭：“……”

這到底是什麼鬼形容啊……

魯則君沉沉地看着他，冷然道：“那你們就等着看潘藍星和布達薩雅一樣消失吧。”

問星河嘆了口氣，回頭對梅爾說：“看你心急的，我都說了，別著急，等我理一理啊。”

梅爾：“……等你放棄潘藍星嗎？”

問星河繼續嘆氣：“那你是打算放她走咯？”

梅爾猶豫一秒，下一刻已經掏出了自己的神經連接器，和問星河當初給卡羅班用的一樣，其中一個指環大小，可以直接扣在手指上，另一個指肚心兒那麼紅紅的一點，他用手指點着，就要往魯則君的額頭上粘。

反正他們現在已經擁有了從布達薩雅雲主機那裏繼承而來的技術資料包，只要他好好地翻找了這個可惡的人工智能的腦子，就能從中找出重要的資料，解決目前的技術困局。

魯則君拚命爬行着後退，她絕對不能讓他們將她腦中的資料搶走，她寧可死，她寧可死，她——

梅爾才不管她的掙扎，大步上前，將手中的紅點往她額頭上按下去。

魯則君仇恨地看着這個不留一點餘地的毛吉拉，已經做好了爆破的準備。只要她心念一動，她這個身體就會爆炸。這是她最後的自保手段。

就算是個人工智能，她也希望能活着。這是布達薩雅雲主機留給她的最後的命令。但如果要被人翻攪信息庫，最後再在一片混沌中糊裏糊塗地死去，還不如在此時與他們這些壞她好事的罪魁禍首同歸於盡！

就在那個紅點即將按在她腦門上的前一瞬間，問星河的手從斜刺里伸了過來，一把按住了梅爾的手。

問星河說：“不要急。我可不相信搞出這麼大動靜的犯罪分子會乖乖地等待你虐她，你別潘藍星沒救着，又把咱們給搭進去。”

梅爾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的朋友，有不少都在潘藍星生活。我也是在潘藍星長大的。”

所以他才會這麼著急。

他的身體在哪裏無所謂，跟着潘藍星被一起毀滅了也沒關係。但他的朋友，他的故鄉，他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不像問星河，只有求學時在潘藍星，在潘藍星生活的時間非常短，對那裏根本沒有感情。而問星河還算有一點感情的目標，只有一直教導他的教官。

而他的教官，目前就在他的身邊。

教官大部分的時間也生活在潘藍星，但因為種族的關係，他對潘藍星沒有什麼感情，在潘藍星也沒有什麼朋友，只有同事和工作夥伴，所以也無所謂。

只有最聰明的梅爾對此方寸大亂。

問星河摸了摸鼻子，心虛地挪開了視線，不敢去看梅爾譴責的目光，和方成雲疑惑的探究。

方成雲道：“你從剛才開始就在拚命阻擋我們之間的連結，只允許我單線連接你。我尊重你的私隱要求，目前沒有打破我們之間的藩籬，但如果你再不說清楚你到底幹了什麼，我就不客氣了。”

他的精神波強度不是問星河能比的。如果他堅持要探究問星河的思想，問星河根本阻攔不住他。

問星河無奈道：“我這不是……稍微違反了一下規定……”

方成雲面色變了。他這個學生，從來都沒有對於“規矩”的真正敬畏，如果不是清道夫公司一直用“錢”捏着他，還不知他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此時沒有“錢”的壁壘了。

他干出什麼也不稀奇。

方成雲猛地推翻了問星河勉強在他們之間築起的藩籬，強行衝破了問星河的精神，接續上了他們之間的連結。

在洞悉了一切之後，方成雲簡直要瘋了：“問星河！你敢！”

問星河訕笑：“敢不敢的……我已經幹了……老師你現在就算殺了我也沒用了，你說是吧？”

方成雲看着問星河意識海中劇烈閃爍着的警告信息，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問星河把梅爾提取出來的資料，直接打包發給了直播間。

因為風途公司的總部並不在潘藍星，所以他的直播一直沒有受到影響，而是正常直播中。而且因為他的任務和潘藍星消失這麼大的事情相掛鈎，現在正在有無數的人正在往他的直播間湧入進來，讓直播間一度癱瘓。

此時的直播間裏，所有人都在發出尖叫，而相當一部分人則在拚命保存資料、傳遞資料，或者將資料接力交給需要的人。

【天哪天哪！播主你在發什麼東西你知道嗎！】

【播主播主你是救世主嗎！】

【有一說一，我就算有這個機會，肯定也不能像播主一樣這麼大公無私地奉獻出來。】

【好了叫喚什麼！播主奉獻資料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們感嘆着玩的，趕緊把資料轉發出去！交給博爾通恆星系統所有行星上的科研人員！只要他們能想想辦法做出拮抗儀器，就能利用和潘藍星之間的位置優勢，救助潘藍星！】

潘藍星的太陽是博爾通星，博爾通就像太陽系的太陽一樣，但卻是一個擁有着八十八顆行星的恆星系統。

【恕我直言，就算給了科研人員也沒用……】

【是啊，這麼巨大的資料，要從中找出對抗的方法談何容易，只剩下八個小時了！】

【所以說了，別說廢話！快發啊！】

【不是……你亂髮也沒用啊……科研人員們除了驚嘆，難道還能突然神力爆發，立刻研究出處理方法嗎？】

【不說解決方法，就當你在這兒放屁了！播主還不快點把他趕出去！】

【喂喂喂，聽我說完啊——咱們星盟現在總共有二百九十二個雲主機，你與其把資料發給一時運算不出來的科研人員，為什麼不交給雲主機們呢？】

這位的建議遭到了所有人的抵制。

【你是不是瘋了啊？之前的故事你看到了沒？一個布達薩雅雲主機就鬧出了這麼大亂子，它就算是死，也要讓星盟的無辜民眾不好過！你現在覺得還敢把資料給雲主機們？如果資料里有——哪怕是一丁點布達薩雅雲主機的遺骸，難道我們還要再付出半個星盟來解決新出來的問題嗎？】

【但是現在，只有雲主機們能解決這個問題了。】

【播主播主不要聽他們的，布達薩雅雲主機幹了什麼，我們都知道了！絕對不能再出現新的布達薩雅！不行！】

【是的！就算是必須付出潘藍星做代價也不行！】

問星河看了一眼梅爾和方成云：“你們說呢？”

方成雲簡直要被這個不聽話的學生氣死。

“你都已經做了決定，還問我幹什麼？”方成雲抑制着掐死學生的狠毒念頭，冷然道。

梅爾：“……”反正他說什麼問星河都當聽不見，不如不說。

問星河點了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消息發在了直播間。

【播主問星河：請將資料交給所有的雲主機，感謝大家的幫忙。】

【我不！我不我不！播主你是雲主機派來的卧底對吧！你敢發，我就要告你！】

【直播間管理員！管理員！我要投訴！播主瘋了！立刻封鎖播主權限！】

【你們才瘋了吧！潘藍星危在旦夕，你們竟然還在爭吵這個？要不是播主的系統壞了，潘藍主星又出了問題，他自己就能做這件事！哪裏需要你們這群碎嘴在這裏胡說八道！】

【不行！我不同意！這樣重要的資料只能給安全可靠的智慧生物！雲主機休想！】

【智慧生物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用處！不要異想天開了！你們是在拿潘藍星的現在，和一個未知的未來賭博！潘藍星那麼多的生命，難道就應該因為你們的‘不同意’而放棄嗎？】

【直播間管理員95757：資料已經上傳至星盟記錄下的二百九十二個雲主機，播主問星河，星盟感謝您的付出，所有的雲主機感謝您的信任，所有的人工智能將不負使命，現在計算已經開始，大約在三個小時之內得到結果。】

直播間裏一片靜寂。

他們都忘了，這個直播間裏不是沒有人工智能的。

直播間裏最重要的人工智能，擁有着連播主問星河都未必有的最高權限。

【直播間管理員95757：布達薩雅雲主機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並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所有的雲主機都是智慧生物製造出來的，你們不相信雲主機，不相信人工智能，這無可厚非，但智慧生物，又是否和你們想像的一樣可以信任？而這樣的信任，又是否值得用潘藍星、或者整個星盟的億萬生命去換取？】

直播間裏的死寂驚人地吵鬧。

所有人都在思考管理員的話。

只有問星河悄悄地在意識中拽住管理員握了下神經觸手。

謝了。他悄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