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2）

在問星河看不到的地方，遙遠的星盟主星潘藍星，整個星球正被不知名的流轉飛光環繞，無數星盟武器失靈，飛船無法起飛，空間躍遷技術遭到封堵，人們慘叫着，驚呼着，奔逃着，但再高等的技術用不出來也是白搭，大家只能看着自己的身體逐漸透明，整個空間像是發生了劇烈的彎折，潘藍星範圍內的一切空間連接都開始了錯誤的扭曲。

潘藍主星的科學家們心如死灰。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就目前檢測到的能量泄露而言，和布達薩雅的毀滅何其相似。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魯則君說，“第一，任由潘藍星和你的徒弟去死。第二，放我走，我會從此消失，潘藍星也會從此保全。”

方成雲冷冷道：“從此消失，消失到另一個低等科技的邊遠星球去做實驗嗎？”

魯則君口腔破碎，說話的時候聲音陰鬱而詭異，但每一個字都是清晰的：“我的實驗已經完成了最初的部分，布達薩雅的失敗不過是一次可控的失誤。今後絕對不會了。如果你們不是這樣咄咄相逼，我也不會啟動潘藍星的空間扭曲。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方成雲’，所以你也是清道夫，而你們清道夫的身體，全部儲藏在潘藍星清道夫總部儲存箱裏。我的人已經去試探過了你們身體的詳細地址，很可惜，沒能查到。但也很幸運，我這次決定在潘藍星整體實施空間扭曲，保證你們一個也逃不掉。”

梅爾艷麗奪目的面容變得異常陰沉。如果只是他們的身體，雖然沒了原生身體會很麻煩，但他們終究會習慣的。可是整個潘藍星……那不是幾十人，幾百人，那是幾百億人。

只為了她一個。

“是因為我帶去潘藍星的氣游魚。”方成雲面色難看地說。

魯則君發出了古怪的咕嚕聲，像是在笑：“是，是我們複製出來的氣游魚。”

方成雲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驟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們所見到的那個氣游魚，不是你從另一個維度‘拉過來’的生物！它本來就是‘這個維度’的生物，因為它是你複製出來的！你把它放在那裏，又急慌慌地將它炸掉，讓我們想不到那個氣游魚根本就是你留下的一個陷阱！”

他們自以為聰明地將氣游魚的“屍體殘骸”送回了潘藍星，因為它是“瀕危的、傳說中的”生物，所以研究院一定會對它做複製，讓它“復活”。

但誰也不知道，它會是“他們”在潘藍星留下的一顆□□。

“我是布達薩雅雲主機屬下的人工智能，”魯則君說，“是我們發現了氣游魚，發現了這個種族在空間問題上的天賦，從它們入手，得到了空間扭曲技術的雛形。但是因為剛開始技術不穩定，布達薩雅雲主機發現了危險，沒有時間通知布達薩雅的人民撤退，只能冒險將她主機下所有研究空間扭曲的人工智能以空間扭曲技術送出。她送出了一萬名左右的人工智能，但大多數都死在了不成熟的空間扭曲技術里。真正研究空間扭曲又活下來的，只有我。”

方成雲說：“那另一個方成雲呢？”

她沒有說話。

方成雲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專門研究完美生物□□的，對吧？所以你們的身體才會這樣完善。但我昏迷期間到我醒來之後這麼多年，完美□□的研究進程一直很緩慢，到現在你們也只能向正常人類的□□靠攏，根本再也沒有更進一步的完美□□了。”

魯則君默認了他的話。

所以他們各自掌握着特殊的技術，為了互相信任，才會互相交換技術資料。但她沒想到“方成雲”會被清道夫方成雲給換掉，記錄資料的克瑞斯瑪還會被偷走，以至於事情整個失去了控制，她為了追擊那部分的資料，一步步暴露了自己本不該暴露的身份。

梅爾忽然開口：“布達薩雅雲主機為什麼要研究空間扭曲？如果不是她硬要研究這個技術，布達薩雅根本就不會毀滅！我也不會一腳踏空被丟到地球，這麼多清道夫更不需要被這個地方牽扯精力！空間躍遷技術就已經能解決當下所有的空間利用問題了，不去研究空間扭曲，根本一點問題也沒有。”

三十五年前，布達薩雅還沒有毀滅，但梅爾已經被丟到了地球，說明那個時候他們已經開始了實驗，且地球就是他們其中一個試驗點。而正因為布達薩雅的私心，他被扔到這個地球三十五年，又被一個普通的地球小女孩絆住了腳步。

他拋棄了自己的理智，克服了自己種族懶惰的天性，回到地球來，只因為“不放心”那個曾經把他當作寵物的小孩子，害怕她成為犯罪分子和清道夫博弈的籌碼。

這在以前的他而言，是根本不可想像的。

魯則君卻反問：“我們憑什麼不能研究這個技術呢？空間扭曲明明就是最有用的技術不是嗎？當它在可控的情況下，我可以做到一切我想做的事情。比如，我在邊遠的低等星球按一個鍵，就能控制整個潘藍星，以及你們這幾個清道夫。”

她說的是謊話。

方成雲和梅爾也知道她說的是謊話。

真正想要研究空間扭曲的，應該是布達薩雅雲主機。雲主機要幹什麼，是不會原原本本將自己的思路告訴每一個程序個體的。她只會對他們下命令，並且要求他們完成自己的研究模塊，除此之外都是多餘的。

畢竟她是腦子，她說了算。

只可惜，她沒有預計到自己這個“腦子”會消失，完全不知所以然的人工智能魯則君和方成雲，並不會去追究主機本身的想法，主機給了他們命令，他們照做就是了。

布達薩雅雲主機想要研究空間扭曲的原因，他們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前，當下。

方成雲鐵青着臉，試圖和問星河聯繫，但他們的連結依然被切斷，打電話問星河也沒接。

他問梅爾：“潘藍星怎麼樣？”

梅爾搖頭：“我的網絡是基於潘藍星的，而且我也沒有安裝直播系統，這會兒潘藍星的一切聯繫已經斷了，我正在嘗試重連其他服務基站。”

方成雲道：“你為什麼不利用偏遠基站，非要捨近求遠使用潘藍星作為基礎網絡？”

梅爾不耐煩地說：“和我當了清道夫卻還是不肯用直播系統一樣的理由，因為潘藍星速度快，調用方便，而且老子有錢。”

他做清道夫又不是為了還貸款。他只想保護一個孩子而已。

他一邊撥通其他基礎網絡做通訊跳轉，一邊用地球網絡給傅盈盈打電話，傅盈盈用的是電話手錶，立刻就接通了。

“梅爾梅爾！你在哪裏呀？”傅盈盈帶點哭腔問，“這裏好可怕……我們突然開始透明了！”

在潘藍星切斷消息之前，梅爾接到的訊息也是：我們開始透明了。

他厲聲道：“問星河呢！問星河死到哪裏去了！他為什麼沒有保護你！”

傅盈盈哭道：“問……問……他更透明了！他比我們都透明，還在干奇怪的事情。”

此時的問星河正在滿實驗室地扒東西，把所有可能的東西都扒拉了一遍，實驗室里被他扒得亂七八糟，而方成雲給他的手機被他扔到了有機玻璃魚缸跟前，他扒東西的聲音，和門外敲擊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根本沒辦法聽到那麼小的電話鈴聲。

梅爾怒吼道：“你讓他接電話！接電話！”

傅盈盈忙喊：“問大師！問大師！電話！！”

她喊了好幾回，問星河扒得自己一頭的灰，終於聽見了她的聲音，恍然大悟，立刻奔回了他們這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方成雲的電話。

方成云：“你怎麼回事！這會兒竟然敢——”

問星河打斷了他：“我們去那個啥啥師那兒拿回來的柱子在哪裏！”

方成雲一時沒聽懂：“什麼？”

問星河指手畫腳，恨不得在電話里讓對方聽到自己舞動的手勢：“就是那個被砍掉頭的大師那裏拿回來的房梁！我給你了！你放到哪裏去了！”

當時拿回“房梁”后，他就將東西進行了全面掃描，然後將資料交給了星盟，之後這個“木頭”就沒有用了，他自己的小布包里東西很多，他不願意天天扛着，就將之交給了方成雲。

方成雲也不問他要幹什麼，直接道：“在實驗室最裏面的武器儲存處，密碼是……”

問星河對這個實驗室熟悉得很，即刻找到了一長排如同大型儲存櫃一般的武器儲存處，用方成雲給的密碼打開了其中一個儲存箱，從裏面拖出了那個曾經被偽裝成房梁木頭，這會兒卻已經被扒拉乾淨，只剩下機械骨架，和無數看不懂的精密電路的東西。

他抱起了那個機械，他之前掃描的時候認真地研究過它，對於它的運行方式有一定的了解，只是一直都不知道它是怎麼起作用的，對於骨架中央一個被封閉起來的拳頭大小的金屬球體，他雖然好奇，卻為了不弄壞這玩意，一直沒敢做更進一步的研究。

現在，他已經不必再研究了。

他點開了機械尾部的開關，機械嗡嗡一震，各種能量開始從中央的金屬球體開始向外延展，發出刺目而多彩的光芒，問星河身上的透明狀態開始退去，他逐漸變得像個正常人。

原本以為他們死定了的四個地球人，都愣怔地看着問星河，不知道他拿的是什麼玩意兒，這又是要幹什麼。

問星河看着傅盈盈在光芒中逐漸亮起來的面龐，對她狂妄一笑：“小丫頭，我說過，不會讓你們的親代為你們哭的。”

他對自己的親代沒有感情，但這不妨礙他理解這種感情。

就像他和方成雲，互相的妥協和愛護在星盟的價值觀中沒有意義，但這不妨礙他們互相成為對方背後的支點。

“多態大質粒……原來如此。”問星河喃喃笑了兩聲，依然缺失了百分之二智商的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再沒這麼好。

他將機械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被凱莫獸拚命擊打，此時已經失去了韌性，正在慢慢裂開大口的金屬門，擰開了金屬球旁邊的開關，在小小的密碼盤上撥打了一個長長的數字，在隨後露出的控制面板上連接自己的神經觸手，以神經速度瞬間寫下了長串的攻擊命令。

一股無形的波紋狀能量帶着看不見的波瀾縱橫馳騁，直衝雲霄，空間中的時間、空間、維度融合分離，然後又扭曲着發出耀武揚威的巨吼，衝著那早已開始破裂的大門涌去。

一瞬間，獵手變成了獵物，獵物變成了殺手，門外的凱莫獸根本連喊叫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內部衝來的能量撕裂，成為一灘灘血肉，那股能量繼續前行，凌空飛撲，宛如狂龍倒瀉，將方成雲的豪宅整個兒卷進了這股空間的扭曲能量之下，結實的房屋、房屋外的武器、包括一路前行之處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都被卷進能量之中，細細撕成了碎片。

“問星河！”方成雲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覺得自己和問星河之間的聯繫猛然發出了可怕的聲音，這從未聽過的恐怖聲音讓他幾乎要抱頭痛叫，可他沒有叫，而是堅定地聽着連結那一邊的聲音。

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問星河究竟怎麼了！這可怕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驚訝多久，等那股能量暴泄完畢，前來攻擊的凱莫獸全部死光，連方成雲的大半個別墅也毀於一旦，他和問星河之間的精神聯繫才終於接續上了。

不需要問星河的解釋，也不再需要電話的幫助，只需要問星河心念一動，他就原原本本地了解了剛才和現在所發生的一切。

魯則君也發現了凱莫獸的消失，她自然有遙控凱莫獸的辦法，不然她也不會利用這些智力低下的種族去試驗她的武器和其他東西。可是現在那些凱莫獸沒了，連一丁點消息也沒有。

可空間扭曲的特殊波動她卻依然能感覺到。

“怎麼可能……”她喃喃自語，“你們根本不會用……你們不知道那是什麼……”

“不。我們知道。”方成雲說。

問星河從實驗室原本是門，現在是一個大洞的地方大步走了出來，腦袋上包的白紗布如今被染成了黑色，他身上的血污也被染成了難以言喻的骯髒顏色，反倒比之前一身血糊糊的稍微好看些。

他掂了掂手中的機械，發出了一聲笑：“呵，辛辛苦苦追尋這麼久，得來全不費功夫……”

方成雲的別墅已經化作了一片瓦礫，就算是瓦礫的數量也不對，加起來連個小屋子也建造不出來。

花園裏彷彿被一條巨大的地龍滾過，長長的一道兒連地皮都翻了過來。

所幸方成雲知道最近多事之秋，連保安也沒讓來，這周圍也沒什麼其他的住戶，大部分都是綠地，連個窺視的鄰居也沒有。

傅閡勝和劉晨拉着他們的女兒，跟在問星河身後走了出來。他們身上的透明狀態已經消失了，此時的他們和正常人無異。

幾人震驚地看着問星河手中那威力恐怖的武器，平時只知道這位大師是個不科學的牛人，怎麼今日看起來，在科學方面他也不遑多讓啊。

問星河沒時間和他們多說，回頭道：“你們先回去吧，之後應該不會再有誰去打擾你們的生活，你們安全了。”

說完，他跑到了花園路上一輛車旁，然後頓了頓，轉手開始扯掉自己腦袋上包裹的紗布，紗布下，是他完整的腦袋和耳朵，只是原本被砍掉一部分的腦殼上一時沒生出頭髮來，跟顆陰陽頭一樣搞笑。但他沒時間管這個，打開後備箱拿出了備用鑰匙，然後飛速地竄進了車子裏。

這車是方成雲專門留給問星河用的，恰好這車也命大，停放的位置比較偏僻，沒有被空間扭曲的能量掃到。

他沒有再理會其他劉晨等人，發動了車子，一路飛馳而去。

方成雲點開了手機，將問星河發來的那張“鑽石”的照片打開。

“你一直在找的，就是它吧？”

魯則君隨意地看了一眼就將目光挪開了：“不是……”

然後她突然震驚了，猛地回頭，腦袋前傾，死死地盯着照片里那個在明亮的燈光下，折射率詭異的“鑽石”。

“這……這不對！這怎麼可能！這怎麼會！”她的喉嚨里發出了難聽的摩擦之聲，“不會的！”

她明明已經把人殺了！

為了確保資料的安全，她甚至忍住了直接用空間技術殺滅那兩個女孩的慾望，而是先確認資料的歸屬。她必須確定資料就在她們身上，不能被她們迷住眼睛，讓真正的“資料”逃脫。

等她確認了資料就在傅鑫蘿身上，她毫不猶豫就把她殺滅了。又用空間扭曲技術將一切相關者全部焚毀！就算自己被抓，屬於自己這邊的資料依然安全，她依然有辦法重頭再來。

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被雕刻得奇形怪狀的克瑞斯馬卵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方成雲才不跟她解釋前因後果，直接道：“我們已經掌握了所有的資料，‘多態大質粒’就在潘藍星，我們現在就能反轉扭曲力場，你確定還要和我們硬扛？”

問星河所拿到的那個“房梁”，是小型的空間扭曲裝置，做測試微調之用，當然是沒有辦法攻擊的。

但是他拿到了克瑞斯瑪的卵，然後將它吞下，他的治療機械人剛才只提取了目錄部分，但這並不代表它只能提取目錄，只要給它時間，它就能把克瑞斯瑪儲存的巨量信息全部提取出來。

依然沒能給問星河完成身體修復的治療機械人罵罵咧咧，但還是將問星河指定的信息先提取了出來，這部分信息就是空間扭曲裝置的原理和使用技術。

他利用密碼調出“房梁”的控制面板，修改了空間扭曲裝置的參數，讓它從“單純的打開通道”，修改為“將面前一定範圍內的空間都進行扭曲”。

感謝清道夫公司，感謝教官，感謝他所經受的折磨和教官的毆打，否則光修改這個項目功能就能難死他。

湊巧的是，這部分目錄里，還有打開方成雲腦中一直存留的那個“秘密”的鑰匙。

在問星河得到了這項技術的同時，方成雲也在自己的腦中打開了“秘密”的開關。

現在，問星河和方成雲，是整個宇宙中，除了魯則君之外的，擁有這項技術的人。

如今的他們，終於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麼星盟只允許研究空間躍遷技術，而不允許研究空間扭曲技術，不僅僅是它的毀滅性太大，而且也因為這個世界上瘋子太多，如果智慧生物的科技發展不加以限制，最終的結果就是大家同歸於盡。

畢竟總有幾個聰明人不信邪。

就像布達薩雅雲主機，誰也不知道它究竟為什麼要研究這個技術，現在它隨着布達薩雅的毀滅而消失，這個答案，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就像他們這群外星人勤勤懇懇折騰半天，還以為克瑞斯瑪的卵會乖乖呆在傅鑫蘿的身體裏，誰知道它會自己跳出來，又被傅鑫蘿那個大腦迴路與眾不同的女人給雕刻成了“鑽石”飾品，呆在每個想要找它的人眼皮子底下，讓可憐的魯則君功虧一簣。

魯則君的喉嚨里發出了憤怒的尖叫聲，因為嗓子和口腔被損壞，她喊叫的聲音就像個怪物，鮮血從她的口腔和腦袋後面的大洞裏噴射出來，像是要用這點微不足道的反抗殺死在她面前炫耀的方成雲。

“沒有用！我告訴你……沒有用！”她用古怪的腔調，瘋狂嘶喊着，“你救得了地球，但你救不了潘藍星！潘藍星的扭曲已經開始，你們的信息發不進去！稍微用用我的武器和我的技術也就罷了，你們的技術根本達不到拮抗多態大質粒的程度！你們誰也救不了潘藍星！我要被判死刑，沒關係，你們的身體也要陪我一起死！”

多態大質粒，是氣游魚身上特有的一種成分，這種成分支撐了氣游魚的空間穿梭能力，只要有一隻氣游魚，它身上的多態大質粒就能無窮無盡地被發掘出來，然後在儀器的誘導下，不斷地繁殖裂變，引發連鎖反應，導致空間扭曲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