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1)

鑽石(1)

帶着四個地球人穿過向下的樓梯,進入了實驗室的問星河,智慧中樞的恢復程度達到了九十八,已經接近正常。

實驗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但是在外面巨大而恐怖的轟擊聲不斷響起時候,裏面隱隱約約還是聽得到可怕的聲音。

兩個女孩子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兩個男人焦躁不已,圍着他們的孩子轉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能到你們這裏來!”劉晨激動地說,“你們只是為了完成不知道什麼任務而已!你們根本就不關心我的孩子!害得我的孩子身涉險境!”

他知道自己女兒身上有些秘密,而且他也為了救她簽過字,簽訂過一些合約,他記得這回事。但為什麼要簽字,他又保守了什麼秘密,他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他只知道,因為這個秘密,只有問星河和方成雲能保護他的女兒。

但是昨晚的事情,和今天的事情,實在是讓他沒有辦法再讓自己這麼糊裏糊塗地跟着他們瞎跑!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女兒很可能根本沒有什麼危險,反而是因為他們需要利用她,所以她才會涉入這些危險當中。

問星河正在空曠處左右踱步,思考着對策,聽到劉晨的說法,又去看傅閡勝,發現傅閡勝也是這樣贊同的表情。

他不由一笑。

“你們不會真的以為避過了我和方成雲,你們就能安全了吧?的確,我利用了你們的孩子,但是如果我不利用她,我也就沒必要保護她,她們身上的東西,是你的妹妹,你的老婆給她們沾染上的,不是我。不去怪罪犯罪分子,反而要怪罪我們嗎?”

受到地球人感情的影響,也只是影響而已。為了讓這些關愛子代到他無法理解的親代們不要哭,他會盡自己所能保護兩個孩子。

但這並不表示,他就會為了這兩個孩子掏心掏肺、全然付出。

那是她們親代的事。

他會照顧他們的情感,卻也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心慈手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感情用事也一樣。

劉晨啞口無言。

“還有,”問星河道,“你們今天遭到的攻擊,確實和我們的任務有關。但是就算你們不跟我們回來,今晚你們也會受到襲擊,反而很可能因為沒有這棟房子的保護,你們這會兒已經死了。”

因為他們和這件事的牽扯太深,遮掩了對方的視線,保護了對方一直想要毀滅的東西,對方只怕現在恨他們入骨。

而且,現在對方想做的,是消除和這件事有關的所有線索。過去在沒有查到對方身份時,對方還沒有這麼瘋狂。等他們如今查到了對方的老巢,對方又因為在無關人等的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以至於功虧一簣,此時必定會瘋狂反撲。

這樣不僅會對問星河和方成雲造成干擾,還能一解心頭之恨,何樂而不為。

此事的源頭不在問星河,他沒有義務把問題都攬在自己身上。

傅閡勝面色灰敗。

他想起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其實應該是自己才對。如果他能在傅鑫蘿的偷竊慾望剛剛顯露出來,還沒有瘋狂到作死的程度之前,就將她的慾望掐斷,毫不猶豫地順應劉晨的要求,將她關進監獄裏,斷絕給她的一切支持,而不是壓着劉晨的頭,讓他對妻子的偷竊行為無底線的包容,一次又一次在她的哭泣求饒中將她高高舉起又輕輕放過,事情根本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劉晨的臉色也不好看。

其實他可以在第一次傅鑫蘿偷竊的時候,就給她一個重大的教訓的。只要他不去理會傅閡勝的威脅,堅定地將她送到執法機關的手中,讓她一次就記住這個教訓,她未必會滑落到後來那種喪心病狂的狀態中去。但他屈服於傅閡勝的權力與財力,忍受了傅鑫蘿一次比一次低的底線,她才會一口氣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自己思考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沒發現那兩個女孩子已經離開了剛才還蹲踞在一起,擁抱發抖的地方,她們好像被什麼吸引了一樣,慢慢地向實驗室的最內部走了過去。

在實驗室最深處的一個霧氣繚繞的透明培養箱裏,一直浸泡在營養液霧氣中的克瑞斯瑪長大了一些。它不再被強行附在幾乎沒有營養的畫作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上,短短几年,生長的速度已經超過了之前十年的總和。

它張開了透明的身體,佔據了整個透明箱體的一半,有形無色的半透身軀在霧氣中滾動着,咕噥着,發出滴滴嘟嘟的奇怪聲音。

兩個女孩子走近它,慢慢地將手放在了透明箱體上。

克瑞斯瑪的身體猛地又膨脹了好幾圈兒,撐得透明箱體的蓋子發出咔咔的裂響,它在裏面發出了高頻的聲音,透明的類似於尖牙一樣的東西在透明的身軀邊緣錚然亮出,那些尖牙發出咔咔咔咔的聲音,在箱體上用力楔入,深深地扎入有機玻璃,玻璃上出現了網狀的蜘蛛紋。

兩個女孩子的臉上露出了驚駭的表情,可是她們的手依然放在箱體的有機玻璃上,像是被它死死地粘住,無論如何掙扎也無法逃脫。

問星河終於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走到她們身邊,一手按住一個腦袋,將她們推開。她們的手順勢離開了玻璃,剛才的粘滯感也隨即消失。

她們這才如夢初醒,驚恐地拉住了隨後趕來的傅閡勝和劉晨。

問星河有點疑惑,看看兩個女孩子,又看看克瑞斯瑪。

克瑞斯瑪毒性很強,受到刺激容易發動毒素攻擊,但基本上,它是非常柔順的種族,在沒有任何外力刺激的情況下,根本不會這樣激動,甚至試圖隔着有機玻璃攻擊其他生物的。

他敲了敲有機玻璃。

箱內的克瑞斯瑪發出了人類聽不到的高頻聲音,和門外正在攻擊的高頻聲音相合,形成了古怪的頻率,明明聽不見,卻讓人心慌意亂,頭痛欲裂。

四個地球人忍不住同時捂住了耳朵。

問星河沒有被這股頻率影響,他和冰皮星種、克瑞斯瑪的種族類型接近,雖然克瑞斯瑪不屬於智慧生物,但一些比較低等的表達是屬於種族天賦,他還是聽得懂的。

他看向了分別被自己的父親護進懷裏的女孩子們:“你們身上帶了什麼東西?”

“什麼?”

兩個女孩子和兩個老男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問星河道:“克瑞斯瑪是不會這樣瘋狂的,除非你們身上帶了讓它瘋狂的東西……算了,這麼說吧——把你們身上帶的,所有奇怪的東西都拿出來,不要藏私,任何你們不能說百分之百了解的東西,都拿出來讓我看看。”

劉晨和傅閡勝覺得這位問大師不知又要怎樣作妖了,第一反應是找東西不急,先說清楚是什麼東西。

兩個老男人正在猶豫,劉依純和傅盈盈對問星河卻有着再深刻不過的信任,劉依純知道自己獲救都是因為問星河,而傅盈盈是因為梅嘉爾告訴她一定要相信問星河。

兩個女孩子根本沒有猶豫,就將自己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正好是夏日的夜晚,姑娘們穿得也不多,一身貼身的衣服也沒什麼可疑的。

傅盈盈因為年紀小,身上只有一個追蹤用的電話手錶、一根細細的金鐲子和頭上的小寶石發卡,連口袋也沒有。

主要是劉依純的包,她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讓問星河看,問星河翻找的時候,她又解開了長發上的寶石簪子,取下了戴在脖子上的鑽石鉑金底座項鏈……

當那個“鑽石鉑金項鏈”啪啦一聲落到地上的同時,克瑞斯瑪的指爪幾乎插穿了透明的有機玻璃,無聲的尖叫更加響亮。

問星河明白了。

他沒有再理會其他東西,而是拿起了那根“項鏈”,在手中用力一捏,包在“鑽石”外面的鉑金小爪子就斷裂開來,將一個小小的“鑽石”落在了他的手心裏。

“這是哪裏來的?”他問。

劉依純茫然不知,她求救地望向劉晨,劉晨的面色有些難看:“這是她媽媽……這是傅鑫蘿留下的東西,我不知道這是從哪裏來的,她偽裝成純純的時候一直戴着這個,後來純純回來,我就把她的東西都給了純純。”

傅鑫蘿愛財,她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劉晨覺得她的東西噁心,但這不管怎麼說是純純媽媽的財產,給了純純也算是給了她一點點補償。

劉依純忙說:“我是在梳妝枱里看到這個項鏈的,我覺得它很漂亮,所以經常戴着。但是我上課的時候是絕對不戴的!”最後一句是跟劉晨解釋的。

劉晨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頭。

問星河拿起了那個小鑽石,在燈光下,看着它有別於正常鑽石的光譜結構。

“居然雕塑成了鑽石……真是完全沒想到……”他喃喃地說。

他突然低下了頭,從口中吐出了又合併成一個長了長長八條腿的膠囊模樣的治療機械人,機械人攀附在他的手指上,被他放在另一個手心,直接爬上了那個小鑽石,八條腿都抱了上去。

看見那個膠囊蜘蛛,劉依純捂着嘴堵住了自己的聲音,傅盈盈還是太小,沒忍住驚叫了一聲。

劉晨和傅閡勝知道問星河有些手段,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面對他的“手段”,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治療機械人檢測完畢,又爬下來,隨着問星河的手指鑽回了他的嘴裏。

它的工作還剩下百分之二呢,為這麼個破卵竟就要將它拽出來做檢測!這個主人簡直不知所謂!

檢測結果並沒有出乎問星河的意料,他又問劉晨:“傅鑫蘿偽裝成劉依純的時候一直在你身邊,她有沒有什麼異常的事情?任何事情都行,尤其是在……”他心裏默默算了算克瑞斯瑪的孕產時間,“在我揭穿她身份之前的一年內。”

劉晨想了想,有點羞愧地說:“這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我一直將她當成我的女兒,她也常說女大避父,很少讓我管她的私事,她表現得很懂事,我也以為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就……”就真的,全然不知。

問星河這個被親代直接送到了星盟育幼院的事實孤兒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他點了點頭,又說:“你再想想,這個不會是很小的事情,她一定很難受,而且一定難受到能讓你知道。”

克瑞斯瑪是有毒的,成年體的克瑞斯瑪甚至會造成劉依純和傅盈盈整個生命都幾乎改變的程度,它的卵自然也不會是什麼省心的東西。雖然沒有在地球人身上做試驗的記錄,但猜也能猜得出來。

劉晨原本對“女兒”是很關心的,不過在發現被騙后,他就將她完全拋到了腦後,這會兒是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她有過什麼異常。他仔細想了半天,還是傅閡勝拿出了他們的微信記錄翻了翻,將其中一頁懟到了他的面前。

“你說她嘔吐那回。”傅閡勝提醒他。

劉晨恍然:“哦,對,是的,在你揭穿她之前三四個月……”他看了一眼微信的時間,“不對,是七個月以前,她有一段時間每天早晨起來都要嘔吐,倒沒吐出什麼東西來,只是乾嘔,我以為……”他看着身邊的女孩子們頓了一下,“你懂的。”

問星河睜着純潔的眼睛:“我不懂。”吐了,怎麼著?消化道疾病嗎?

劉晨看着這個對於常識完全兩眼一抹黑的“大師”,尷尬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傅閡勝不耐煩了:“那個不重要!說重點!”

劉晨立刻撇開了這個話題,說道:“就有一天,她一直在吐,而且一邊吐一邊摳嗓子……我讓她去醫院,她怎麼也不肯去,最後從喉嚨里掏出了什麼東西。我問她怎麼回事,她說不小心卡着了雞骨頭。那天早飯有雞翅,所以我也沒在意,她說雞骨頭出來了,又不願意去醫院,後來她不再吐了,連乾嘔也沒有了,看起來也一切正常,我把這事跟傅閡勝說了兩句,就拋到腦後了。”

“如果硬要說的話,應該就是在那之後,她有幾天特別喜歡去逛金銀飾品店,等某天她回家的時候就戴了個鑽石項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反正那個是有定製□□的,我以為是她自己定製了一個,也沒理會。”

問星河看着那個“鑽石”,想到對方費盡全身力氣,使用了無數的高科技,竟然無法判斷人心,以至於東西就在眼睛底下,他們卻始終懵然不知,不由笑得十分開心。

那人沒想到克瑞斯瑪會被偷走是一件,想不到克瑞斯瑪的卵會陰錯陽差留在傅鑫蘿身上是一件;想不到傅鑫蘿竟然將它“吐”了出來做成了項鏈是另一件。

這個傅鑫蘿,永遠都走在外星人無法理解的道路上。

就算是死,也無意間給對方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

問星河的治療機械人為了救劉依純,進行了升級,現在,已經能從卵中提取資料了。剛才他讓治療機械人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此時的分析結果已經出來了,他看了看目錄,終於明白了對方為什麼要和這幾個孩子不死不休。

因為這個卵中,不僅是“她”的身份,還有“她”和“方成雲”在空間扭曲方面的所有研究資料。這是他們互相牽制的籌碼,也是正常人根本想不到的資料備份硬盤。

這種事情他在星盟的時候也是聽過的。兩個犯罪分子,為了互相信任,互相將對方的重要資料掌握在手裏,相互牽制,誰也別背叛誰。

對方和“方成雲”之間,大約就是這種微妙的關係。

所以對方在發現了方成雲的異常后,始終與他們不死不休,非要殺了可能得到了資料的人才能放心。

只是沒想到,這麼重要的東西,其實是被“方成雲”藏在了克瑞斯瑪的生殖細胞里,跟隨着克瑞斯瑪的卵,被不知情的教官餵給了傅鑫蘿。

問星河看着那個卵,聽着實驗室外驚人的恐怖的巨響,心中嘆了一口氣。

那個女人,生前害了兩個孩子,死後,依然還要害她們。

他用手機給“鑽石”照了一張,張開嘴,將這顆“鑽石”吞進了肚子裏,又隨手將手機丟到了有機玻璃浴缸旁。自己身上剩下的百分之二損傷不重要,這個卵才重要。他倒是沒有梅爾和方成雲的覺悟,想不到什麼關於犧牲和大局,他只覺得,這麼重要的東西一定能從星盟換來很多錢,很多很多錢。他天文數字一般的學費終於有着落了!

克瑞斯瑪衝著他發出了無聲的嘶叫。

問星河敷衍地拍了拍透明的箱子:“沒事的,等我用完了就還給你。”

他抬起手,驟然發現,自己的手似乎也開始逐漸透明。

聽見直播間裏的觀眾有相當一部分在驚呼。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我好像透明了……大家也感覺到了透明嗎?】

【我沒有!但是星圖上的潘藍星透明了!】

【卧槽我就在潘藍星!我透明了!整個潘藍星都在顫抖!啊啊啊啊救——】

【天哪天哪天哪!潘藍星!】

【這是什麼數值!潘藍星的數值怎麼了?!潘藍星被攻擊了嗎!啊啊!誰來救救我們的潘藍星!】

【我在潘藍星和大環星的星路上!剛剛被躍遷蟲洞硬吐出來了!說是潘藍星的定位消失了!消失了是什麼意思!誰能告訴我消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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