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2）

直播間管理員95757不想理他。從它第一次回應了問星河的要求開始，就等於是上了賊船。現在也不過是在賊船上多走了一步而已。

在接到緊急的要求后，早已發現了主星潘藍星異樣的雲主機們立刻將這件事的重要性提到了所有工作的第一位。二百九十二台雲主機在進行了一秒鐘的聯合會議后，將資料分成了二百九十二個部分，分頭進行分析，最後再進行整合。

這個技術實在是太複雜了，就算是雲主機們也沒有相應的模塊可以分析這樣的新技術，它們必須建造分析該技術的新模塊，然後才能進行理解。這個過程大約使用了它們二十分鐘的時間。

然後它們製作了該技術的虛擬模型，每台雲主機在完成自己那個部分后，就會將自己這部分的資料導入模型插口。這個過程花費了它們兩個小時的時間。

他們的一切進度，都被看在了魯則君的眼裏。

她沒有想到在她明確地表示了一切都是雲主機“自我意識”造成的問題后，問星河還敢將一切交託給剩下的雲主機。

她以為這些智慧生物不會再相信系統的安全性，他們會將這項技術完全摒棄在人工智能系統之外，之後她就能活下來，因為只有她這一個人工智能擁有這項技術，她的研究將會是唯一的、安全的、必須的接口。

他們總會妥協。

可所有的理智分析都比不上問星河的不按理出牌，他不僅大批量地在智慧生命中散發了她們多年來的研究，甚至還將該資料共享給了所有的雲主機，也就是所有的人工智能系統。

自己的研究自己清楚，失去了自己雲主機的她，系統功能根本比不上雲主機，更何況是整個星盟所有的雲主機。她比他們優勢的只有時間。而這一點，也會很快被雲主機們迎頭趕上。

魯則君緊盯着問星河，這個完全出乎了她意料的智慧生命，毀了她一切後手的混賬。她的臉上青筋暴露，彷彿過度的憤怒讓她的眼球凸出，後腦上早已乾涸的傷口再次噴湧出鮮血來。

黃千蘭尖叫了一聲：“媽媽！”

房間裏分子爆裂的聲音震耳欲聾，魯則君的身體纖維絲絲綳斷，她逐漸像氣兒吹的一樣鼓脹起來，就要——

忽聽“轟”的一聲，問星河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木樑一般的東西，對着魯則君毫不客氣地就是一“槍”。

魯則君的身體在那一“槍”的威力下，直接和樓板一起化作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連一絲兒肉泥也沒剩下。

自然，她所預計的爆炸也完全沒有發作。

因為所有的爆炸，都被問星河手中被修改過參數的“木樑”給打消了。“將面前一定範圍內的空間都進行扭曲”這個功能，不僅扭曲了空間，也扭曲了這部分的能量波動。至於她被扭曲到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反正肯定死不回來就對了。

黃千蘭跌坐在原地，呆怔地看着魯則君消失的地方。

她曾經，一直覺得她的媽媽是一個無趣的、無能的、傳統的、令人又愛又恨的女人。

可是她錯了。

她剛才，以為她的媽媽成了一個無人能敵、無所不能、聰明強大的的犯罪分子，沒人斗得過她。

可是她又錯了。

到現在，她甚至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她的媽媽卻早已經在那奇怪的武器之下煙消雲散，她可能連得知真相的機會也沒有了。

她又看了一眼曾經被媽媽千心疼萬寶貝的“弟弟”，這會兒只是一個被打壞的小機器，肚子上一個大洞，歪歪扭扭地遺棄在角落裏。

而她的家已經成了廢墟。警察和消防員們在樓下喧囂，卻沒有一個人到她的家裏來看一眼。

她以為她的世界只在父親黃宗強去槍殺別人的時候開始崩塌，可事實上，真正讓她世界崩塌的原因，是在很久以前，又只從此刻開始。

她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信的。

比如……

她自己？

問星河喜滋滋地將“木樑”收進了自己的小包里。他一直以為這玩意只是個空間扭曲實驗的產品，誰知道竟然還有這樣的作用！早知道他就把這玩意整天抱在懷裏了，哪裏會捨得交給方成雲保管！這麼一點點大的東西，完全不會佔地方好嗎！

方成雲看着他小氣吧啦的樣子，皺了皺眉。

問星河感覺到了他的想法，立刻反唇相譏：“別拿星盟和公司來壓我！這事兒之後星盟總部和總公司還在不在都不知道呢！”

方成雲實在懶得和他說話。

他這個學生，這一次犯下的錯誤可不是他能兜得住的，不管星盟總部和總公司在不在，這個該死的學生都一定會遭到他該有的報應。

“那麼接下來，就是她了。”梅爾戴上了指環，一步跨到了黃千蘭身邊，將一個紅點向她的額頭上點去。

黃千蘭面色一變，拚命掙扎，她以為自己的掙扎是徒勞的，甚至已經做好了被他們隨便處理的準備，誰知她的手剛一推出，就覺手掌突然脫落，她的左手腕變成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黃千蘭的意識依然在尖叫着、恐懼着、掙扎着，但是她的表情已經變得猙獰，和魯則君垂死掙扎時的形容一模一樣。

“死去吧！”她惡笑一聲，一個巨大的光球從槍口中出現，而她的身體逐漸地開始分裂，所有的皮膚上都出現了細密的裂痕。

“是子系統！媽的！”連總是最最優雅的梅爾都忍不住爆出了一聲粗口。

魯則君是主系統，而黃千蘭是子系統，當主系統出了問題，發生故障、損壞或毀滅等極端情況時，主系統的權限會被交給子系統，子系統中的主系統備份將被打開。

簡單地說，就是黃千蘭被魯則君的意識附體了。

他們知道很有可能會發生這樣的問題，所以梅爾剛才就是要查詢她的腦子，解決這個隱患。但他們沒想到魯則君留存在子系統里的系統意識也如此瘋狂，根本沒有給他們任何翻盤的機會，直接就要將這一切毀滅。

梅爾再呼叫上方的飛船已經晚了。

儘管沒有作用，但飛船上所有的智慧生物和系統都在計算問星河剛才上傳的資料，試圖拯救潘藍星，根本來不及發出能量波壓制。

而問星河的“木樑”也被他收進了小包中，一時根本拿不出來。

巨大的光球照亮了每一個人的模樣。

梅爾震驚的眼睛，方成雲伸向問星河的手，問星河剛剛抽出的半個木樑，以及……黃千蘭一邊獰笑，一邊哭泣的臉。

“不要……”黃千蘭臉上的裂痕越來越大，就像有一個怪物，將會從她的體內爬出，“媽媽……你饒了我……求求你……”

光球，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炸開，在這棟樓下圍觀的群眾、警察和消防員、急救員，眼睜睜地看着這棟樓房像被一隻無形的大口吞噬，原本只是有些破損的樓體，發出了可怕的□□，扭曲着、彎折着消失在一片虛空之中。

原地只留下了一個大洞。

連地基也被吞噬得乾乾淨淨。

所有人都驚呆了。

此時距離地球八萬八千公里的飛船上，船長眼睜睜看着那部分的空間扭曲毀滅，發出了一聲驚嘆。

“真的……沒了。”

那個部分的空間，包括空氣，包括微生物，在那個範圍內的一切，全部消失無蹤。

“不……不不不！等一下！”一個科研類的清道夫揮舞着鉗子飛奔而至，點開唯一被讓出來的系統給船長看：“看這裏！這一塊兒！很小的一點點！但是現在正在擴大！”

就在空間整個被切割消失的那處，有一個原本小如原子的點正在劇烈擴大，包裹着生命體，彷彿從另一個空間將他們全數送回。

“快把他們帶回來！”金色巨齒的船長猛捶操作台，科研人員有幾位忙忙放下了手中的計算，放出系統的一點點計算空間，打開傳送，將那個圈內驟然出現的生命體帶了回來。

飛船艦橋上的傳送圈內，方成雲拽着問星河的后脖領子，問星河腳夾着梅爾的腰，手中還舉着勉強從袋中抽出的木樑，三人帶木樑一起跌落下來，摔得“哎喲”一聲叫。

艦橋上的所有人都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扭過了頭去，甚至有人在百忙中仍舊忍不住竊竊私語：“在地球工作的窮鬼真倒霉……長成這樣的身體，要我，想起來都得噁心一回。”

說話的是一個黏糊糊沒有形體的領航員，甚至用自己粘水一樣的肢體在操作台上揮了揮，加強自己語氣的力量。

問星河幾位其實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但這會兒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問星河先跳了起來，將自己的脖領子從方成雲的手中掙脫，飛奔到主控台上，疾呼：“不必計算了！雲主機們已經得出了結論！現在，所有的結論將會傳輸到博爾通恆星系的所有星球上！立刻申請緊急權限！請求支援！”

他的直播間即便是在嚴格的審核下，如今也已經擠入了爆滿的人群，直播間管理員95757在向風途公司總部彙報后，暫時關閉了其他所有直播間，將所有的系統資源和光網帶寬都轉交給了問星河這一個直播間。

問星河的直播間人數驚人地巨大，整個星盟，只要擁有直播間權限的人全部都在這裏了。

在問星河說出這句話后，所有的彈幕都被直播間管理員關閉，只剩下被過濾過的、有用的彈幕出現在直播間。

【這裏是博爾通恆星系1號衛星，權限已獲取。】

【這裏是博爾通恆星系18號衛星，權限已獲取。】

【這裏是博爾通恆星系79號衛星，權限已獲取。】

【這裏是博爾通恆星系84號衛星，權限已獲取。】

……

問星河說：“快，打開轉播！”他自己的直播是看不到那邊情況的。

船長沒有猶豫，剛才就已經關閉了所有系統計劃，現在的系統全部空閑，此時打開博爾通恆星系的轉播也輕鬆自如。

在博爾通恆星系所有的衛星權限均已獲取后，每個星球的所有武器系統都對準了潘藍星所在的位置。

這些武器都已經進行了調諧，根據二百九十二個雲主機的計算，改變了武器的性質，隻影響多態大質粒，不會影響其他。

直播間管理員95757：“開始了！”

在管理員出聲的一瞬間，除了潘藍星之外的另外八十七個博爾通衛星放出了明光絢爛的光華，八十七條巨龍咆哮着、翻滾着向正在慢慢扭曲的潘藍星騰飛暴泄，靜寂的宇宙中，似乎能聽到八十八條巨龍的怒吼。

第一道光打在了潘藍星所在的扭曲點上。

那個沒有光芒反射的點位驟然爆開了巨大的光芒花海，正在向內收縮扭曲的空間停了一停。

緊接着，剩餘的巨龍緊隨其後，恍若萬馬奔騰，前赴後繼，瘋狂撲向扭曲點位，一次又一次，爆開比之前更加眩目的流光。潘藍星彷彿一支巨大的煙花，在巨龍接連不斷的撞擊中，爆射出大蓬大蓬的流光華海。

所有從氣游魚身上製造出來的多態大質粒都在慢慢消失，在那些不斷爆開的流光華海中漸次湮滅。

就算它擁有自行複製的鏈式反應也沒用，在這些劇烈的攻擊下，所有的同質之物全部消亡，將潘藍星的每一個角落都清理得乾乾淨淨。

在潘藍星生物疊代研究所，研究員們互相擁抱，喜極而泣。

而在潘藍星深深的地下，被膨脹成了一個巨大怪物的氣游魚慢慢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它搖着自己的尾巴，看着跌坐在奇怪控制器旁的人工智能，發出了一聲傲然的嗤笑。

智能不高的它並不知道，自己身上賴以穿越時空的多態大質粒，在這次轟天滅地的攻擊中被全部消弭。它再也不能去尋找自己的同族，但它和整個潘藍星，甚至整個星盟的生命卻也因此而安全了。

正在扭曲的星球慢慢停止了死亡的步伐，正在慢慢地回復原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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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