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番外·錦瑟之紅塵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站在三生台上，我想起這句蘇木曾經念給我的詩。
“我叫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真是個有靈氣的名字。”
三生台下的風呼呼吹來，一眼望不到盡頭。遠處的蘇木絕望的看着我，我莞爾一笑，縱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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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日裏都不上街，只喜歡在我的我房間待着，偶爾會從窗戶往外看上幾眼。我的房間下面是那條楚國最繁華的街道，尤其是華燈初上時，這條街縱使擠滿了各色各樣的男人。
在這個世道，世人對女子總是要苛刻了一點，入了夜便不會再看見女子的身影，否則這女子便是不檢點。
不過這世道在這方面對男子倒是沒有要求，入了夜身邊要是還有眾多結伴的兄弟，那這個男子還會覺得無比榮耀。
媽媽說我即使不願意見那些油腔滑調的男子，但也要適當的在窗戶那裏露個臉。畢竟我是芳菲苑的活字招牌。
只是我實在是不喜歡。
不僅僅是因為不喜歡這些三心二意的男人們，更是討厭街邊挎着籃子賣菜的女子。
男人們起了色心時總是會誇讚你傾國傾城、才貌雙全、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但這些話不能當真的，我們這些紅塵女子誰不曉得這種話聽聽就算了，能有幾句是真心的？激情過後，那些男人回到家面對家裏人的質問，還不是甜言蜜語一頓哄，之後再把我們一頓咒罵，恨不得踩進泥地之中，唾我們毀了他們家庭的和睦，又騙了他們的錢財。
男人的話不可信，不過那些姑娘大媽們嘴裏的話倒是真實的說出這世間人對我們的看法。
我記得，她們罵過我一個詞，殘花敗柳。
這個詞，我小時候便聽過無數次。我在芳菲苑出生，在芳菲苑長大，現在又在芳菲苑討生活。殘花敗柳、不知羞恥、□□淫|娃，這種詞，我做夢囈語時都常常會念出來。
不過他們說的也算對，就連我自己也從心底看不起這個行當，但我與他們也有不同。他們看不起的是我們這些紅塵女子，而我，看不起的是這個□□的行當。
我的阿娘曾經就是芳菲苑的頭牌，色藝雙絕，氣質上佳，絲毫沒有紅塵女子的放蕩樣子。正是因為她這一身的孤傲與處境的矛盾，更是激發了那些前來尋歡作樂的女子征服的慾望。
大把的鈔票砸到芳菲苑媽媽的手裏，而這僅僅只能見到我的母親，與她談天吃酒，想要共度春宵便不是錢財能辦到的了。只有對上阿娘的對子，還要阿娘瞧得上眼，即使沒有錢，阿娘也會願意。我印象中，這樣的男子屈指可數。
芳菲苑的媽媽也樂得這樣，畢竟能掙的更多。來尋樂的男子也並不介意花錢，來這找樂子的，有幾個在乎那幾張鈔票？大多數都是來賭自己能得到阿娘的芳心。
偶爾有那麼幾個尋釁鬧事的，也會被芳菲苑媽媽和其他有錢有勢的解決了。直到阿娘遇到了爹爹。
我沒有見過爹爹，爹爹在我出生前就不在人世了，阿娘和爹爹的故事都是同我一起在芳菲苑長大的柱子哥告訴我的。
就像老套的話本里的故事，爹爹是一個上京趕考的窮書生，路過芳菲苑時正巧對上了阿娘出的對子。爹爹長得好，才學好，一切都符合阿娘的心意。人情冷薄的芳菲苑，阿娘不顧姐妹的警告，還是傾盡所有付出了真心。
幾天之後，爹爹進京趕考了，留下一句功成名就定會回來明媒正娶的誓言，轉身離開，徒留背影。
那之後阿娘依舊在芳菲苑生活，只是不再出對子，不再接過夜客。好在芳菲苑媽媽不像其他館子裏的媽媽那般手段殘忍，阿娘還能賣藝掙錢，雖然掙得不如從前多，但好在還夠一口飯吃。芳菲苑媽媽也沒有驅趕打罵我的阿娘。
爹爹走了兩個多月後，阿娘檢查有了身孕。這在芳菲苑便是一件大事了。
媽媽勸阿娘墮了我，姐妹也勸阿娘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可是阿娘卻堅持要生下我，等爹爹回來。
可是爹爹一走十年，我已經九歲，爹爹一次也沒有回來過，京城也沒有消息傳來。可是十年光陰，美人遲暮，即使阿娘再美，也已經在芳菲苑失去了競爭的資格。同時的姐妹姿色好的都給自己找了不錯的歸宿，只有阿娘，一個人默默等着爹爹回來。
終於一天，朝中三品大員攜妻子兒女回鄉造福百姓，路過芳菲苑門口。
高頭大馬上，男子已有些蒼老，但仍舊掩飾不住那股意氣風發的得意勁兒。
阿娘就在我現在倚着的這扇窗戶前看着爹爹騎着大馬，身後跟着浩浩長隊，一點一點遠離了自己的視線。
浩浩長隊裏，那輛馬車上，布幔被微風吹起，裏面一男孩一女孩調皮的向外探頭，被母親斥責回去。
阿娘獃獃地望着那個女子，眼中沒有痛恨，全是羨意。
“阿娘，那個嬸嬸長得好漂亮，和阿娘長得好像。”
阿娘那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盯着長隊徹底消失在了遠方，才低頭扶着我的肩膀，問我：“那個嬸嬸真的和阿娘長得很像嗎？”
現在的我再回想了想，那女子面貌上比不得我的阿娘，可是乍眼看去，總是覺得哪裏很像。
阿娘嘴角一絲苦笑，“原來那女子長得像我啊，竟連孩子都能看得出來。可是……為何便不能是我呢？”
那時我還小，除了記得阿娘的話外，並不能理解阿娘話中的含義。
晚上，阿娘給我留下了一封信，就從那扇白天能夠看着車馬遠去的窗戶邊的房樑上，掛上一根潔白的綾條，自盡了。
現在想想，原就是阿娘太過天真，竟從來沒有想過爹爹如果真的是一個值得託付的良人，那又為什麼會在進京趕考的路上來到芳菲苑？
“女子，蠢人一個。”
我一直認為阿娘很蠢，為一個男子丟了性命。我哽咽着，一滴淚從眼角落下。
可阿娘真的蠢嗎？想起這些年我獨身一人的冷寂孤獨，眼角又滴落一滴眼淚。
蠢的人，究竟是誰呢？愛錯了的阿娘，還會放棄愛情的我？
“姑娘，擦一擦吧。”這個男子遞過來一張手帕，淡藍色的手帕，上面還有百合的清香。
我接過手帕，道了聲謝。
“公子答上了我的詩句，難道就只是為了聽我講述阿娘的故事？”
因為我姿色傳自阿娘，甚至要更美上幾分，所以媽媽也給了我效仿阿娘選擇客人權利。只是我沒有阿娘那般才華，可以自己出對等待有才華者對對。我只能出一些阿娘曾經念給我的詩句，又在能夠答上的客人中選上一位看得順眼的。
比如今天這一位，氣質卓絕，即使在這煙花柳巷，依然顯得出淤泥而不染。
“自然不是。”那公子替我斟上一杯杏花村，眸似清泉。在這個地方，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麼清澈的眼睛。
“那公子為何會進來呢？”
“姑娘與我一位故人長得很像，而我那位故人常常吟誦的，便是你今夜所出的那句詩句。”
“故人？”
“一位我尋了很久的故人。”
“想必是為姑娘吧？”我掩笑打趣。
“是位姑娘。”
“那想必是公子的心上人嘍。”
“自然是我的心上人。”
“那公子不妨告訴我你心上人的名字，從小我便在這裏長大，說不定我曾經聽說過呢？”
那公子想了想，道：“她的名字出自姑娘今晚出的詩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我一愣，問道：“那……她的名字是？”
那公子語氣溫柔，聲音繾綣，“錦瑟。”
我一下子呆住，錦瑟兩個字在我耳邊久久環繞。
等到那公子將我喚醒，我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怎麼了姑娘，你是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我愣愣的點頭。
那公子聽到后，身體和聲音都有些顫抖，“那人是誰？現在哪裏？”
“芳菲爭艷，百花魁首。天界仙子，凡塵錦瑟。”
“那人……”
“我的母親，真名就叫做，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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