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裴府
杜氏母女到了裴府已是半下午了。
裴府坐落在京城繁華處,杜家卻在城郊,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方才趕到。走到裴府大門,福子自有人領去招待。
寧夫人母女卻從角門進入,早有兩位年長的嬤嬤在這兒等着,見着寧夫人及晚晴,便一齊笑道:
“我家夫人已派人打發問了幾次,不知寧夫人與小姐路上還順利嗎?”
寧夫人眼見二人乾淨省練,皆是一樣打扮,身上着素綢襦裙,頭上插兩支鳳紋銀簪,心中暗嘆裴夫人治家有道,陪笑道:“多謝裴夫人挂念,一路安好。”
又讓晚晴見過來兩位嬤嬤。這兩位還禮不迭,忙接了包袱,便帶着寧夫人母女進入內室見裴夫人。
一行人主客相從,便穿過前廳到了裴家后宅。只見裴府門第高大,處處雕樑畫棟,一路上遇見丫鬟小廝均垂手而立,偌大家宅竟無一點喧嘩。
不一時來到裴侍郎府的內宅。
裴侍郎的夫人周氏,早已帶着眾多僕婦丫鬟在內宅門外立着迎接杜氏母女。
那周夫人方額豐頤,看起來頗有幾分凌厲,笑起來卻也帶着些威嚴,頗有男子之風,今日她着家常衣裳,不甚華麗,頭上只挽一個飛天髻,插一支象牙簪子。
一見寧夫人母女,周夫人便臉上堆滿笑,攜住寧夫人的手道:“這些年我們四處奔波,竟無緣見到親戚,老姐姐春秋還健?”
寧夫人忙施禮道:“謝夫人問候。托您的福,我們身子都還健朗。”接着便向周夫人介紹了女兒名姓,讓女兒快快行禮。
周夫人忙鬆了寧夫人的手,一把拉起晚晴,細瞧了瞧,道:“好個清秀的孩子,眉眼裏怕是像爹爹吧。”
寧夫人陪笑道:“人人都說她長得像爹爹,我們自己倒是看不出的。這孩子天天淘氣,正該跟着裴小姐學學規矩。”
周夫人笑着說:“這些年我家老爺外放,哪有什麼規矩可學,都是一味由着性子罷了,媚兒是個悶葫蘆,淑兒更不用說。我看杜姑娘倒是個活潑性子,日後姐妹們好好一處學習,必是好的。”
說著,便派人去請小姐。
一時來了兩位年輕的姑娘,二位皆畫著細細的八字低顰,着五色彩錦襦裙,一位身材略高些,眉目清秀,臉上只是淡淡的,頭上插一支細細的鳳首螺紋金簪;
另一位身量略低,容長臉面,略略有幾粒微麻,面上猶如秋水,不現喜悲,頭上插一支花顏金步搖,除此再無裝飾,氣度卻着實不凡。
周夫人笑着對杜氏母女介紹兩位女子道:“這是我家兩位姑娘,鈺淑與鈺媚。”
晚晴忙與二位小姐互相行禮問了安,便坐在那戴步搖的女孩下手。
那女孩對她溫柔地笑了笑,她心中便知這定是她伴讀的小姐裴鈺媚了,只是她心裏納悶,聽說裴侍郎只有一個女兒,這怎麼忽地來了兩位?
卻又聽見周夫人向著大點的女孩道:“鈺淑,你娘怎地不見出來?杜夫人是貴客,請她也出來見見。”
鈺淑忙起身道:“稟報伯母,我娘這幾日舊疾又發作了,實在出不了門。”
周夫人便道:“也罷。閑了我去看看。”說著又對鈺淑道:“日後你也跟着兩位妹妹一起讀書,莫要再在閨房裏日日刺繡了。”
鈺淑低眉道:“謝謝伯母,若母親好轉,我定與兩位妹妹一起習些書字。”
周夫人笑笑,沒答話。又對着寧夫人道:
“今日初見杜姑娘,我着實喜歡得緊。我家裏這兩個女孩,只是一味老實,平日裏合宅連個響聲都聽不着,日後杜姑娘來了,孩子們說說笑笑,我們這些老人家也都可以跟着喜樂一番了。”
寧夫人忙道:“我見府上兩位小姐都是極端淑有禮的,我家晴兒被她爹寵壞了,規矩法度一發沒有,還請周夫人幫着管教管教,杜家上下必是感激不盡。”
二人相敘說了半日,周夫人忽對身旁的僕婦道:“哎呀,你看,老姐妹們相見,歡喜的忘了。邢媽媽,快快去將送與杜姑娘的見面禮取出。”
才剛去門口迎接的那位身材略豐的嬤嬤忙應了,旋即便取出一個紅木托盤,只見上面安放着一支鑲金嵌玉的五色蝴蝶步搖,那蝴蝶翅膀上皆是亮晶晶的寶石,端地是五彩斑斕,栩栩如生。
周夫人親自取下步搖,笑對晚晴道:“好孩子,快來看看伯母給你選的這件首飾你可喜歡?”
晚晴忙起身站起,看看母親,只見母親也欠身客套道:“小孩子家,不該讓您這麼破費,這樣我等如何安心呢?”
周夫人笑對杜氏母女:“都是自家孩子,還客氣什麼?”
說著便換晚晴到身邊來,親手為她戴上了這支蝴蝶步搖,又上下端詳了一番,對左右道:
“你們看杜姑娘帶上這步搖,可不就是那畫裏的金裝美人么?”
一屋子人連僕婦都讚不絕口,邢媽媽在旁對寧夫人笑道:
“您老不知,這本是我家夫人出嫁時周老夫人特意陪送的嫁妝,闔府里的姑娘們誰也沒得着,今兒給了杜大姑娘,可見姑娘着實合了我家夫人眼緣。”
杜氏母女千恩萬謝,方才落座。又寒暄幾句,寧夫人便從貼身衣裳中取出一支金簪一支琉璃簪,對裴府兩位千金道:
“來時只當府上有一位小姐,故而只草草備了一份薄禮,而今卻只好委屈兩位姑娘,些許薄禮不成敬意,兩位姑娘留着賞人吧。”
周夫人笑對寧夫人道:
“淑兒和她母親是二叔叔的遺孀,雖與我們同住,卻也是分府各居,夫人不知,也是有的。只是何必又這麼客氣?”
說著又對二位小姐道:“既是寧夫人恩賞,你們便都接過吧。”
裴家兩位小姐忙站起身,一人接了一支簪,向寧夫人道了謝后,便回去坐下。
兩位夫人又說了些閑話,寧夫人便要起身告辭。
周夫人千留萬留,要寧夫人吃了晚飯住一夜才走,杜晚晴巴不得母親同意,誰料母親卻堅辭不受,道:
“家裏實是離不開人,現在裴家既入京,往後走動必是勤的,況且小女在裴府攪擾,日後相與必多。”
周夫人見如此,便又吩咐安慶將寧夫人送回杜宅。眾人送至角門外,晚晴眼淚汪汪又送了送。
寧夫人見安慶等人都在車旁侍奉,也不好多說,只攜了女兒的手,悄聲道:
“好孩子,莫怕。大戶人家規矩雖多,咱們按着禮儀來就不會錯。過幾天你表哥結婚,必讓福子來接你。”
晚晴滴下淚來,待要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只垂首不語。
做娘的愛戀的輕撫了撫女兒的頭髮,便狠下心來上了車。晚晴直看着車子走遠才擦乾眼淚往回走。
早有邢媽媽在角門等着,笑道:“姑娘必是從沒離開過爹娘,看這眼淚,把妝都花了。”
晚晴胡亂擦了把眼淚,陪笑說:“嬤嬤說笑了,晚晴只是眼睛裏着了沙子。”
邢媽媽笑笑,又道:“那我就直接將姑娘送到二小姐房裏了。日後您便與二小姐比鄰,二小姐性子極好,姑娘久了便知道了。
那些個小丫頭子若有人惹了姑娘,姑娘只管來告訴我,我替姑娘出頭。”
晚晴忙忙答應了。一時走到裴鈺媚所住的鳳台閣。有個着綠衣梳着雙髻的丫鬟正倚在閣子外瞧着呢,一見晚晴,忙上來道:
“二小姐今兒一早便讓人先去佈置韶雅堂,就等着杜姑娘了,杜姑娘好單弱的身子!”
邢媽媽指着眼前這丫頭向晚晴介紹道:“這是二小姐房裏的大丫頭珊瑚,珊瑚,還不見過杜姑娘?”
珊瑚忙上來見了禮,邢媽媽又道:“夫人囑咐過了,杜姑娘是老爺夫人特特請來的客,上下人等切勿要怠慢了。”
珊瑚笑道:“邢媽媽放心吧,我們都盼着杜姑娘來呢。”
說著對晚晴笑了一笑,晚晴見她狹長的眼睛中閃出友好的訊息,心裏稍稍溫暖了些,也對她點了點頭。
邢媽媽又交代了些事情,這才告辭回到周夫人處。
珊瑚見晚晴年齡雖小,卻舉止有度,一雙眸子如點漆般黑亮,一頭烏油油的頭髮像緞子般光滑水亮,那頭上斜斜插着的金步搖越發稱得她唇若丹朱,膚如凝脂。
晚晴見珊瑚只管看自己,心裏有點害羞,略略低了低頭。
珊瑚卻咯吱笑了一聲,攜了杜晚晴的手,親親熱熱地說:
“杜姑娘也是個美人坯子了,……怎麼這手冰涼?可是穿着太單了?姑娘不嫌棄,珊瑚那裏還有件紅襖子,過年時夫人賞的,還沒穿,姑娘便穿上吧。”
晚晴忙道不敢,其實並不冷。兩人相攜入了閣子,鈺媚正在讀書,見她二人進來,便將書放下,起身迎接道:“妹妹來了。伯母回杜府了么?”
晚晴忙道:“謝謝二小姐關懷,娘親已經回去了。”
鈺媚溫言道:“如此妹妹便安心住下,你的住處讓珊瑚帶你去看看,有什麼不喜歡的再來告訴我吧。”
晚晴道謝后,剛要走,鈺媚又道:“哎呀可是我忘了,娘說妹妹在這裏一人怕有不便,便從我房裏撥了一個丫頭喚作鵲喜的給妹妹使喚。”
說著,便叫出鵲喜,吩咐道:“你替你珊瑚姐姐跑一趟,帶着杜姑娘去她房裏吧。”
晚晴見那叫鵲喜的姑娘卻穿一身青衣,生一雙細細的眼睛,一雙眸子又黑又亮,頗顯精明,兩頰略有點青紅,臉上似笑非笑,長得卻是不如珊瑚討喜。看見晚晴望着她,也似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那眼神卻飄到了外面。
晚晴略怔了怔,便對鈺媚推辭道:“我在家裏都是自己做事,不用再勞煩鵲喜姑娘了。”
鈺媚笑道:“我屋裏這四個丫頭一個比一個淘氣,哪裏有什麼事做?無非天天磨牙罷了。妹妹帶了去,若使不慣再來告訴我。”
晚晴見是這樣,便只好拜謝了鈺媚,那心裏卻越發不安。鈺媚又吩咐鵲喜帶晚晴看了屋子,便回這邊來吃晚飯,一會兒廚房那邊便過來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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