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
次日。狀元段清鴻授翰林院修撰,榜眼張遠道、探花安若愚授翰林院編修。
這些都是前世方幼瑜已經知曉的。而曾經的方幼瑜第一次和段清鴻的初見,是在三日後的駙馬書房。
駙馬同樣是江南士子,對段清鴻和安若愚二人便多了一分提攜之意。
二人順勢提出三日後過府拜訪。
三日後。
段清鴻與安若愚聯袂而來。望着寧安公主府華美大氣的府門,安若愚心中冷笑。
這就是她那個薄情寡義的生身父親這二十年生活的地方。在她的母親流離失所、一個人苦苦撫養她長大的時候,這個男人生活優渥,官運鴻通,自有嬌妻愛女,滿京城都誇讚他的深情。而她,身上原也流着他的血,也能對面不相識。
多麼諷刺。
段清鴻側過臉去看她,微微皺了皺眉,話中透出一分擔憂:“若愚,你可以嗎?”
安若愚深吸一口氣,精緻的眉眼果敢而堅毅:“我等這一天,等了十幾年。”
在母親每一個熬夜挑燈補貼家用的燭火中,在書院中每一次因為沒有父親為人譏笑的時候,在十幾年寒窗苦讀廢寢忘食的時候,在母親因為多年操勞而早早離世的時候,支撐她一路走下來的,一直都是站在那個人身前,比他爬的更高,然後把他拉下來。
段清鴻與她相識於白鹿書院。同是寒門出身的士子,他們一路相互扶持彼此鼓勵才走到了今天。她不忍欺騙他,早在上京前便將一切和盤托出。女扮男裝入仕科考是欺君大罪,她孑然一身,又懷着復仇的心思,萬一事發,她不忍拖累這唯一相伴之人。
而段清鴻並沒有因此遠離她,反而一路上幫她遮掩,於她助益良多。
段清鴻與她皆是一身平素穿的簡單衣袍。他們都是寒門出身,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金錢去裝飾打扮,索性素衣寬袍,以簡單的木簪束髮,雖然穿着簡單,但二人身上的書生意氣是遮掩不住的,兼之駙馬早做了叮囑,守衛尚且算恭敬的把人迎了進去。
二人進了公主府內,府中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漢白玉鋪地,園林清淡高雅。這確實是一座華麗而典雅的宅院,很難得的是府中多仿江南園林風景,讓人產生了微妙的熟悉感。
他們去了外院的書房。望着這書房中無一不精、無一不雅的佈置,安若愚只能垂下眼,來掩飾自己眼中的嘲諷之意。駙馬坐在正廳的主座上,見他們來,略帶親切的請他們落座在下手的黃花梨木雕花椅上。侍女上了茶水點心,寒暄過後,也開始討論些朝堂中事。駙馬有意提攜同出江南的小輩,話里話外也帶了勸誡之意。
段清鴻怕安若愚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多是主動開口接駙馬的話。他們二人交談的時候,安若愚就在一旁不露痕迹的打量着。
駙馬一身青衣,以暗紋綉了連珠紋,衣袖邊滾了一圈銀線綉出的竹枝,顯得清雅富貴。他今年也四十多歲了,保養的很好,看起來彷彿只有三十多歲,說起話來也溫和有禮,引經據典、實事評論句句珠璣。
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拋妻棄子,背棄婚約,毀了她母親,也毀了她。
沽名釣譽的偽君子!
安若愚在心中恨恨道。駙馬交談間見他神色幾番變化,只當他初入府中心中不自在,再下次談起科考,有意帶他加入話題。而安若愚,心中幾番波濤洶湧以後,終於按耐下心中的恨意,面上一派後輩的謙恭有禮,這一場談話起碼面子上看起來賓主盡歡。
珍園。
幼瑜素來有午睡的習慣,更何況如今正值夏日,熱的人昏昏欲睡,幼瑜有時候能一覺睡到申時。
碧色輕手輕腳的從卧房裏出來,對着門口的璧月搖了搖頭。兩個人走到另一側的迴廊中,碧色才敢輕聲道:“郡主昨日聽聞大人要請今年的狀元郎和探花郎過府,說了去駙馬爺那兒再瞧瞧那兩個江南才子,怎的今日睡到了這個時辰還不醒?”
“我們郡主不是一向起得晚嗎?”璧月嗔了碧色一眼,“你有膽子打擾郡主午睡啊?”
碧色眨眨眼,想起過去一向待人寬和的郡主幾次被打擾午睡的暴脾氣,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那還是算了吧,原也不是什麼大事,郡主自個兒沒準也只是隨口一說呢。”兩人嘆了口氣,卻還得派人盯着駙馬書房那邊的動向。
好在今日幼瑜一覺睡到自然醒時,駙馬正和兩個人聊得火熱,還有時間任由她慢悠悠的讓侍女為她梳妝。
兩刻鐘后,幼瑜領着院中幾個年紀相仿的丫頭,裝扮精緻,施施然提着裙角出了門。
眼見到了酉時,該到用膳的時辰了,駙馬對這兩個才學淵博的後輩頗有好感,有意留他們用飯,卻被二人婉拒了。雖有些遺憾,駙馬也並不強求,讓人將他們好生送走。
迴廊上。
因為有人跟着,段清鴻並不好說什麼別的,但他能看得出來,安若愚此時的狀態很不好,方才撐到他們離開,想來已經是極限了。
他心中微微嘆氣,扭頭看到安若愚臉上壓抑不住的低沉,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憐惜之意。
她原本也該是無憂無慮的女兒家,尋常姑娘在她這個年紀甚至都該做母親了,可她還要背負着這麼多的東西,和縱橫朝堂幾十年的老狐狸勾心鬥角。
他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中,不防前面突然傳來幾聲倉促的喊聲
“郡主,郡主慢些!”
隨即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迴廊盡頭,她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行人,還在回頭對身後的侍女揮手:“是你們太慢啦!我得去找阿爹,他都今天沒有……”
她的話沒有說完,一頭撞進了段清鴻的懷中。
段清鴻一驚,猝不及防間,只能觸碰到懷中那一具帶着甜香的嬌軀。她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給弄懵了,身子隨着慣性不由自主的向後倒去。
情急之下,他只能伸手扶住她的後背。
如此情形,他終於看清了這姑娘的臉。
原來那日在高樓上的人是她!
懷中姑娘身量嬌小,身姿窈窕。她因驚慌而微睜的杏眼,像極了林中的小鹿,有種清澈見底的乾淨,和她這個人一樣,膚色純白如雪,嘴唇殷紅如血,髮絲漆黑如墨,連頭上的金色花冠,都閃爍着異常純凈的光澤。
引路的人驚慌的行禮:
“郡主殿下!”
她是府中郡主?段清鴻和安若愚甫然一驚,幼瑜已經自己站好,脫離了段清鴻的掌下。
她的臉上透出極為好看的薄紅,有些怔愣的盯着段清鴻。美人含羞,很漂亮的風景。
段清鴻拉了身旁的直勾勾盯着幼瑜安若愚一把,隨即一拱手:“不知是郡主殿下,在下失禮了。”
幼瑜眨了眨眼,歪頭疑惑道:“我們見過啊?你不記得我啦?”似乎是怕他真的不記得,嬌貴的小郡主伸手比劃了幾下:“就是前幾天啊,大街上!我還給你丟……”
“郡主殿下。”段清鴻怕她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些什麼引得讓人心疑,出口打斷:“臣今日還有事,先行告辭了。”話音方落,拉着安若愚邊要離開。
引路的人覺得自己闖了禍,巴不得他們趕緊離開,匆匆行禮過後便帶着二人離去。
幼瑜臉上帶着一些茫然,只能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更確切來說,是段清鴻的背影。
他的身影在視線里消失的時候。幼瑜斂了神色,輕哼一聲,自往駙馬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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