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樹蜂
瑞卡朝帳篷走去,恰好看見塞德里克從裏面出來,臉色蒼白。
幾秒鐘后,她和帳篷里剩餘的勇士們聽見人群里傳來一片喧囂,這意味着塞德里克已經進入場地,正面對着與他那個模型一模一樣的活物……
瑞卡坐在那裏側耳傾聽,一切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
當塞德里克想方設法通過那條地中海長尾黃剎時,人群就好像一個長着許多腦袋的統一體,在尖叫……在高喊……在陣陣倒吸冷氣。
克魯姆和列里車尚萬仍然盯着地面。芙蓉和安現在都加入了蒂米的隊伍,在帳篷里一圈接着一圈地踱步。巴格曼的解說使一切變得更加、更加糟糕……“哎喲,好危險,太危險了。”……“他這一招真夠懸的!”……
“很聰明的辦法——可惜沒有成功!”瑞卡聽着這些解說,腦子裏不斷浮現出可怕的畫面。
大約十五分鐘后,她聽見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塞德里克終於通過了他那條火龍,抓到了金蛋。
“確實非常出色!”巴格曼扯着嗓子喊道,“現在請裁判打分!”
然而他沒有高聲報出得分,瑞卡猜想裁判可能把分數舉起來讓觀眾看了。
“一個下去了,還有六個!”口哨再次吹響時,巴格曼大聲嚷道,“德拉庫爾小姐,請上場!”
芙蓉從頭到腳都在發抖。
當她昂着腦袋、手裏緊緊攥着魔戒離開帳篷時,瑞卡難得的對她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親近感。
同樣的程序又開始了……“哦,我不能肯定這樣做是不是明智的!”他們聽見巴格曼興高采烈地大喊道,“哦……就差一點點!小心……我的天哪,我還以為她已經得手了!”
十分鐘后,瑞卡聽見觀眾們再一次爆發出歡呼喝彩……芙蓉一定也成功了。接着是片刻的靜場,等着裁判給芙蓉打分……又是掌聲雷動……然後,口哨又吹響了。
“現在出場的是克魯姆先生!”巴格曼喊道。
克魯姆耷拉着肩膀走了出去。
瑞卡覺得自己對身體的意識比平常敏感多了。
她十分強烈地意識到她的心臟在狂跳,她的手指因為恐懼而刺痛起來……然而與此同時,她又似乎遊離於自己之外,好像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望着帳篷四壁,聽着人群的喧囂……
“非常大膽!”巴格曼在高喊——瑞卡聽見中國火球發出一聲可怕的、石破天驚的尖叫,觀眾們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他表現出了過人的膽量——啊——沒錯,他拿到了金蛋!”
鋪天蓋地的掌聲像打碎玻璃一樣,把冬天的空氣震得粉碎。
隨後的一系列程序像是只發生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似的……“哦天哪,夏佐先生這一招真是驚艷!”“哎呀……涅美日沙小姐小心……她的速度好快!”“快躲開捷日先生,它的吸盤開始瞄準了!”
又不知道究竟多少分鐘后,瑞卡聽見觀眾們一次接着一次地爆發出歡呼喝彩……她終於站了起來。
她模模糊糊地發現自己的雙腿彷彿是糖稀做的。接着她聽見外面傳來了口哨聲。
她深吸一口氣,穿過帳篷的入口走到外面,內心的緊張一點點增強,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現在她正從樹叢旁走過,穿過場地柵欄上的一道豁口。
她看見了面前的一切,就好像一個色彩鮮明的夢境。
成百上千張面孔從上面的看台上望着她,那天晚上她站在這裏時這些看台還沒有,是後來用魔法搭建的。在圍場的另一端,赫然聳立着那條黑色的匈牙利樹蜂。
它低低地蹲伏着,守着它的那一窩蛋,翅膀收攏了一半,那雙惡狠狠的黃眼睛死死盯着瑞卡。
這是一條無比龐大、周身覆蓋著鱗甲的類蜥蜴爬行動物。它劇烈扭動着長滿尖刺的尾巴,在堅硬的地面上留下幾米長的坑坑窪窪的痕迹。
觀眾席里發出鼎沸的喧囂聲,這些聲音是友好的還是惡意的,瑞卡早已經不再介意了。現在她要做她必須做的事情了……排除雜念,完全地、絕對地集中意念,想着那件東西,那是此刻她唯一的希望……
她閉上眼舉起右手。
“月光行走者號飛來!”
她等待着,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祈禱、希冀……如果這一招沒有成功……如果月光行走者號沒有飛來……她望着周圍的一切,眼前彷彿隔着一層微光閃爍的透明屏障。它如同一層熱騰騰的煙霧,圍場和周圍的幾百張面孔都奇怪地飄浮不定……
接着,她聽見了,什麼東西在她後面嗖嗖地穿過空氣疾飛而來。
她急忙轉過身,看見她的月光行走者號繞過禁林邊緣,正朝她快速飛來。它飛進了圍場,猛地停在她身旁的半空中,等着她跨坐上去。
人群里發出的聲音更響了……巴格曼在喊叫着什麼……可是瑞卡的耳朵此刻已經不管用了……現在重要的不是聽……
她抬腿躍上飛毯,一蹬地面,騰空飛了起來。一秒鐘后,一樁奇迹般的事情發生了……
當她飛速地盤旋而上,當風呼呼地吹動她紮起來的頭髮,當下面觀眾們的臉都變成了肉色的小針眼,樹蜂縮小成一條狗那麼大時,瑞卡意識到了:她拋棄的不僅是地面,更有她的恐懼……她回到了如魚得水的地方……
這只是另外一場狼牙飛毯比賽,如此而已……這不過是另外一場比賽,樹蜂不過是另外一支難纏的對手球隊……
她低頭望着那一窩火龍蛋,辨認出了那隻金蛋,它在那些安安穩穩躺在火龍前腿中間的石灰色夥伴中閃閃發亮。“好嘞,”瑞卡對自己說,“調虎離山計……來吧……”
她俯衝下去。
樹蜂的腦袋跟着她移動。瑞卡知道它想做什麼,便及時停止俯衝,騰躍而起。一團烈火噴了出來,如果她沒有及時避開,便會被噴個正着……可是瑞卡並不在乎……那不過是躲避一隻遊走球而已……
“我的天哪,她能飛啊!”巴格曼喊道——觀眾們都在驚叫和喘氣,“你看見了嗎,克魯姆先生?”
瑞卡盤旋着越飛越高,樹蜂的目光仍然在跟着她移動,它的腦袋在長長的脖子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如果她一直這樣上升,樹蜂肯定會被弄得暈頭轉向——不過最好不要把它逼得太狠,不然它又要噴火了——
瑞卡就在樹蜂張開嘴巴的瞬間驟然下降,但這次她就不太走運了——
她躲過了火焰,但樹蜂的尾巴向她迎頭抽來。當她轉向左邊時,那尾巴上的一根長長的尖刺扎進了她的肩膀,撕裂了她的長袍——
瑞卡可以感到一陣劇痛,可以聽見觀眾們失聲尖叫和嘆息,但看來傷口並不很深……現在她繞到樹蜂的背後飛來飛去,突然,她想到了一個辦法……
樹蜂似乎不想動窩,它太注意保護它的蛋了。它儘管不停地盤繞、扭動,把翅膀展開又收攏,收攏又展開,那雙嚇人的黃眼睛死死盯着瑞卡,但它不敢過分遠離它的蛋……而瑞卡必須誘惑它這麼做,不然她就永遠無法接近那些蛋……訣竅就是要循序漸進,步步為營……
她開始不停地飛來飛去,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小心着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它噴出火焰把她擊着,但又要構成足夠的威脅,確保它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樹蜂的腦袋左右擺動着,目光從一對垂直的瞳孔中注視着她,嘴裏的獠牙全部露在外面……
瑞卡飛得更高了。樹蜂的腦袋跟着她一起上升,它的脖子已經完全伸直,仍然左右擺動着,像一條蛇在耍蛇人面前起舞……
她又升高了幾英尺,樹蜂發出一聲絕望的吼叫。瑞卡在它眼裏就像一隻蒼蠅,一隻它想拍死的蒼蠅。它的尾巴又連續甩打起來,但瑞卡飛得太高了,尾巴夠不着她……樹蜂朝空中噴出火焰,她閃身躲過……樹蜂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過來,”瑞卡嘶嘶地說,在樹蜂上方轉過來掉過去,挑逗着它,“過來,過來抓我呀……你上來吧……”
終於,樹蜂豎起身子,黑乎乎的、粗糙的巨大翅膀完全展開了,像一架小型飛機那麼寬——瑞卡立刻俯衝下去。
沒等火龍明白她做了什麼、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拚命沖向地面,沖向那一窩火龍蛋,現在不再有那對帶利爪的前腿保護着它們了——
她鬆開抓住月光行走者號的雙手——她抓住了金蛋——
隨即她嗖地騰空而起,飛離巨龍,在看台上空盤旋,沉重的金蛋夾在那隻沒有受傷的胳膊底下,這時才好像有人剛剛把音量調了上去——
瑞卡第一次聽清了觀眾席里發出的聲音,人們都在吶喊尖叫、鼓掌喝彩,聲音震耳欲聾,就像愛爾蘭隊的支持者們在世界盃賽上一樣——
“看哪!”巴格曼在高聲大喊,“你們快看哪!我們年紀最小的勇士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金蛋!好啊,這將會縮小達爾維拉小姐與其他勇士之間的差距!”
瑞卡看見馴龍手紛紛衝過去,平息樹蜂的怒火。
在場地的入口處那邊,波若教授、穆迪教授和加略匆匆走過來迎接她。斯爾卡特站在最後面,不知道在磨蹭着幹什麼。
瑞卡飛回到看台上方,人群的喧嘩聲敲擊着她的耳膜。她平穩地降落到地面,幾個月來,心情第一次這麼輕鬆……她通過了第一個項目……
“真是太精彩了,達爾維拉!”她剛從火□□上下來,剛到的波若教授就大聲說——這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已經是很高的讚揚了。瑞卡注意到她緊握的手在微微顫抖。
“在裁判打分前,你需要去找一下諾里麗亞女士……就在那兒,已經有迪戈里需要她照料……”
“你成功了,瑞卡!”加略聲音粗啞地說,“你成功了!而且你對付的是樹蜂啊,你知道查理說樹蜂是最兇猛的——”
“謝謝你,加略。”她大聲說,這樣加略就不會冒冒失失地說下去,把他事先帶自己去看火龍的事泄露出來了。
穆迪教授看上去也很高興,他那隻魔眼在眼窩裏跳個不停。
“你那一招既漂亮又乾脆,達爾維拉。”他粗聲粗氣地說。
“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好了,達爾維拉小姐,請你趕緊到急救帳篷去吧。”
斯爾卡特微皺起眉頭,突然從後面向前走了幾步說道,不客氣地打斷了眾人興奮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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