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讓扶靈幫忙?
玄修面色有些糾結,不止是他,廳中其他人也露出了一樣的表情。
早修時間定在卯時,那時天才剛亮,扶靈根本就起不來,一年下來,她參加早修的次數估計不超過十次。
只不過宗里的長輩都寵着她,見她實在不願意去,也就隨着她了。
現如今九嚶提出讓扶靈幫忙,着實叫人為難。
玄修思慮片刻,正想換個人選,九嚶便又搶在他前面開了口,
“聽聞扶靈師妹天賦異稟,出生時便開了靈根,自小就對天緣道法有獨特的見解,如此驚人天資,倘若她能在旁協助監督,這晨間修鍊定會事半功倍的。”
扶靈的妙絕天資,清竹宗的人哪個沒有聽說過?
九嚶這番話一出來,玄修就是想反駁也反駁不了,剛剛那句準備“換人”的話,也生生憋了回去。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大廳中的人臉色各異,看向扶靈的目光中皆是擔憂。
至於她自己,許是因為憤怒到了極點,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麼表情,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恨恨地盯在九嚶身上。
玄修和幾位長老離開后,廳中其餘弟子便十分默契的一齊奔向扶靈身旁,一個接一個出聲安慰,就怕她不高興。
春盻應當是這些人中最擔心的一個了,原本以為身上的擔子沒了是好事,可誰知到最後,這差事竟落到了小師妹身上。
不得不說,她此刻是有些後悔的。
當眾被九嚶擺了一道,扶靈面上的平靜只維持了半刻便悉數散盡,好半天過去,她胸口卻依舊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一張嬌俏臉龐上寫滿了不爽。
春盻見她這幅模樣,心中歉疚不已,拉着她的手好言好語勸了半天,甚至還提出再找宗主重新商議此事。
話里話外,儘是疼惜,在場的人都聽了出來,反倒是扶靈本人,非但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還直接將春盻給推了開來。
想來,她是誤會了什麼。
“既然早就準備好將這事推到我身上,春盻師姐再說這些話還有意義么?”
這話一出,大廳里頓時沒了聲音。
春盻表情微變,眼神中閃過一絲受傷,半隻手還懸在空中。
她怎麼也沒想到,平日裏最疼愛的小師妹會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春盻既失望又難過,抿抿唇看了扶靈一眼,終究是沒再多說什麼,一個人落寞的離開了大廳。
九嚶將這一幕看在眼裏,臉色瞬間陰冷起來,她雖一直未曾開口,權當是在看戲,但也感受到了春盻離開時的低落情緒。
那麼好的二師姐,扶靈卻不知道珍惜!不珍惜也就罷了,還像個白眼狼一樣,說出那麼傷人的話,簡直是愚蠢自私到了極點!
九嚶想起春盻離開時的失落背影,胸口竟翻滾起一陣強烈的殺意,恨不得當場殺了這說話不知輕重、還分不清好壞的禍害精!
便是她定力強大,也險些壓抑不住這些恨意與憎惡,若非扶悅進來將她喚走,恐怕她真的會做些什麼。
原本就極度不喜扶靈,如今又看到她對春盻不敬,九嚶對她的厭惡便又多了幾分,直到夜間回房休息,都還在想着這件事。
她想了半宿,便氣了半宿,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着,猶豫好半天,終究還是起身披上外衣,悄無聲息的從窗口翻了出去。
月朗星稀,夜風微涼,清竹宗又何止一個人睡不着呢?
白日裏對春盻說了重話,扶靈心裏也不好受。
那可是平日裏待她最好的二師姐,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
那時她實在是被九嚶氣得沒了理智,才會說出那樣蠻不講理的話,想起春盻臉上的失望表情,扶靈愈發自責。
在清竹宗生活的這些年,扶靈從來沒有和誰吵過架,因為所有人對她都是同一個態度——縱容。
她沒想到,第一次吵架,對象就是最疼她的二師姐。
扶靈越想越難過,嘴裏還在碎碎念念咒罵著什麼,仔細聽才發現她說的是“臭九嚶”、“壞九嚶”。
“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對春盻師姐說出那樣的話?”
扶靈喃喃自語,有些失神的翻了個身,依舊在苦惱該怎麼讓春盻原諒自己。
思來想去,也只有道歉這一個法子了。
她雖然愛面子,但也分得清面子和春盻師姐哪個更重要。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糾結半天,扶靈才生出些睡意,方才合上雙眼,屋外恰好傳來一陣敲門聲,再次將她驚醒。
深更半夜,誰會過來找自己?
扶靈有些煩躁,卻還是耐着性子從床上起來,給屋外的人開了門。
只不過看到來人的那一瞬她就後悔了——
門口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讓她恨得牙痒痒的九嚶。
房門雖開了,但兩個人一個站在屋裏,一個站在屋外,誰都不肯先說話。
扶靈性子急,等了半天還聽不見聲音,終於主動開了口,語氣極不耐煩,
“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九嚶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衣,風一吹,衣角便跟着搖擺,月光映襯下,整個人顯得更加清貴冷艷。
“我來拿我的東西。”
這裏只有她們兩個,再沒有別人,九嚶也不再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
她臉色陰沉得嚇人,說話時聲音又冷又硬,沒有一點溫度,就連那雙墨瞳,映出來的也全是厭惡。
扶靈最討厭別人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白日裏又積攢了不少怒氣,於是更加不願搭理這位總是針對她的大師姐。
夜色已深,宗里的人大多已經睡下,她倒也不敢將動靜鬧得太大,抬頭瞪了九嚶一眼,壓低聲音惡狠狠的開了口,
“你的東西怎麼會在我這?”
“想欺負人直說就好了,何必扯這樣的鬼話?”
“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話音未落,她便往後退了一步,也不敢去看門外人是何表情,直接砰的一聲合上了房門。
因着怕九嚶不肯離開,她推門的力氣並不算小,可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九嚶竟如此不怕死,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直接將右手抵在了門縫中!
房門自是沒有關上的。
月光之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被門縫緊緊夾住,仔細看去,那嬌嫩手掌正慢慢往外滲血,光只是看一眼,都覺得痛。
扶靈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大跳,她平時雖嬌縱跋扈,卻被清竹宗的人保護的極好,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
如今見九嚶右手被自己傷成這樣,一時間竟忘了該做出什麼反應。
“白日谷陽鎮那場賭約,你輸了——”
房門重新打開,九嚶冷冷的看向屋裏的少女,右手從門檐鬆開,好似一點也不在意手心的傷。
“既是輸了,便要給我一件你身上的東西。”
扶靈的關注依舊放在九嚶那隻滴血的手上,畢竟是她傷的,她難免心虛,語氣也弱了許多,
“你、你想要什麼?”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賭約輸了,自然得兌現承諾,扶靈並沒有想過抵賴。
她伸手將門拉開,自己又往旁邊退了些,似乎是示意九嚶進房。
但九嚶並不打算與她多糾纏,雖是看懂了這動作中的含義,卻依舊佇立在原地,連動也沒動一下。
“我要你腕上的鐲子——”
鐲子是扶靈父親的遺物,扶靈是絕對不會給的,對於這點,九嚶亦是心知肚明,提它,只不過是為了拿走另一樣東西。
“不行,那個不行!”誠如九嚶所想,扶靈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這個要求,但她接下來的一句話,才是九嚶真正想聽到的,“除了鐲子,其他的都可以。”
果真是個蠢貨——
九嚶心中冷笑,視線穿過身前少女向屋裏看去,目光緩緩落在窗檯下的書桌上,
“白日裏我見你腰間似是戴了個香囊,瞧着倒也漂亮,既是不願給鐲子,便將那香囊給我吧。”
扶靈聽見這話,臉色頓時變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九嚶沒要她的鐲子,竟想拿走她的香囊!
那香囊並非普通凡物,裏面的藥材皆被施了咒法,是清竹宗宗主玄修為了保護她才讓她日日佩戴的。
扶靈性子活潑調皮,十二歲那年更是因為貪玩不小心落入梅湖,險些就丟了小命,從那以後,玄修就將這香囊送給了她。
有了香囊,清竹宗的人才能隨時知道她的蹤跡。
扶靈有些為難,但剛剛說出的話卻收不回來,糾結半天,還是進了房間,從書桌上拿來香囊,不服氣的遞給了九嚶,
“這可是玄修叔叔贈予我的,你若是那天不想要了,便還給我!”
手心的香囊柔軟又溫暖,觸感依舊和記憶中一樣熟悉。
九嚶低頭看了看,恍然間竟不自覺的笑了笑,這般溫柔笑容,是扶靈從未見過的,她容貌本就生的精緻,這一笑起來,渾身的冰冷也消失了大半,和白日裏簡直像是兩個人。
扶靈一時不禁看呆。
九嚶並未注意到這些,攥緊手心香囊便轉過身離開,再也懶得與扶靈多說一個字。
又是這個樣子——就這麼討厭自己么?
扶靈面上生出些不悅,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藉著月光,正好瞥見地上那幾滴血跡,想也沒想就跑着追了上去,
“你的手——”
九嚶自是聽見了這聲音,她原本不打算理會,走了兩步后忽又想起了什麼,步子一頓,還是停了下來。
廊上飄過一陣風,九嚶悠悠回身,垂在頰側的散發隨着風兒輕輕擺動,搖曳生姿。
扶靈仰首看着那張漂亮的臉,內心竟不知不覺生出一陣驚艷感,只是這驚艷還未持續半刻,就被耳邊響起的冰冷聲音給粉碎的無影無蹤——
“管好你自己——我的手怎麼樣,用不着你來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