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如果是一個從現代社會穿越到民國的普通女孩子,讓她形容對民國的印象,除了髒亂差,絕對少不了冷漠,麻木,道德淪喪這類經典形容詞。
這不是拾前人牙慧,而是生在這個年代,政府上層尸位素餐,下層為非作歹。普通人朝不保夕,沒有未來,光是活着已經需要用儘力量,善良和同情這種奢侈的品德……至少春妮長這樣大,她沒見過有幾個人有。大多數人最多像她這樣,遇到有人遭難稍帶手幫一把,絕不可能把錢掏出來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現在李德三告訴春妮,說有個大善人決定免費為他們這些難童們辦學,春妮第一反應是,這不是人販子想出來騙小孩去賣的新招吧?
李德三信誓旦旦:“我騙你是小狗!跟你講,人家張先生說了,學校是專門辦給我們這些報童的,省得我們天天拿着報紙,不知道上邊寫的什麼,該怎麼叫賣。要不是我,誰會告訴你這樣的好事?你交好運了知不知道?”
春妮:“行行行,好運,好運。那你說,辦學校的人是誰?他為什麼要辦這個學校?他錢從哪來?老師從哪來?場地從哪來?他沒事幹嘛干這個?”
李德三:“……我哪知道得這麼清楚?但我們的校長以前當過政府的教育部長,張鶴年先生,知道嗎?是現在撤到雙城的那個教育部長!不是快成立的,那個跟倭人穿一條褲子的新政府。”
倭人一直在物色合適人選成立新政府,這件事報紙吹了幾個月的風,普通海城人都知道了,只等着看誰敢做這華夏第一大奸人。
春妮忽然想到昨天那個倭人女子向她推薦的,便宜到跟白送似的學費。她有些明白了:現在倭人將手伸向了華國的孩子們,政府必然不會甘心。孩子才是下一代的希望,這位張鶴年先生可能是舊政府推出來跟倭人和即將組建的新政府打擂台用的代理人。
不管他們上邊怎麼斗,只要小百姓能落着實惠也不錯。不是春妮說,這個年代小百姓的福利還沒有她一個從末世來的人多,好不容易有點便宜占,當然絕對不能錯過啊。
“學校辦在哪?”春妮尋思,要是不遠的話她先跟着去看看。
“碼頭邊上說是要辦一家,這兩天就有信兒。”
春妮聽出了差別:“這話的意思,學校還不只辦一家?”
“當然不只了。說了是給我們報童的學校,全海城報童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也不想想,一家學校坐得下我們這些人嗎?”
只辦這一家,春妮都覺得困難重重,多辦幾家,倭人和新政府會允許嗎?
帶着這樣的問號,春妮這天上午賣完饅頭,跟德三兩個人一起去了一趟新學校。
這所建在碼頭邊的新學校跟春妮現在的家就隔半條里弄,不到兩百米遠,但與其說這裏是學校,不如說是兩間舊庫房。
庫房用木板隔起來,分成兩個班。陪他們進校參觀的女老師上身一件陰丹士林藍的立領盤扣衣裳,下邊一條到膝下的黑裙子,再看她一頭的齊耳短髮,簡直就是個還沒走出學校的女學生。
春妮越看越不靠譜,準備拉德三嘀咕兩句,但這傢伙一閃身已經進了教室。
教室里,一名寸頭男老師拿着一份報紙朗朗而讀:“來,跟我念,這個字讀‘申’,申就是海城的簡稱。”
“申。”底下孩子們齊刷刷張嘴,像嗷嗷待哺的小雀兒。
“我們的書本還沒到位,只能先拿舊報紙將就。”女老師跟春妮解釋。
怕是你們一次拿不出這麼多書本吧?春妮心道。
但轉念一想,不要錢的學校,條件差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春妮連續去學校報道過兩天,到底把夏生送了過來。
不送過來沒辦法,這個學校的老師們不管是誰,只要看到她,一定要讓她進去學寫字。
春妮說自己識字,可老師們看她穿的破破爛爛的,以為她是怕在學校里學習耽誤了賺錢在撒謊,怎麼也不信,還說她:“你這小姑娘怎麼就不知道上進呢?學了字找個好工作,別以為老師們是在害你。你總不能一輩子挑擔子賣早點吧?”
春妮:“……”賣早點怎麼了?我賣一周早點都比你們一個月掙得多。
以前春妮以為,這個年代只要是讀書人,有份正經職業,日子肯定比他們普通人滋潤。但於先生和於太太打破了她的認知,於先生工作的小學在這一帶是最好的。但聽金小姐說,在海城,小學教員不稀罕,他一個月的薪水不會超過二十塊錢,這還是看在他是資深教員的份上。若是剛工作的新人,說不定連紗廠的正式工人都比不上。當然,在紗廠跟在小學教書的工作強度也是兩個層面。
春妮看於太太每天做家務之餘還要給裁縫鋪釘扣子貼補生計,他家的飯桌也沒見到過葷腥,一件衣裳破了,得想辦法補得外人看不出來……金小姐說的應該是真的。
教員們這樣熱情勸學,反而讓春妮放了心:他們連自己這個素昧平生的小姑娘都肯好好規勸,想必對正式的學生們也會認真負責吧?
她本來也沒指望夏生從這學到多少正經知識,這些教員們這樣有責任心,當個託兒所保姆應當是沒問題的。
想通之後,春妮第二天把夏生送了過來,專門交到那位回回看見她就要唐僧念經的男老師手上。
“方老師,我弟弟就拜託給您了。他很聽話的,這一帶人販子多,不安全,放課後您千萬別讓他自己走,等我來接他就行了。”
“你呢?你也來啊。”
春妮:“老師,你們教的字我真的都會,不信你可以考我。不早了,我還要回去發麵蒸饅頭。”
方老師:“……哎,哎,你這小姑娘,跑這麼快做什麼?識字就識字,老師又不會吃人。”
這位方老師是海城本地人,不止說話綿,性格也像本地人一樣,細心,綿軟,關鍵是很負責。雖然每次春妮去接夏生,他都要老生重彈地嘮叨她幾句,讓她來上學,但他哪次都會等到學生們都走之後再最後一個離開,還會陪着春妮姐弟倆走過那段沒有路燈的小路。
春妮感激中有些苦惱,幾天後跟夏風萍在一間咖啡館裏見面,她大吐苦水:“……我做的饅頭方老師不收,我說當是給他夏生的託管費,還被他罵了一頓,該怎麼辦哪?以前想欠人情都沒得欠,現在欠下人情,又還不了,更難受。”
夏風萍說她:“那你就滿足方老師的心愿,每天去讀書啊。”
春妮:“我認識字,你忘啦?”
夏風萍嗤之以鼻:“你那叫什麼認識字?上回給我留個字條,橋樑的橋字都能寫錯。你再不抓緊機會多認幾個字,真的只能在街上賣一輩子早點了。”
春妮被憋得不行,她又不能說她筆誤,寫的是簡體字,再過幾十年,全華國都得跟她那樣的寫。
她只好說:“我得先養家。才小半個月,一袋麵粉又漲了兩毛錢,我的饅頭卻不能總跟着漲。這麼漲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不趁麵粉便宜多賣點饅頭,往後我怎麼辦?”
春妮說的麵粉漲價是指的以前政府發行的法幣漲價,法幣也是他們沙北省等沒淪陷地區的主要貨幣。她來海城后,城中瘋傳海城要另外發行貨幣,法幣很快會被淘太,她趕着用高價私下換了些鷹洋和大洋,加上她媽以前攢的,手上現有五六十來塊大洋。但她手裏的法幣更多,眼看着法幣一天比一天不值錢,能不着急嗎?
她又不能指定顧客使用的貨幣,每次收到法幣還要想法子兌換成更保值的貨幣,簡直愁死個人。
夏風萍抬頭看咖啡館的自鳴鐘:“不是說那位大記者十點鐘來嗎?這都快十點半了,人呢?”
今天春妮跟夏風萍見面,就是為的朱先生說的,他那位記者朋友想採訪她的事。
她拉夏風萍一塊來,一是因為她跟自己都是親歷者,兩人一起也好互相印證,再者,她記得朱先生說的,這一行門道多,夏風萍是本地人,為人又機靈,說不定可以幫她掌掌眼。
夏風萍問完這句話,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一個跟朱先生戴同式眼鏡的小個子男人看到桌子上的台號,徑直走到她們面前:“請問哪位是顧小姐?敝人是《海城新報》記者洪良佑,對不起,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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