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春妮的饅頭生意局面打開得有些出乎意料的快。
她一開始準備的十斤麵粉沒過幾天就不夠賣了,她馬上加到十五斤,二十斤……現在糧食店的小夥計每隔兩天會給她送兩袋五十斤的麵粉上門,這大大節省了春妮採購的時間。
春妮也適當增加了售賣的品種,除了最受歡迎的實心大饅頭,還有花捲和豆沙花生芝麻餡的甜包子。海城人口味偏甜,這幾種口感的甜包子也相當受歡迎。
就是有一條,之前她出門前,怕夏生在她不在時亂跑闖禍,會將房門鎖起來,放幾個玩具讓他一個人在屋裏玩耍溫書。開始的那幾天夏生還乖乖的,姐姐說什麼是什麼,但每天都是這樣,再乖再聽話的孩子也受不了。
春妮只能每天賣完饅頭后盡量抽時間陪他玩玩,但每天在蒸籠似的小閣樓里關七八個小時,只能放一個鐘頭的風,跟她住在同一條街上的監獄都不這麼對付犯人呢,長時間下去不是辦法。
這段時間,春妮在考慮,是不是找間學校讓他去讀。可這孩子今年才五歲,海城情況又這樣複雜,春妮有些不放心把他一個人丟在學校。
“巡警來了,春妮快跑啊!”街對過,一個報童大聲向她示警。
春妮一躍而起:“不賣了不賣了,快讓讓,讓讓!”
她在這賣了一段時間的饅頭后,就有跟她一樣的小攤販聞風而動,也開始挑着擔子朝紗廠這邊集合來賣吃食。在生存面前,倭人的兇惡嘴臉似乎也不成了問題。
但本來這附近只有春妮一個小孩子,這麼個小姑娘,每天挑這麼重的擔子,一筐大饅頭壘起來,埋得半個身子都不見,看着的確可憐。何況這個苦孩子看見誰都笑,一點不以為苦,就更叫人憐惜了。以前有些巡警就是看到了也懶得管,人多起來后,巡警們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現在隔三岔五的驅趕已經成了常事。
他們這種程度的驅趕,有些像末世沒來臨前春妮見過的城管,除了跑的慢的人會挨兩棍子,被扣押售賣物品,並沒有多嚴重的後果。
而且很快有人發現,女工們的上班時間比巡警早一個鐘頭,下班又比他們晚一個鐘頭,只要趕在巡警們回巡捕房交接班的那點時間把東西賣出去,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跟被賣斷人身的包身工不同,這些在紗廠正常工作的女工們並不缺錢。習慣了巡警們做事的風格,來附近擺攤的小販們越來越多,每天巡警和小販上演的追逐戲簡直成了固定的景觀。
春妮跑到街對面,這個叫李德三的報童還在等她,他幫她抱起泡菜罈子,一臉嫌棄:“你怎麼還有這麼些沒賣出去?跟你說了,叫你一次賣少一點,你幹嘛不聽?”
春妮健步如飛,讓他注意前邊:“那邊還有兩個,這裏!”
前兩天李德三在躲避巡警時絆了一跤,是春妮扶他起來,讓他逃過了一頓毒打。李德三投桃報李,這兩天看到巡警后總會先一步過來提醒她。
兩個小孩子在巷子裏七鑽八鑽,憑藉對道路的熟悉和身板的靈活,總算甩掉了身後那兩個罵罵咧咧的巡警。
“哎,跟你說話呢,你明天少賣點不行嗎?”李德三喘着粗氣拐拐她的胳膊。
“不行,我要攢錢讓我弟弟讀書。”春妮揩了把汗,說出自己的打算:“這附近的學校也太貴了,一個學期要二十多塊錢學費,還不包括書本費。我得趁這會兒生意好做多賺點,往後附近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多,可就不好說了。”
“你對你弟弟可真好。”李德三羨慕道:“要是我娘還在,這會兒我肯定也在讀書。我娘這輩子就稀罕讀書人。”
春妮拍拍他:“你現在也不錯啊,這一塊兒除了你,可沒有第二個報童敢來。一天不少賺吧?”
“可別了吧,賺的這點還不夠拿棒瘡葯的。”李德三翻了個白眼:“我可不比你,一份報紙才賺兩分錢,一天都賣不到五十份。要是跑得慢些,就要吃燒包。”
“吃燒包什麼意思?”
“不懂了吧?是我們的行話,就是報紙賣不完的意思。你饅頭吃了燒包,還能拿回去熱熱自家人吃,我要是吃燒包,一毛錢一份的報紙只能當引火紙。”
再這樣說下去,就要成比慘大會了。春妮問他:“這塊你人頭熟,幫我打聽打聽,哪所學校收得便宜些。”
這小子搖搖頭:“那可難找。要是去年以前你問我,我能給你找到六塊以下的,可打從,”他朝街上那些穿着倭人衣裳的傢伙努努嘴,老氣橫秋地:“打從他們來了后,什麼東西的價錢都比着高地漲,去年一角錢買一碗菜肉餛飩,現在都漲到了三角錢,我瞧這日子是越發難過了。天天報紙上吹得胡里花地,實際上全是放你媽屁。”
春妮噗地一笑,覺着這小子有說相聲的潛能。
他們頭頂吱呀一聲響,有個女人從木窗里探出頭:“小姑娘,買幾個甜包子。”
這一帶是倭人聚居區,叫住她的自然也是個倭人女子。
春妮認得她,這個挽着倭國傳統髮髻,細眉細眼的年輕婦人來她攤子上買過兩回饅頭。春妮臉上堆起個笑:“您今天還是要芝麻包嗎?”
“對,跟昨天一樣。兩個芝麻包,再要兩個豆沙包。你從這裏進來,等我下樓給你錢。”
李德三捅捅春妮,春妮會意:“您還需要報紙嗎?《申報》《海城新報》都有,還有你們倭國報,叫什麼來着?”
李德三:“《京都報》。”
“你有《京都報》?那給我送一份進來。那邊是玄關,請從那裏進門。”
這個倭國女人住的房子是典型的倭國木質結構,外頭一間小庭院,庭院下種了兩株櫻樹,一條碎石路延伸到走廊下的台階。走廊則全部鋪上木地板,廊檐下掛兩串風鈴,此刻微風舒捲,吹得風鈴叮叮的響,有種悠靜的活潑。李德三顯然進來過這樣的房子,他走到房子下邊的台階,就站住了。
沒一會兒,木門從裏邊拉開。只穿着雪白絲緞襪的倭國女子在門裏微笑:“東西送上來吧,不要緊的。”
她接過包子和報紙,付錢的時候問起春妮:“小姑娘,你想上學嗎?失禮了,我不是有意聽到你們的說話。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想讀書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
春妮作出為難的神色:“可我沒有錢。”
她和善地說:“我們的學校收費不貴。”
“那是多少錢?”
“一個學期五塊錢。”她報出個便宜到叫人咂舌的價格:“這只是象徵性收費,學生的書本紙筆費也包含在裏邊。”
這的確是個相當讓人心動的價錢,春妮很吃驚:“一個學生只收五塊,那得收多少學生才夠本哪?”
倭國女子露出驕傲的神色:“這是我們皇帝陛下的恩祉,我們陛下對華國下一代的教育可是很關心呢,特地撥款鼓勵我們在華國建學,體沐陛下聖恩。”
我們華國的事,跟你個倭國鬼子有什麼相干……
不知怎地,春妮想起那些在海城火車站從她面前走過的倭國軍人,作出思考的神色:“我還缺點錢,讓我好好想想吧。”
從那倭國女子家出來,李德三不解地問:“這麼便宜的事不好找,你幹嘛不答應呢?”
春妮說他:“便宜沒好事,這道理你不懂嗎?”
李德三若有所思:“這倒也是,倭國人一向貪心得很。說不定他們先用免費的騙你進去,之後再逼着你交錢也說不定。”
春妮:“……你明白就好。別忘了我托你打聽的事。”
“忘不了,有信兒了我來找你。”
為了夏生讀書的事,春妮這兩天忙壞了。她不止親自跑了幾間學校,拜託過李德三,還問了朱先生,於太太等房客們,包括吉拉太太她也沒忘記諮詢。學校還沒找好,朱先生給她帶來個信兒,說他有記者朋友對她在水災中的經歷感興趣,想來採訪她,問她同不同意。
他見春妮猶豫,又說,對方是大報記者,採訪一次有一塊錢的獎勵金可拿。
春妮立刻表示,她一定會全力配合記者先生的採訪。
朱先生的記者朋友還沒跟春妮約好時間,李德三給她打聽的學校先有了消息:“春妮,我知道有個學校要招生,你來不來?”
“你先說學費多少?”春妮這兩天被房客們報出的,一個比一個高昂的學費嚇到了。
“免費!”
“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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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篇文時以為會是自娛自樂,也不怎麼敢看評論。昨天看了下評論,沒想到會有小夥伴喜歡這個題材,謝謝喜歡的你們,我會努力寫好這個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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