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凌晨,天還黑着,春妮輕手輕腳地起了床。
海城人靠水吃水,開埠以來,海城的一大半產業都是因為碼頭髮展起來的。碼頭人普遍起得早,想賣早點,就得比這些人起得更早。這些天據春妮觀察,海城的早點攤子普遍在五點前,群星沒有落下天幕時就要出攤。
吉拉太太一家也很勤快,她下樓的時候,吉拉先生已經站在櫃枱對面的小案台前揉面了。
春妮也趕緊去了灶披間揉面,吉拉太太揉面做麵包,她則揉面做饅頭。揉完面之後,不用吉拉太太催促,趁麵粉餳發的時間,她拿起掃把墩布,將房子上下從閣樓到門口都打掃了一遍。
春妮做的這種饅頭跟海城人常吃的饅頭不同,海城人吃的饅頭只要餳發足夠,揉一揉就可以上鍋蒸。而她做的北方饅頭有些像末世前以“老面饅頭”為噱頭的商家們做的饅頭,相當講究功夫。但北方饅頭需要的技巧不多,它不需要放酵母,只需要提前兩天將水和麵粉攪成稀糊狀,密封后利用溫度自然發酵。揉面時再控制放置鹼面的時間和數量,揉出來的面不發酸不發黃,就成功了一半。再之後就全是揉面的功力了,很適合她。
她前世覺醒的就是力量和空間雙系異能,這一世雖然兩個異能都打了折扣,但揉這點面還是輕輕鬆鬆。
他們北方人有句俗語:好饅頭都是揉出來的。這句話在春妮手裏得到了最充分的發揮。三擀三疊,反覆揉圓……
春妮兩手齊發,吉拉先生還在辛苦地打蛋做奶油,她拿十斤麵粉揉完的饅頭坯已經愉快地全部放上籠屜,開始了二次餳發。
迎着吉拉先生驚訝的目光,春妮蘿蔔切得邦邦響。她想到光做饅頭不夠滋味,昨天泡了一壇的黃瓜,準備待會兒一起提出去搭着饅頭賣。今天這些蘿蔔則準備用來做存放得久一些的蘿蔔乾。
蘿蔔切完放上鹽殺水,春妮的蒸屜里,饅頭的香味也飄了出來。
她趁熱掰開一個,饅頭的內芯鮮花一樣內卷着,撕開一層一層的,而麥芽的香甜藉助她的手勁,被完全激發了出來。又香又軟,又甜又面!
而且每個饅頭都有兩個拳頭那麼大!
春妮吃得眼都眯了,再給夏生送兩個上去,用準備好的棉襖趁熱將饅頭一包,放進籮筐中挑起,走你!
出門前,春妮往碼頭的方向看了眼,還是選擇了另外一個方向。
碼頭那地方龍蛇混雜,地痞流氓最多,至少是現在的她不好涉足的。
春妮要去的地方是江浦,就是那個倭人紗廠林立的地方。她在那一帶轉悠的時候就發現,那一塊兒的倭人把那地方當成了自己的地盤,相當地排外,甚至倭人巡警們還會驅逐無意中走“過界”的華國人。
但對像她和夏生這樣的小孩子,他們反倒不會那樣粗暴。春妮就看見有跟她一樣大的報童抱着報紙叫賣,巡警們也只是提着警棍喝斥兩句,讓他們不要太大聲,就不會再多管了。
春妮挑着擔子,到達一家掛着“安泰紗廠”牌子的紗廠後門,她隔着馬路放下籮筐,開始了第一天的叫賣:“賣饅頭嘍,又大又軟的饅頭嘍。賣饅頭……”
她這些天在附近轉悠,其他紗廠的人大部分都像她遇到的第一間紗廠保安一樣,彷彿她身上有臭蟲傳染病似的,遠遠的看見就攆,只有這間紗廠後門的保安們對她的態度稍微好一點。
春妮問過金小姐,才知道這間紗廠的主人以前是海城最大的紡織業老闆,人稱紡織大王的吳安泰,倭人攻陷海城之後,他不得不將安泰五成的股份賣給了倭人,現在的安泰紗廠是華倭合資,管理層也大多數換上了倭人。但中層以下的員工都還是華人。
大約是這個原因,紗廠的保安並不全是倭人。而作為倭人保安的頭領,至少那位川崎先生同春妮說話時,態度也還算友好。
這會兒正是紗廠夜班下工時間,上下班的人群出出進進,很快就有個姑娘圍上來問:“小妹子,你的饅頭怎麼賣?”
“六分錢一個。”春妮說。
“呀,這麼貴?碼頭那隻賣三分錢呢。”那人咂咂舌頭就要走開。
春妮忙道:“姐姐先看看我家饅頭再說嘛。我家饅頭跟別人家不一樣,是正宗的北方饅頭,一斤麵粉只做得出五個,現在麵粉多貴啊,我們吃一個頂別人三個呢,扛餓得很。”她掰開一個:“您看我們的饅頭氣眼也小,都用的最紮實的料,不像那麵包蛋糕,膨軟是膨軟,捏緊了還沒有半個拳頭大,不扛餓。不信您嘗嘗。”
那姑娘接過饅頭嘗了嘗:“是不大一樣,這個饅頭怎麼甜絲絲的?你是放了糖嗎?”
春妮笑而不語,這就是北方饅頭和南方饅頭的差別。北方饅頭的甜味全都是麥芽糖激發出來的,屬於越嚼越有嚼勁,越嚼越甜的那種。南方饅頭花樣多,喜歡加糖加奶,甜是夠甜了,味道卻嫌不夠豐富。
“那我買一個吧。”不知不覺,姑娘吃完了春妮掰的那點饅頭,有些不好意思。
“來點泡黃瓜嗎?”春妮揭開泡菜罈子,一股酸香味撲鼻而入。她看着姑娘猶豫的神色,補充道:“免費的。”
“那給我來幾塊。”姑娘眼睛一亮。
“好嘞!”
春妮望着她小跑的背影微微一笑,她選擇這個時候到這裏賣,就是賣給這些趕着上班,沒時間買早點的工人們。只有他們這樣小有資產,又需要吃飽喝足乾重體力活的高薪階級才會不計較價錢來買她的饅頭。
當然,她的饅頭賣這個價錢也是一分錢一分貨。春妮有信心,只要有人買了第一回,他們一定會回來買第二回。
春妮對工廠里探頭看過來的保安們和氣一笑。
第一天做的五十個饅頭雖然在女工們上班之前只賣掉了一大半,春妮也很高興,她本來做好了最差一個都賣不出去的準備,這已經是個相當不錯的開局了。
回去的時候,春妮繞到碼頭,將剩下的十來個饅頭都賣給了那些蹲在那裏等活乾的腳夫們。
這些大饅頭其實更受腳夫們的親睞,這兩年海城擠滿了從全國各地逃難來的難民們。尤其是北方淪陷之後,很多人逃到海城來找不到工作,淪落到碼頭當腳夫的比比皆是。
比起紗廠那些本地女工,春妮做的足工足料的大饅頭更得他們的心意,一個人能吃三個下去,再加上咸香下飯的泡黃瓜。有腳夫戀戀不捨:“姑娘,你明天還來不?”
明天么?
春妮瞅一眼正往這頭走來的小混混,笑笑:“明天再說吧。”
擔著空筐回去的路上,春妮算了一筆帳,她買十斤麵粉花一塊八,這五十個饅頭賣了三塊錢,光早上這一趟,毛利就有一塊多錢。現在黃瓜正當季,一毛錢能買四五斤,做泡黃瓜更不費多少錢,何況泡黃瓜的水可以反覆泡製。就是一天只出這一趟攤,除掉房租等開銷,也盡夠她姐弟兩個吃喝還有剩。
春妮這兩天打聽得很明白,就是在紗廠當拿摩溫,一個月的薪水都不一定有三十塊呢。她做做饅頭就有這麼高的毛利……這生意太做得了!
春妮幹勁滿滿,趕在晚上八點鐘,白班紗廠女工下工前,她又做十斤饅頭挑了過去。
晚上的生意比不上早上,女工們要麼是吃了飯來上的工,要麼回家有飯吃。但夏天晚上出來散步的人多,敢在附近擺小吃攤的,可只有她一個人。春妮蹲了一兩個鐘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十點鐘之後也賣得差不多了。
就是這個時間,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春妮抬頭望望天色,想起回去的路上有一段沒有路燈,心裏有點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