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瀨栽了個底朝天,形象全無。
他從鬆軟的土裏爬起,憤怒地狂吼:“別誣陷我!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山崎榮子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很輕地“哦”了一聲。
白瀨全身從衣服到鞋子,都是新的。頭髮上還抹了亮晶晶的髮蠟,只是剛才這一摔,髮型全毀了。
“你哦什麼哦?”
“穿這麼好的衣服,還換了髮型,大半夜跑來就是為了罵我?”山崎榮子樂了,“不會吧?”
“你管得着嗎?”
白瀨被戳穿了心思,有些慌了,是那種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有的慌張。
他不知道該往哪裏站,這個漂亮的院子到處都有毒,他吃過幾次虧了,卻總是忍不住跑來。
山崎榮子微微笑道:“直接過來沒問題的,洗個手吧。”
洗手池是石頭堆成的,就在她的左手邊。
她看出白瀨擔心水有問題,就自己先洗了個手,水是泉水,旁邊的架子上掛着兩條素色毛巾。
她洗完拿了一條擦手,白瀨這才慢吞吞地伸手去洗。
“你用這條吧。”山崎榮子指着架子上的另一條毛巾。
白瀨看也沒看那裏,直接搶過她手裏的那條,按在臉上一頓亂擦。
山崎榮子嘀咕:“這條我用過了。”
“就是你用過了我才敢用,萬一你在另外一條里下毒呢?”
聲音里隱隱有些底氣不足。
山崎榮子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食指和拇指上的指甲都禿了,指頭也磨紅了。
白瀨也看到了,皺着眉問:“你怎麼搞的,和中也去當土撥鼠了?”
“你摘來的枳費指甲。我估計把這堆枳剝完,指甲要全壞了。”
枳和橘子不同,皮厚且密實,不好剝,要用刀切,但山崎榮子不喜歡利刃,所以從來不用水果刀。
“大笨蛋,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會嗎?”白瀨氣呼呼地說。
山崎榮子特真誠地看着他:“挺難的,有這麼多枳呢。”
“你可真沒用。”白瀨拿起一個被她剝了一半的枳,兩三下就剝掉了。
在得到了一句“白瀨君好厲害”的誇獎后,大受刺激,一口氣剝光了全部的枳。
山崎榮子拿來玻璃瓶和一小罐冰糖鹽,把白瀨剝出來的果肉放進玻璃瓶里,放一層,鋪上一層冰糖鹽,一層一層碼好。
然後封好瓶口。
讓她沒想到的是,白瀨把果肉上的白色橘絡也剝乾淨了,這是細活,要耐心才能做,不然就會把果肉弄破。
但白瀨居然一塊都沒弄破。
“這玩意會好吃嗎?”白瀨問。
對他而言,枳是入嘴就失去半條命。
“還不能吃,靜置之後,再加冰糖鹽煮,然後撒點梅子粉,酸酸甜甜的。”山崎榮子建議,“下次你和中也一起過來吃。”
白瀨原本對冰糖枳還有些嚮往,聽到這句話就不高興了:“我才不和他一起來!”
“要是害羞,可以自己來。或者我給你寄過去。”
“誰害羞了!誰害羞了!”
少年白瀨就像一顆小地雷,一點就炸。但這雷來的快,去的也快,炸完很快就恢復正常。
“你怎麼這麼喜歡橘子?”白瀨又問。
“橘子皮好剝,水分也多。”山崎榮子用手指彈着玻璃罐,小聲嘆氣,“可惜好吃的橘子難找,我吃過的橘子都很酸。”
“那是你太笨了。”白瀨胡亂吹噓,“我吃過的橘子都是甜的。”
山崎榮子看他一眼:“有多甜?”
“比便利店的蜂蜜還甜。”明顯開始得意忘形。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你吹牛。”
白瀨不允許別人懷疑他,尤其對方是山崎榮子。
“當然是真的!”
少年醞釀很久的心思在此刻拚命發酵,平日裏也只缺了一個下腳的台階,一個示好的理由。
他的自尊心太強了,強到即使是面對喜歡的人,也無法說出溫柔的話。
現在這個示好的理由送到了他手上,他樂意踩着那節台階下去。
“你不信的話,我摘來給你嘗嘗,你輸了要認我當老大!”
山崎榮子點頭:“要最甜的橘子。”
“廢話,我找的肯定是最甜的!”
白瀨又在庭院裏翹着二郎腿坐了片刻,他從來沒在這裏安穩地待過這麼長時間,他沒作死,也沒有被這裏的東西傷害,彼此都相安無事。
他低頭摳摳手心,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明天不上學?”
“上。”山崎榮子邊說邊打了個哈欠。
“那你怎麼還不睡覺?”
問完這個問題,白瀨意識到了自己這個不速之客,才是害對方沒睡的元兇。
即使意識到了,也絕對不會道歉,只心虛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這次他沒翻牆,而是從院門走的。到了門口還不忘警告幾句:“你以後離中也遠點,不許牽手,我們羊之王的手是隨便讓你一個外人牽的嗎?”
山崎榮子笑:“好,不牽。”
白瀨磨磨蹭蹭杵在門邊,還是沒離開。
“我——”
山崎榮子打斷他的話:“白瀨君,謝謝你。”末了又認真地補了一句,“你今天很帥。”
夜色下,白瀨望着面前的少女,心臟猛得一顫,扭過頭就跑了。
幾乎就是在他離開的同時,身穿艷麗和服的青年從屋子裏邁出,臉上帶着輕微的不耐。
“要不是你阻止,我早就毒死他了。”
山崎榮子提筆,在冰糖枳的瓶蓋上寫下日期:“沒必要。白瀨君雖然心術不太正,但還沒有壞到那種程度。殺了他,中也怎麼辦?他們是同伴。”
山崎光冷哼:“我管他啊,一起毒死拉倒。”
“毒死白瀨君,還得處理屍體,後續將面臨羊的報復,我和中也的友誼也會結束。”她吹乾墨跡,越看作品越滿意,“更加不會有這瓶值得期待的冰糖枳了,現在白瀨忙着去找橘子,暫時不會到處闖禍給中也添麻煩了。你也放心,他以後不會再來搞破壞了。”
“破壞是不會破壞了,估計要大搖大擺從門口進來了。”山崎光盯着只剩一條毛巾的架子看,“這小子還偷了我們家一條毛巾。”
白瀨剛才從山崎榮子手裏搶去擦臉的那條毛巾,就這麼被帶他帶走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一條毛巾而已,又不值錢,我去睡覺了。”山崎榮子朝山崎光揮揮手,抱着冰糖枳回了卧室。
凌晨兩點,電腦右下角的郵箱標識閃爍不停。
山崎榮子點開,是俄羅斯網友費奧多爾發來的郵件。
又是奇怪的問題。
【TO榮子:往前一步是罪,退後一步是罰,如果是你,往前還是退後?From費佳】
這位網友什麼都好,就是總愛神神叨叨。
山崎榮子回復:【我往旁邊走。】
費奧多爾:【旁邊封路了。】
山崎榮子繼續回:【那我做一隻竄天猴(*^▽^*)】
費奧多爾:【上面有網,竄不動。】
山崎榮子:【罷了罷了,原地躺平任嘲。】
費奧多爾:【躺平了,就不止嘲了。】
山崎榮子不想再繼續探討哲學話題,索性回復:【絕地求生,殺。】
費奧多爾沉默了一刻,沒吭聲。
山崎榮子覺得無趣,說起了晚上發生的事:【今天給你寄了明信片,不過寄送範圍不能超過日本,你是看不到內容了,猜吧。】
費奧多爾發了一個無奈的顏表情,又說:【女生的心思,不亂猜咩。】
末尾的語氣詞顯得他有點可愛。
山崎榮子撲哧一聲笑了,她寫:【原來大叔也用語氣詞啊。每日一問,打熊了嗎?】
因為費奧多爾總是問些哲學問題,所以她猜測他是個憂鬱但能打熊的俄羅斯叔叔。
這位俄羅斯叔叔回復了她六個點。
【。。。。。。】
山崎榮子:【該不會讓熊打了吧。哈,其實我也不知道明信片不能寄到俄羅斯,我還在上面畫了一個Q版的你,挺好看,可惜你看不到了。】
【會看到。】
山崎榮子笑夠了,抬頭看到顯示屏上肯定的答覆,一瞬間有些愣神。
【喂喂,你總不會為了看那張明信片,千里迢迢漂洋過海來日本吧?】
【嗯。】費奧多爾說,【也想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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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榮子來說,打罵白瀨只會讓中也難做,而且白瀨估計是越罵越歡,殺了更不行,彼此交惡。不如讓他有事做,這樣能少闖禍給中也帶來麻煩,以後白瀨離開羊,還能有個一技之長,去承包果園種樹什麼的。
俄羅斯叔叔陀總:我來面(上)基(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