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招貓逗狗

整日招貓逗狗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玉盆縴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阮郎歸·初夏》

四月十七,正值立夏之日,宜祭祀、修墳、行喪、納婿、嫁娶、祈福,祭求醫、針灸、掘井、造橋、冠笄。

日影攜着白牆上的樟樹影,緩緩偏移。樹上鳥雀啾啁,嘈雜細碎,樹下草叢裏,蟋蟀唧唧。牆內惡犬奪食,場面很是激烈,牆外一人玩耍,背影孤寂可憐。

吳之筱蹲在大理寺外頭的牆角下,一挪一步地扒開草垛找螻蟈藏身的小洞,仔細探尋,嘴裏叼着的青草梗是引誘螻蟈上鉤的誘餌。

咦,這兒有一個隱蔽的小洞口,隱約還能看見裏頭有東西在動,這兒肯定有螻蟈藏住。

她半趴於地,捏住青草梗往小洞口裏戳了幾下后,靜待半晌。

不一會兒,她看到一隻小小的、黑灰的螻蟈上了鉤,屏住呼吸,緩提輕抽……突然!她被一隻狗爪從身後拍了拍肩,手猛地一抖,洞內那隻咬住草根的螻蟈驚了驚,呲溜一下鑽往別處去了。

“吳少卿,皇上傳召你入宮。”

楊也遇遠遠地見着吳之筱蹲在草叢裏偷懶,便走上前來拍了拍她的肩,與她說道。

說話拍肩時,他還沒有意識到暴風雨快要降臨到他身上,等他嗅到空氣中的危險氣氛,天雷已猝不及防地劈頭蓋臉而下。

“別踹臉!別踹臉!”楊也遇抱頭滾在草叢裏,嘴裏又是求饒又是慘叫,“啊……吳少卿……腳下留情,別踹那裏……我還沒娶媳婦呢!好歹給我留點兒用處!吳少卿!!啊!”

“我倖幸苦苦一早上,差點兒就釣上來了,就因為你前功盡棄了!”

吳之筱憤憤丟下釣螻蟈的青草梗,道:“我回大理寺之前,你得給我家的小貓咪釣到一隻螻蟈,要不然我就剪了你的……”杏眸邪惡地瞥了瞥他下半身,欣賞他那張驚愕又不可置信的臉,幽幽笑道:“楊少卿,你好自為之,本官先走了。”

她撂下這半截聽似止乎於禮的威脅轉身離去,從樟樹蔭下走到日光之中,身上的緋色襕袍從暗緋色變成了亮緋色,遠遠看着,耀眼明媚若花,碎光浮動若水,略顯削薄的身板挺直,宛若神祗。

楊也遇獃獃看了半晌,才撐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雜草泥土,撿起她丟下的青草梗,長嘆了一聲此生艱難,不情不願地趴在地上替吳少卿家的小貓咪釣一隻螻蟈。

為奴為仆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啊?

皇宮,議政殿後的清遠殿內,大理寺斷刑少卿吳之筱躬身立於皇帝御案之前,恭恭敬敬,面色淡然沉着,看不出一點桀驁不馴來。

和這殿內的一摞摞奏本一樣,規規矩矩,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御案上,只要不翻開覽閱其中內容,奏本便永遠規矩整齊且安靜。

奏本總是要翻開的,吳之筱也不可能一直這般恭敬。

坐於御案前的皇帝拿起一本奏摺掃了幾眼,問她:“上官慕清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暫無進展。”她如實回道。

準確的說是她壓根就沒查,自然也就沒什麼進展可言,與其花費時間去查那些毫無破綻的賬本,不如去探尋漏洞百出的真相。

皇帝丟下手中奏本,道:“工部和兵部這兩日上書於朕,問此案到底何時能水落石出?何時能再重新開鑿銅礦山。”端起桌上一盞苦味溢散的熱茶喝了幾口,道:“此案不了結,京郊銅礦山便只能一直荒下去。”擱下茶盞,道:“別的事你暫且緩一緩,此案不宜再拖延了。”

吳之筱道:“微臣知道。”

御案上那盞茶的苦味已漫到她周圍,她不禁皺了皺眉。

皇帝問她道:“工部和兵部兩處都等着你去查賬,可卻遲遲不見你身影,這幾日你都做什麼去了?”

吳之筱細數自己這幾日所作所為,掰開手指一件一件道來:“逗貓兒、抓螻蟈、抓螻蟈來逗貓兒;追惡犬,被惡犬追;釣魚撈蝦,落水,爬起來烤魚燒蝦……”見皇帝面露不滿,她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偶爾也看看書。”

皇帝問她:“看的什麼書?”

吳之筱回道:“沒什麼,就翻了翻歷代君王生平。”

皇帝面色稍霽,問她:“可有所得?”

“談不上所得。”吳之筱挑眉,道:“微臣閑極無聊,仔細算了算曆代君王壽命,最長的可達七十歲,除去早夭的、戰亂的、滅國的,大多都在五十歲上下,微臣又算了算聖上今年……”她在心裏噼里啪啦打着算盤,道:“約莫是五十五歲的年紀。”

她說這些時語氣平平,卻能讓整個清遠殿氣氛瞬間壓下好幾層,悶悶沉沉如被埋於冰山之下,皇帝身側的太監與近侍都渾身發涼,手腳凍僵,雙肩發抖,不敢呼吸。

皇上是萬歲,吳之筱竟膽敢盤算皇上的壽命,膽大包天,罪不可赦!

她言語之中毫不掩飾的敷衍和不屑,鄙夷與不恭徹底激怒了皇帝,他驟然變了臉,龍顏大怒,狠狠摔下手中奏本,厲聲道:“吳之筱,你可知當著朕的面語出悖言,該當何罪嗎?!!”

“微臣知道,重則當誅,輕則流放,但微臣這些話確不是違逆之言。”吳之筱並未因惹怒皇帝而慌張無措,盯着那本被皇帝摔到自己腳邊的奏摺,從容地躬身回話道:“微臣說這些,不過是希望皇上保重龍體,暇時休養,以得萬壽無疆。”

皇帝冷眼看着她,聽罷她這一番解釋,懶得再追究她忤逆妄言之過,問道:“吳之筱,朕任命你為大理寺少卿,不是讓你整日無所事事盤算這些的!”

“微臣知道。”吳之筱抬起頭來,回道:“微臣也不是什麼都沒做。”

皇帝疑惑道:“你做了什麼?”

她答:“喂狗。”

皇帝臉色霎時陰沉,她卻不疾不徐地說道:“皇上可別小瞧了這項差事,大理寺那些惡犬雖凶神惡煞,但尋物追蹤卻不遜色於人,我初來乍到,得和它們打好關係,日後好讓它們替我辦事。”

“罷了罷了!”皇帝怒甩紋龍寬袖,擺擺手道:“今日立夏,宮中按例給百官賜冰,你就拿頭一份吧,就當是嘉獎你前些日子審理礦工遇害案有功。”說著便命人端上一盞荔枝冰酪來,還賜座道:“坐下吃。”

“謝皇上隆恩。”

吳之筱輕撩下裳,坐在御案左下方那清秀儒雅的烏木小扶手椅上,雙手接過太監送上前的玉盞銀匙,捧着御賜的荔枝冰酪,挖起一勺入口,留在唇舌間細品其滋味。

荔枝冰酪雖是尋常消暑之物,大街小巷皆可見到,但宮中御賜的總是比尋常百姓家做的更精巧別緻些。

且不說粉玉冰盞與浮紋銀匙都是皇家之物,就說冰酪里的新鮮醉甜果肉、薄脆酥香實果碎,還有點綴的果脯,都比外頭鋪子裏買的味道好,用料恰到好處,既不喧賓奪主,也沒有聊勝於無。更別說冰酪本身了,綿綿密密,入口即化,奶味濃郁香甜,絕對不會有一丁點兒細小的冰碴在裏頭作亂,僅僅細微之差,卻能讓人多食不膩,潤口暢快。

口味差別雖細微,所耗功夫卻是天壤之別,選奶要最上佳,擇果要最新鮮,製冰之人更是要最熟練的。

皇帝喝着手中熱茶,瞥了一眼吳之筱,只見她坐得端正規矩,一手托着玉盞,一手捏着銀匙,低着頭,從小盞邊緣始,繞一圈挖起一勺綴滿果碎的冰酪入口,每一口都吃得認真仔細,唇角上揚,掛着淡淡的饜足。

一盞冰酪她吃得乾乾淨淨,一點兒也沒剩下。

侍立兩側的太監見了,都暗暗偷笑:這吳少卿也太實誠了些,一般的官員受了賞賜,最多也就吃幾口便忙着跪下謝恩了,她倒好,舒舒服服坐着吃完了,還抿抿唇,意猶未盡。

撤下玉盞銀匙后,吳之筱從座上起身,欲要躬身告退。

皇帝略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說道:“你若喜歡這冰酪,可時常入宮來走走,朕讓御膳房勻出一兩盞來賞給你。”

“謝皇上聖恩,但……”吳之筱躬身作揖,淡淡道:“微臣無德無能更無功,且大理寺中公事繁忙,不能時常入宮,着實無福領受如此厚恩。”

繁忙?忙着攀牆爬樹,招貓逗狗?

“罷了。”皇帝又拿起一本奏摺翻看,命人道:“來人,送吳少卿出宮。”

說著,江司言便從殿門外走進殿內,立於吳之筱身後。

桂殿蘭宮,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甬道交錯,移步換景,難免會迷路誤闖,官員出宮有人引路能省去許多麻煩,一般都是宮中太監擔此任。

若是由皇帝身邊的司言引路,多半是皇帝有些話不好放在明面上說,便要藉著司言之口來提醒敲打官員。

不知這次江司言是要提醒她,還是要敲打她。

“微臣告退。”

吳之筱躬身退下,跟着江司言一道出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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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怕是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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