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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到樟城,有特快,但也得十七個小時,那裏來電話說,只管買卧鋪,給報銷。

離大年三十還有十七天,周序來到了這個到處種着樟樹的小城。

火車沒有晚點,一分不差,早八點到的,一個姓嚴的師傅來接周序,他手裏舉了個紙牌,上面寫着:三江周序,老嚴接你。

嚴師傅皮膚黝黑,塊頭不小,大冬天穿着薄薄的外套,胸肌和胳膊上的肉把衣服撐得滿滿的。樟城的冬天確實不冷,比三江市強多了,這是周序出站的第一感受。

嚴師傅是騎電三輪來的,他把周序的大皮箱往後面車斗一放,道:“上去吧,離得不遠,一會就到。”

車斗里有一半地方都堆着肉和菜,旁邊放了小板凳,周序坐在板凳上,手扶着箱子,忍不住問道:“這車是工地的么。”

嚴師傅邊發動車,邊道:“屬我老嚴專用,我是嚴大廚,負責項目部的伙食,每天早上要去買菜。”

到了項目部,書記時福生親自來迎,他拉着周序的手,走進會議室。時福生大約五十來歲,白白胖胖,大鼻子大耳朵,理着三七分的頭,穿着背帶褲,黑夾克,看上去神采奕奕,很精神。

會議室有個長桌子,鋪着綠絨布,上面已經有許多的污漬,還有一些貌似煙頭燙的小洞。

屋裏坐着八個人,時福生挨個作介紹:“這是技術負責人審清平審工,這是施工負責人肖銘肖工,這是資料員馬艷春,這是施工員蘇克,這是材料員許鳴山,這是安全員兼質檢員高堯,這是會計羅正東,這是造價員李立,還有兩個隊長牛大寨,劉啟明,測量員余德順,他們三個一大早就去了工地,加上剛才接你的嚴必成,還有你,新來的天之驕子,項目部共十四人,齊活。好了,現在九點,歡迎結束,大家該幹啥幹啥去,爭取早些回家過年。審工,馬工留下。”

“國有公司的光榮傳統,就是傳幫帶,我剛進公司時,做資料員,當時什麼也不會,幸好跟對了師傅,就是現在趙科長的母親,她手把手,毫無保留的教我做事,還有做人,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我,時書記。審工,小周就交給你帶了,正牌大學的本科生,學得快的話,馬上就能獨擋一面了。”

審清平三十來歲,戴着厚厚的老式黑框眼鏡,臉型上寬下尖,眉毛淡得似有似無,看上去,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聽了時福生的話,審清平乾咳幾聲,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道:“書記,不是,我已經有個徒弟蘇克了,再說,我這一大攤子事呢,老工程的資料,新工程的圖紙會審和方案,你讓肖銘帶吧,再說了,人家是正牌本科生,我就一職大畢業的,哪裏帶得了。肖銘不一樣,他是山南大學的,本科對本科。不能多說了,對不起諸位,我要去鋼廠基建處,和黃處長約好了的,再見。”

審清平一溜煙跑了,剩下時福生在那干生氣:“這個審清平,跟我來這一套。馬工,上個工程的資料,做的很差么,要他老人家操那麼大心。”

馬艷春走到門口,探頭出去看了看,才又轉身道:“書記,我前天不是跟你彙報過么,資料都整得差不多了,審清平就幫我跑了三回基建處,也是順腿的事,不順腿,我哪敢麻煩他啊,蓋個章子就回,屁大點事,怎麼就好像他有蠻大功勞似的,在你這裏訴苦,弄得人家挨批。”

馬艷春三十齣頭,圓臉,大眼,翹嘴唇,大波浪披肩發,體態有些微胖,皮膚極白,是讓人看着很舒服的一種女人。不知怎的,周序偏偏又想起了三江火車的那個風塵女子。

馬艷春又探出半個身子望了望,才輕聲道:“書記,你不知道吧,蘇克是審清平的表弟,昨天在電話里,我聽朋友說的,我朋友和審清平的老婆,都在三江同一個工地上,雖是小道消息,應該不會錯。”

時福生點根煙抽了一大口,才道:“什麼亂七八糟,你朋友她老婆的。我說呢,這個蘇克是中專生,還是化工學校的,怎麼剛畢業就派到這來了,連公司培訓都沒有參加,不符合常規啊,當時,我還問了老謝一嘴,他也搞不清楚。你這麼一說,真相大白了,蘇克定是老審弄過來的,也難怪,老審的大舅哥是公司人事科長,嗨,這一家子。”

老謝是樟城工地的項目經理,前幾天才回了三江,老謝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估計再也不會回來了,樟城這邊的事暫時由時福生負責。

周序頗有些尷尬,兩隻手交叉搓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還是馬艷春解的圍:“書記,工作上的事暫時放着唄,以後再說,小周坐了一晚上火車,累着呢,要不,我帶他去宿舍吧,你看,他住哪間,和誰住。”

“和誰住,總不能和你住吧。”時福生開起了玩笑,氣氛瞬間緩和下來。

“書記,真討厭,人家小周還是個小鬼,別講這樣的葷話。”馬艷春用手中文件夾敲了時書記一下。

“這樣吧,余德順現在一個人住,每間房都有兩張床,讓小周去和他搭伴吧,馬工,你領小周去,鑰匙么,會計那還有一套備用的。被套床單什麼的,你也去弄兩套來,要好點的,不要太水了,但要有□□啊。”

宿舍區離辦公地點還有半里路,幾十排的青磚瓦房,雖然有些破舊,但一眼望去,還是挺壯觀的,馬艷春告訴周序:“這裏原是樟城鋼廠的單身宿舍,後來划給施工單位住,鋼廠正在大擴大建,每年好幾億的工程量,不只我們三江建工一家單位在這搞建設。鋼廠分了我們四排瓦房,一排職工住,另三排民工住。”

馬艷春打開最後一間房門,讓周序把箱子拎進去,房間不大,一桌一椅兩床,還有個柜子,房間收拾得十分清潔,看來,那個測量員余德順是個講究的人。

環樟城皆山,山色如黛,不論站在城裏哪個角落,總感覺山就在身邊。城裏最高的樓是居民樓,基本上都是七層的磚混樓,四四方方的沒有特色。最大的商場,也只有四層,賣的東西倒很齊全。沿街很多私房,三層居多,二三層住人,一層店鋪,只是,大白天的,除了少數一些飯店、五金店、理髮店、服裝店……其他的全部大門緊閉。

周序抱着棉被和墊子,馬艷春拎着購物袋,裏面裝着床單和被套,馬艷春指着那些關着門的店面道:“估計你也聽說了,樟城是歌山舞海,喏,關門的全是歌舞廳,白天樟城是死的,晚上七點以後才會活過來。到時你就會見識到,這個文明城市的文明程度。樟城沒有打麻將的,全民皆舞。”

“沒有打麻將的,這怎麼可能。”周序脫口而出。

“我們項目部剛成立那陣子,也打過幾場麻將,三江的玩法。可是,奇了怪了,每打一次,就要被抓一次,每次都要被罰一千塊,連抓五次后,就再也沒有人敢打了。後來,聽當地人說,樟城之所以能評為文明城市,一是乾淨,二是沒有賭博,想要賭博,得去鄰市永城,那是個賭城,地下賭場多,賭啥的都有,號稱中國的小拉菲什麼的。”

“拉斯維加斯。”

“對,就這個名,瞧瞧人家沿海城市,從來不搞惡性競爭,你做皮鞋,我就縫衣服,你賣紐扣,我就賣皮帶,你搞賭場,我就弄舞廳。樟城才多大點地,都是周邊城市的人來玩,到了七點后,各地牌照的好車壞車,可以停滿一條街。”

“大姐,你去跳過舞么。”

話問出口,周序就有些後悔,雖說是同事,但也是初見,怎麼能說出這樣唐突的話,顯得自己太不穩重了。

幸好,馬艷春看上去並不生氣,反而是興緻勃勃:“樟城可以說是一廠一城,樟城鋼鐵就是這個小城市的象徵和支柱,這裏的孩子讀書大都不成器,長大后一般有三個選擇,一是出國打工,二是出省做生意,三是到鋼廠上班。政府想讓鋼廠的產量翻番,這幾年投了不少錢,看見我們住的棚戶區沒,夏天的施工高峰期,足有上千的外地人呢,每天五點半下班,你再瞧,澡堂裏面堆滿了人。”

說到這,馬艷春覺得有點不合適,急忙補充說:“都是那些男士自己講的,反正在七點左右,這棚戶區通往大街的小路上,三五成群,人模狗樣的,基本上全是去跳舞的工人。我們項目部里,人人都會跳的,你想啊,又不讓打麻將,每晚憋在破屋子裏,一天兩天可以,十天半月的,不得把人憋瘋嘍。對了,小周,你會不會唱歌跳舞。蘇克、肖銘他們玩得可嗨了。”

“歌唱不來,交際舞會跳一點,三步四步倫巴什麼的,在大學學的,瞎跳。”

“太好了,有時間,陪大姐去跳個舞。”

周序就這樣安置了下來,午飯時間,所有人都回到項目部,十幾人圍着大圓桌子,桌子上擺着十八碟菜,有葷有素,雖然都是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看來,嚴大廚的手藝不是蓋的。

時福生又把牛大寨,劉啟明,余德順三人介紹給周序,三人是老職工了,也都對周序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時福生沒有在飯桌上提誰做周序師傅的事,下午則讓周序回宿舍休息。

周序感覺太累,吃過晚飯就睡著了,不知道同屋的余德順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做了個奇怪又荒唐的夢,竟然夢見自己和馬艷春入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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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級建造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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