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第三章送行
商住樓蓋到第七屋的時候,工地出了意外,架子隊有人摔了下來,幸好只是摔斷了腿。
這人姓高,是個老職工,照顧高師傅的任務,劉經理交給了周序。
申巍為周序打抱不平,說憑什麼讓大學生去照料一個干粗活的,工地上有的是閑人,我去找小姨,給你說道說道。
周序制止了他,說你的心意我領了,接送他去醫院,總比扎鋼筋、鋪模板輕鬆些。
申巍會為他出這個頭,周序心裏頭不信,但表面上還是要感激的,為此他請申巍吃了碗牛肉麵。
高師傅住進了職工醫院,他愛人是倉庫管理員,遠在安洛省合州的工地,那裏正在收尾,還有一個月就能回來,此時找人去替她,不太合適,因此,高師傅白日裏的吃喝拉撒,都由周序負責,晚上則是架子隊的合同工小王來替,小王倒是挺樂意的,本來晚上就沒啥大事,無非是侍候病人上幾趟廁所而已,白天就可以回去休息,不用日晒雨淋出苦力,工錢又不少一分,何樂而不為。
高師傅還有個女兒叫高小鈺,在子弟中學上初一,這段時間便由親戚來照顧,女孩很乖巧,每天放學都會來醫院,和父親呆上兩個小時,天黑了再到親戚家去,公司給報銷的標準是每頓飯十五元,醫院食堂的伙食不錯,也便宜,十五元錢夠三人吃飽了。
小鈺數學不好,周序便會在這兩個小時裏給她補習補習,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一個月零十七天,直到高師傅的愛人從合州回來。
高師傅的愛人姓趙,一看就是精明能幹的女人,她來醫院的那天,小鈺剛好發了數學單元試卷,一百分的卷子,考了八十六分,比往常要進步不少,因此,趙阿姨對周序更加感激不盡。
第二天,周序便回到了工地,此時,商住樓已經封頂,進入內部裝修階段,大部分職工調走了,只有裝修隊的人還在,現場一下冷清了許多。
周序和馬勇樓上樓下轉着,每天看工人砌牆,閑得有些發慌,胡峰忙着交工資料的事,公司工地兩頭跑,周序問有什麼能幫忙的,胡峰說不用。又過了一周,劉經理找來周序談話。
“工程快完工了,你有什麼打算。”
“聽從領導安排。”
“願不願意去外地施工。”
快放假過年了,怎麼這時候讓自己去外地,周序心裏有疑惑,嘴上卻沒有絲毫猶豫:“願意去。”
“嗯,乾脆,有前途。是這樣的,臨海省樟城市有個工地,項目經理老謝想再找個施工員去,施工科趙科長問你怎麼樣,我說小夥子很不錯,可以勝任。我也建議你去,至少,那裏工資可比這兒多幾倍呢。”
想着這幾個月一直拿着兩百七十六塊,苦哈哈的過着日子,周序更堅定了去外地的信念。
中午,已出院休養的高師傅託人帶話,讓周序去他家裏吃飯。
周序想了想,從所剩不多的錢里,又拿出十幾塊,買了些蘋果、香蕉。
趙阿姨接過水果,不住埋怨周序,說你一個月才多少工資,不該拎東西來,周序說,應該的,應該的。
一桌子好菜,墨魚燒排骨、土豆燉牛腩,清蒸桂魚……全是趙阿姨弄的,還有一瓶好酒。
“多謝你這個月來的照顧,啥也不說了,都在酒里。”高師傅一飲而盡。
周序只好也幹了。
“阿姨也來一杯,為你壯行,好好乾,一定會有出息的。”
他們怎麼知道自己要去外地,劉經理幾個小時前才通知的,當時也沒有別人在場,消息是從施工科傳出去的么。
趙阿姨似乎看出周序在想什麼,她笑了笑,問道:“施工科科長姓啥。”
“趙科長當然姓趙了,你這不是廢話。”高師傅又喝了一口酒。
趙阿姨把老公的酒杯奪下,喝道:“老東西,見了酒就撒歡,喝一杯活活血就得了,還沒完沒了,剩下的酒,我來陪小周喝。”
趙阿姨又說道:“也不是外人,說給小周聽不打緊,趙科長呢,是我堂兄,我大伯的兒子,你說親不親,這段日子,小鈺就放在他家裏,小鈺沒事就念你的好。昨天,他還問我,小周這人到底怎麼樣,我說,這孩子善良、忠厚、本份,能吃苦,放在哪都能發光,他就說想把你調到樟城去,我舉雙手贊成。”
“小周,這樟城可是個好地方,氣候好,環境好,工地更好,好在哪裏,發的錢多啊,外地的工程和市裏的不一樣,利潤不用全部上交,項目經理有很大的權利,所以,工資要比這裏高,公司多的是人想去呢,你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呀。”趙阿姨說罷,又連連勸酒。
在東北呆了四年,再沒酒量也能練出來,中午那瓶酒,周序喝了一大半,基本沒什麼感覺。
晚上,胡峰請客,把周序、孟忱、馬勇、李國球、史曉明、申巍都喊上,找了個燒烤店,肉串、筋子、香菇、土豆……香噴噴的裝了兩盆子,又叫上一箱啤酒,開始胡吃海喝起來。
“這頓飯,給周序送行,他明兒就要走了,各位都整兩句。”胡峰站起來要敬全桌。
其他人也趕緊站起,周序感動道:“胡工,按規矩得叫你一句師傅,但你堅決反對個人崇拜,那就叫峰哥好了,峰哥,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應,我先敬你。”
周序沒拿杯子,用牙咬開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就把這瓶酒灌了進去,眾人拍桌打凳,連聲喝彩。
胡峰舉起杯子,道:“周老弟,東北人都是猛男啊,你這起點整的有點高,不服不行,我就這一盞子吧,幹了。”
申巍道:“周序是第一個脫離苦海,投奔花花世界的人,聽說樟城歌山舞海,艷遇隨處都有,祝周序到那后,早日蛻變成真正的男人,當然,他現在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男人。”
說完,申巍一飲而盡,周序知道,申巍說話就這德性,所以並不介意。
“真男人,就應該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孟忱放下杯子,也吹了一瓶,不過技術有點欠缺,啤酒漏了一脖子,最後還被嗆了一下,咳了半天。
申巍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然後是李國球,他只喝了一半,道:“我若有五花馬,千金裘,才不會拿去換酒呢,啤酒苦,白酒辣,有啥喝頭,周序,別聽他們的,少泡妞,好好學本領,賺大錢要緊。”
史曉明正發著燒,白天打了先鋒,不敢飲酒,他倒了杯可樂,道:“可以用五花馬置地,千金裘換酒,都不耽誤。今日不能飲酒,請各位兄弟見諒,過了這個年,我可能也要去外地了,當然,還沒最後確定,如果真要走,我會在走之前,請大家喝個痛快。”
前不久,公司在岺陽接了個工程,大山裏面修公路,沒想到會派史曉明去。
自打知道周序要走,馬勇的情緒就有點低落,倒不是兄弟情深,實在是因為市裏面的工資太少,錢不夠花啊,他有點妒忌周序,現在聽說史曉明也要被外派,他心裏更加堵得慌。
“祝一路順風。”馬勇實在不願多說,把酒干后,就坐下了。
酒過三巡,一箱見底,胡峰又要了一箱,還沒等酒倒上,饒露來了,穿着粉色的羽絨服,黑色牛仔褲,臉被凍得紅撲撲的,像個紅蘋果,十分可愛。
“剛巧路過,聽着聲音挺熟悉呢,原來是你們,啥事這高興,讓小女子分享一下唄。”
“給,給周序送行呢,來,來前不是跟你匯,彙報過么。”孟忱酒量本不高,剛才又喝得猛,此時很有些醉意。
“酒這東西,真不能多,一多就亂,你看,開始胡說八道了吧,我哪知道你們要來這的,真的是路過,得,不能喝甭別喝了,待會別凍死在馬路上。周序,對不住啊,我先送孟忱回去。這樣,我也整一杯,給你壯壯行色。”
饒露就用孟忱的酒杯,倒了一杯喝了,想了想,她又倒了杯,再喝:“剛才那杯送行,這一杯賠罪。”
饒露攙扶着孟忱走了,其他人面面相覷了一小會,決定還是繼續喝,不久,發高燒的史曉明也先行告退。
最後,都有些喝大了,就連酒量最好的周序也有些發懵。
結了賬,四人頭重腳輕的在江邊亂晃悠,說是讓江風醒酒。
路邊有個髮廊,馬勇掏出一百元錢,道:“剛才,在酒桌上,胡大哥承認了,他還是個偽男,大家都聽到了吧。”
“這下地球人都知道了。”周序道。
“為了感激胡兄的盛情款待,咱們給他成為真男人的機會好不好,不知胡兄賞不賞光。”
“好,同意。”眾人起鬨。
“那有什麼,什麼不敢的,走,同去。”胡峰拍了拍胸脯。
走進店門,胡峰被一個香得刺鼻的女子扶進內間,其他人在沙發上休息,店裏還有一個女的,忙着給他們倒水,醉眼朦朧間,周序竟然覺得她很像那個火車站拉客的中年女子。
水還沒喝幾口,裏間傳來響亮的鼾聲,扶胡峰進去的女人,只穿了個內衣,氣急敗壞的跑出來,罵道:“把老娘當個啥,衣服剛脫就睡死過去了。”
最後,給了五十塊茶水錢,才平息了人家雷霆之怒,還是周序把衣冠不整的胡峰背回去的,胡峰的臉上,依稀有兩個口紅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