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等柳桑田騎上小電驢開出一段路后,才發現手機已經不能再接電話。
長時間保持通話,這台搶來的手機已欠費停機。
她邊握着手機,邊在路上騎行,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去向何方。
遠處,紅藍色的燈光閃爍着,幾輛警車停在那邊。
她看着消防車正在收水槍,看着吊車,把卡在小巷子裏的一個燒得只有一個空鐵架的車子拉出來。
燃燒的氣味藉著風向,傳到了她的鼻腔里。
一張擔架擺在街邊,寒風吹過,藍色的塑料布被掀起,焦黑色的一截東西露出來。
一股子皮肉燒焦的味道,嗆得她猛咳了幾聲。
她騎着車,假裝只是路過,聽到身後有人在說:“不知道男女,要等屍檢報告……現場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好像……大概是交通事故……”
“可能又是一個偷渡過的流民,這種案子跟櫻花一樣,每年都有……”
後面的聲音被冷風撕得支離破碎,柳桑田開過去,整個身體都僵得不行,因為太冷,因為穿得太少,因為她已經奔逃了一晚上,更因為她聽到的……身體一斜,失去了重心,連人帶車甩在了馬路邊。
她卧在地上,一動不動,麻木的四肢,讓她感覺不到痛,只有寒意,無孔不入的從四面八方襲來。
一直搜索她的岳峰,在小巷子口留了人,正跟岳峰通過話后,知道楊滄海已經被莫朝給抓住了。
而最讓留人得意的是,就在他剛剛接電話的功夫,就看到摔在不遠處的柳桑田。
對方走到她的跟前,看了她一眼,用腳尖踢了踢她的肩頭,對手機那頭說:“老大,柳桑田自投羅網了。”
那一直沒有掛斷的電話聽了,馬上說:“開啟視頻通話,對了要對着柳桑田的正臉拍,讓那隻狐狸看清楚了。”
楊滄海被押上車時,通話還在繼續之中,他一直堅持要跟柳桑田見面。
這回岳峰沒有耽誤太久,直接切了柳桑田躺在馬路邊上的畫面,“看到沒有,我說我捉到她了,你還質疑我。嘖嘖……怎麼不說話了……剛剛是楊子權詐你……你也知道那女的可能不是柳桑田,可你不敢賭這一把。說到底,你就是太重感情了。”
楊滄海死死盯着畫面里的人,嘴微微張開,帶着不急切與不確定。
外面只穿着一件長毛線衣的女子,歪倒在地上,發紫的嘴唇上,裂開一道血口子,半垂着的睫毛遮在沒有光亮的眼珠上,細長的右手手指上沾滿泥。
他在電話里叫着一個名字,語氣難掩焦急,“桑田?桑田?”
好半天,那邊都沒有反應。
直到有人把鏡頭懟她的眼前,拔了一下她的下巴。
她的臉才正對畫面。
“桑田!”
他幾乎沉痛得不敢看她。
柳桑田手撫在肚子上,眼睛在流淚,像一隻護崽的流浪狗,身體已經嚴重失溫,卻還可憐巴巴的想護着自己的孩子。
“桑田,你聽到了的話,就動一下手指!”
柳桑田的右手中指,下意識微微抖了一下。
畫裏的楊滄海在流淚,眼睛裏藏着沉重的慶幸。
“桑田,你會沒事的,我跟他們回國去,我去承擔楊家洗錢的一切罪行。你會沒事的,相信我。”楊滄海自責的說著,整個人都失去了往日的鬥志,像是被浸滿毒液的藤蘿,纏住了命運的喉,只有服從,不敢反抗。
他以前,讓楊子權找不以什麼可以攻擊的點。
拿他那點跟小明星的花邊聞弄不出火花。
用同性戀的話題去打壓他。
但這些都不曾真正動搖他在楊家的地位。
楊大興看重他的個人能力,賺錢實力。這讓楊子權對這個弟弟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一步一步做大。
直到今天,他終於拿捏住了他的致命弱點,一舉奪得主動權。
滄海的死穴是桑田。
桑田最不舍滄海。
楊子權看着電腦屏上,切出的兩個畫面。
一個是被逼得再無反抗之力的楊滄海。
一個是倒地不起,奄奄一息的柳桑田,他嘴角浮起一絲勝利的笑容。
總算是不再受制於這兩個人。
現在就算盒子裏的電子賬本被找到,只要楊滄海站出來頂罪,那他就會沒有事情。
到時,楊家無論怎麼被查,他都可以把事情推到楊滄海的身上。
損失會有一些,可是相比失去自由,那些錢算什麼?
只要楊滄海這個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沒有了,以後東山再起,就不會有障礙。
他的目光微微一側,看到了柳桑田的肚子。
那是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了的一個事實。
她懷着楊滄海的孩子。
又一個潛在的競爭者出現了。
他眼中寒光一閃,陰森森的命令:“老三,老婆跟孩子,你只能選一個留下。”
楊滄海眼中一滯,眼神充滿仇恨的看着手機屏里的楊子權。
“我是為你好,你孩子要是生下來,知道有你這樣一個父親,將來會恨你,恨柳桑田的。”楊子權輕哄般的說,“出身就投錯胎的感覺,你又不是沒有嘗到過。聽大哥的勸,不要把自己曾經受過的罪,又傳到孩子的身上,嗯?”
他的語氣,像極一位溺愛晚輩的長輩,溫和異常。
可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包含着的惡毒的詛咒般,讓聞者全身發涼。
“記着,無論如何都不要再生下這孩子,不要生,不要生……”他的聲音哽咽得說不出來。
“……”柳桑田沒有表情的眼睛突動了一下,看了看手機畫面,終於有了一絲意識,楊滄海還活着,真好。
隨後回憶起他剛才說的話,他為什麼這樣說,是誰在逼迫他?
賬本已經交出去了,他應該對楊家就沒有威脅了。
但她低估了楊家人的報復心態。
特別是楊子權,雖然賬本是在各路人馬爭奪中,失去的,但是他認定錯在楊滄海。
他要找一個替罪羊。
哪怕這隻羊,曾經竭力保護過楊家。
但在此刻,這隻羊,已經被利用完了。
也是,這就是楊家人。
只有楊滄海是個例外。
柳桑田眼色蒼涼的跟視頻里的楊滄海對視,有一刻,真想揪出那個躲在視頻後面,看着她和楊滄海受苦的楊子權,想問問他,他到底是什麼基因組合成的人類。
居然如此的不顧念親情。
還是金錢的能量太大了,大到讓這個男人敢去挑戰一切人性的底線。
“如果我不肯呢?”柳桑田問。
視頻里突出現另一個聲音,像從不屬於人類的世界從天而降一般,溫情脈脈的,每一字一句卻陰寒無比。
“那我可以幫助你,讓你就像正在從你身後抬走的那個人一樣。保護你不會像現在,躺在地上這樣冷着。”
柳桑田去看擔架,目光隨着被抬起的擔架移動,眼睛突然一怔,后怕、恐懼、心酸各種神色在臉上輪流走了一遭,複雜的心思翻湧在心頭,但心中有個聲音在說,“不能再這樣一味逃避了。”
兩個月後。
國內主流媒體發佈了一則重磅消息。
新年結束,曾經在桐城標杆式的存在的華陽集團老總,因洗錢、擾亂金融次序、控制拍賣公司、非法侵佔國有資源等等罪名,被批准逮捕。
而在這一則消息公佈后,最為耐人尋味的是,整個上楊家,主要犯案人,只有一個——楊家能力最強的三少爺,楊滄海。
雖然他的家族,想以巨額保險金交保,可是皆因案情重大,牽連太廣而被檢方拒絕。
此時的楊家,正廳里,擺了一桌酒席。
能做三十人的大圓桌上,桌上三十套碗筷,擺得整齊有序,二十幾道菜在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上齊。
熱汽騰騰間,一條蕭瑟的身影慢慢的從大廳的側門進入,踱步向窗邊。
深紫色的窗帘,拉開了一邊,倒懸於窗外的冰棱,太久沒有人去敲碎這些冰棱,如刀一樣掛滿一圈。
楊大興看着窗外,等了一會,沒有看到曾經熟悉的面孔出現。
“老爺,莫朝說不來了。”
“老爺,鍾家說鍾小姐今天要出庭,所以就……”
“……”楊大興一抬手,僕人閉上嘴,小心看着他。
“子權和子安呢?”
“都在國外。”
“什麼?”
“聽說要儘快處理一些事,在辦移民。”
楊大興嘆了一聲,辦出國,離開這裏,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他都七十幾了,還要離開故土,真是副得沒有路了。
過了一會手機響了,聽到裏面跟他傳來楊滄海受審的消息。
他只問了一句:“要多少錢能保釋?”
“這次真不是錢的問題。”
“一千萬夠不夠?”
“……”
“我把南海項目的開發權無償轉讓……”
“已經被凍結了。”
楊大興的臉被狠劈了一掌一樣,有些站不穩,只不過兩個月,動作可真快啊。
“老哥,快點給自己找後路,要不先飛香港,再轉去泰國,再去哪裏,自己看着辦就是了。”
連合作半輩子的人都這樣說,看來這一次是動了真格的。
“為什麼這樣?沒有一點可以通融的?不能對楊滄海高抬貴手一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