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夠專業
凌德壯的盛情邀請，是林曉東最害怕的事情。
他倒不是看不起凌德壯這夥人。相反，他其實挺敬重他們的。雖然他們只是一群沒經過軍事訓練的普通百姓，可是當國家、民族有難的時候，他們卻敢於端起簡陋粗糙的武器和侵略者血拚到底。單單這份勇氣就夠讓人尊敬的了。
可問題是，這是一場戰爭，而不是打架群毆，光有勇敢是遠遠不夠的。在軍人的眼裏，戰場是軍人的舞台，戰爭是軍人的職責，這些註定是要讓一切平民走開的。是的，在抗日戰爭時期，確實有許多的地方自發武裝一直活躍在敵後，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放棄過鬥爭。但是，他們當中真正能夠堅持到抗戰勝利的，卻是寥寥無幾。造成他們失敗的原因固然有許多，但是他們卻不約而同的擁有同一個致命弱點，就是他們都是由一群只知個人蠻勇、不懂戰爭技能，而且毫無組織性、紀律性可言的普通百姓組成的。單就這一點而言，就已經註定了他們不可能擁有太多的戰鬥力。在林曉東這樣的職業軍人眼裏，他們除了一身不怕死的血勇之外，剩下的基本就沒什麼優點可言了，幾乎可以算是一群烏合之眾。這樣的武裝隊伍怎麼可能長久的生存下去呢？他留在這樣的隊伍里，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儘管自己不想留下來，可人家如此盛情相約，他也不能太生硬的回絕人家，畢竟他們也是一群讓林曉東非常尊重的人。於是他略微想了想，回答道：“凌大哥、孫兄弟，你們這樣看得起我，按理我就應該留下的。可是……不瞞二位，我還有些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辦，所以現在暫時不能留在這裏。不過你們放心，只要我把自己的事兒辦妥之後，我一定還回到這兒來，跟着你們一塊干，一塊殺鬼子。”
“噢，是這樣啊！”凌德狀和孫成道的臉上傾刻間全都寫滿了失望之情，這讓林曉東看在眼裏，多少內心感到有點愧疚。正想着是不是再說點什麼，倒是凌德狀先開了口：“沒事兒，林兄弟。既然你還有事要辦，咱也不好勉強你。不過不管怎麼說，咱也算是並過肩一起打過小日本的好朋友、好兄弟。不管將來到哪兒，你別忘了我們兄弟就行。”
“是，大哥說的是，林大哥，你以後別忘了我們就行。”孫成道也跟着說。
這下林曉東倒真的有點感動了！被他們的純樸、被他們的真誠所感動。當然，這點感動還不至於讓他改變初衷。他正想再說幾句場面話，以便緩和一下略微冷場的氣氛。這時，茅屋的竹門卻被推開了。走進來了一個瘦瘦的青年男子和一個穿着土布衣服、臉上髒的跟灶王爺一樣黑的年輕女孩。那青年男子一進屋就沖凌德狀叫了聲：“師兄。”凌德狀見到那青年男子，立刻驚訝的問道：“家才？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出了什麼事兒了嗎？”又朝一邊的女孩看了一眼問道：“這位是……”
沒等那個叫家才的青年人回答，那女孩卻爆發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呵呵……凌師兄、孫師兄，是我呀，我是梅子。”
“小師妹？”凌德狀和孫成道幾乎同時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叫道，顯然他們倆都吃了一大驚。凌德狀一臉鐵青的對家才說道：“家才，你怎麼把小師妹也帶出來了？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了？”
“師兄，您別著急，沒出什麼事兒。”家才連忙解釋道，“是這樣的，師傅讓我和家裏的幾個弟兄出來給諸位師兄捎個信，讓大傢伙務必在明天中午之前回到家裏。師妹知道了后纏着師傅非要一起出來找人，師傅也是讓她纏的沒法子，只好同意了。不過師傅同意歸同意，可只同意讓師妹跟我出來找凌師兄你們，畢竟你們這兒離東鄉近嘛，也不至於出什麼差錯。這不，怕道上遇見小鬼子和偽軍，安全期間我們就把師妹打扮成這樣了。”
聽家才這麼說，凌德狀這才鬆了口氣，當下轉過身來對林曉東說道：“來，林兄弟，我給你引見引見。這位是我師弟，姓郭，叫郭家才，也是我師傅的一個本家侄子。這個是我師傅的女兒，也是我們的小師妹，叫郭玉梅。家才、小師妹，這位是我剛認識的朋友，姓林，叫林曉東。他可是個能人！今兒個我們打了小鬼子一個伏擊，一共消滅了近三十個鬼子，這位林兄弟一個人就幹掉了他們十幾個。”
郭家才沖林曉東一抱拳說道：“林大哥，幸會幸會！”
“郭兄弟，好說好說。”林曉東回禮道。
“林大哥，你真的一個人殺了十幾個小鬼子？”一旁的郭玉梅開口問道。
“哪裏哪裏，我只是趕巧了。主要是凌大哥他們在前面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我只是在後面撿了個便宜而已。來兩位，別站着了，一塊坐下。”林曉東客氣的說道，他實在是不太願意多說殺人的事兒，尤其是和一個姑娘說這些。
等到大夥全都坐下，凌德狀問家才：“你剛才說師傅要把我們全都招回去？為什麼呀？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是這樣的，前幾天和縣的過挺來找師傅，說想和我們聯合起來干一票大的。師傅自己合計了一下，過挺現在手底下有二百多人槍，我們現在也有一百五六十人，這全都加一塊那就是小四百人左右。因此師傅說這事做的過，所以就答應了過挺，並且約好了明天晚上一塊去打龜山的鬼子據點。”
“太好了！奶奶的，這龜山據點的小橋平時幹了多少缺德事啊，老子早就想找他晦氣了，現在可算是有機會了。”凌德狀興奮的對孫成道和林曉東說道。
“是啊，三百多人，想想就讓我興奮。這回也該咱露露臉了，也讓小鬼子知道知道咱的厲害。林大哥，你不如也和咱們一起去，多殺幾個鬼子過足了癮再走也不遲啊！”孫成道接口說道。
“是啊林兄弟，幹完這一票再走也不遲啊。”凌德狀也熱誠的說道。
林曉東沒有立即回答凌德狀和孫成道的話，他想了想，轉頭對家才問道：“郭兄弟，你對龜山的情況熟嗎？”
“嗯，挺熟的，我有個舅舅就住在那兒。”
“噢，那你知不知道龜山據點內有多少兵力？”
“小鬼子就一個小隊，大概五、六十號人，還有近一百多偽軍。”
“那對方活力配置如何？”
“火力配置？啥叫火力配置？”家才一頭霧水的問道。
“就是他們有多少機槍？有沒有炮？”
“這個…………機槍肯定有，我就見到過，可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至於炮嘛……不清楚有沒有。”
“噢……那，龜山離最近的鬼子兵營有多遠？”
“最近的鬼子兵營那肯定就是巢縣縣城了，那兒離龜山大概有十里地。”
“巢縣有多少鬼子？”
“聽說駐紮了大概一個中隊，另外還有偽軍的一個團。”
林曉東問到這兒就沒再問下去，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後對凌德狀和孫成道說道：“凌大哥，我建議你們放棄這次行動。”
“啊？為啥呀？”兩人同時問道。
“你們看，剛才郭兄弟已經說了，龜山據點裏的小鬼子加上偽軍也有一百五、六十人。雖然我不知道龜山在哪裏，也沒親眼看見鬼子的據點修成什麼樣。可既然是據點，那它就一定有防禦工事，易守難攻是肯定的了。一個守一個攻，這一來我們的人數優勢基本就被抵消了。小鬼子的裝備有機槍、有擲彈筒，有沒有炮還不知道，就算沒有那火力也夠了。而咱們這邊呢，全都是些輕武器，沒有重火力想攻據點，那難度可就太大了。再說巢縣離龜山據點又那麼近，我們這一打起來，如果短時間內不能攻下據點，萬一巢縣的鬼子增援上來，那我們就有可能遭受小鬼子的前後夾擊，所以這一仗我們沒有優勢可言，不能打，打了恐怕要吃虧。”
這番話如同迎頭給凌德狀他們潑了盆冰水，使得原本熱鬧的場面一下子就歸於安靜。凌德狀想了想，開口說道：“林兄弟的話有點道理。不過話說回來了，據點裏真能打的也就是那幾十個小鬼子，偽軍嘛，要我看那他娘的就是個擺設。前段時間我們的程兄弟帶了十幾個人和那些偽軍幹了一架，對方几十號人，可一聽槍響就他娘的撒腿就跑，連一槍都沒來得及放。至於說道火力嘛，其實我們現在也不差，今天不是還繳獲了兩挺機槍、還有好些那個你說的……那個啥……手雷嘛，我看有這些玩意兒再加上我們人多槍多，打的時候乘他們不備再打他們一個冷不防，咱們勝算還是蠻大的。”
“對，師兄說的對，咱那麼多人那麼多槍還怕收拾不了幾個小鬼子？這要傳出去，那咱們也沒臉在這地界混了。”家才附和着說道。一旁的孫成道和郭玉梅也都點頭稱是。
林曉東覺得他們想的太簡單了，首先輕敵在先，接着又沒有對敵我雙方的態勢做出客觀的分析和判斷，而且還盲目的樂觀，這一仗打下來他們必定要吃大虧，自己有義務要勸阻他們，“凌大哥，還是要慎重點，我看……”
“林兄弟，你別說了。你的好意我知道，不過說實在的。咱這些人都是為了打鬼子才聚到一塊的，從來也沒想過能不能活下去，就算這一次沒打好，頂多也就是折幾個人的事兒，沒啥大不了的。再說了，我們出來混的講究的就是一個信字，答應人家的事兒，不好反悔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曉東只好把到嘴邊的話生生的給咽了下去。還說什麼呀？人家的話都說死了，再說下去，恐怕人家就要當你林曉東是貪生怕死之輩了。這也是林曉東起先不願意留下的主要原因。用現代的話講，他們這就叫“不專業”。打仗就說打仗的事兒，要是老和一些面子、江湖道義等不相干的東西攪和在一起，那這仗還怎麼打？沒打就已經輸了。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