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麥芒
“把車開到隔壁小弄堂里……對,然後左拐,走河邊的車道。”
一清早,羅夏至在七重天飯店接了昨天在那裏過夜的梁少龍和黎葉,帶着顧翰林,四個人正要開車往松江那邊的外景地。這車子還沒開出飯店多久,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梁少龍突然說道。
黎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又從後視鏡里看羅夏至。羅夏至和顧翰林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顧翰林點了點頭,“按照他說的做。”
於是黎葉就將車子駛離大路,七拐八彎地扭了一圈,最後停在了臨河的小菜場邊。
眾人從車上下來,找了一個靠着煤氣燈柱的早餐攤坐下。
圍着塊粗布圍兜的老闆,搓着手很是殷勤地上來招呼。
“兩碗小餛飩,兩碗豆花。四個甜大餅……我還要一根油條。”
梁少龍一馬當先坐下,視線正好對着馬路,其他人也紛紛坐下,等着他說話。
“被跟上了,沒感覺么?”
老闆先把豆花送了過來,又陸陸續續地端上其他東西,然後識相地走到爐子的另一邊,雙手插在袖套里,蹲下看風景。
這幾個人穿的太好,怎麼看都不像是會來他這樣的攤子吃東西的少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什麼時候的事?”
黎葉一驚,拿着勺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出飯店沒多久吧,他們的車子應該是跟着小夏的車子一路來的。”
梁少龍很是熟練地把大餅撕開,然後把油條包了進去——典型江碼頭上,苦力的吃法,應該是承襲自梁老爺。
“早上的車子是我開來的,我倒是真沒發現……”
昨天羅夏至宿在顧翰林的別墅,今天一早他開車去飯店接的他們兩個。
“就那部別克,舊款的,不起眼。別往後看。”
梁少龍一邊喝豆花,一邊啃大餅。
“下來兩個人,車上還跟着一個。穿西裝的,看不出有什麼特徵……”
梁少龍一邊觀察一邊說道,然後眉頭一擰,對着黎葉說道,“你大意了。在蘇州那段日子裏,怎麼反偵察,我可是都教過你的。”
黎葉也是一臉愧疚,無言以對。
羅夏至端起碗,走到老闆身邊,問他要了一勺辣椒油。趁機朝後頭瞥了一眼。
那邊車裏的幾個人,也拿腔拿調地正在路邊買煙,一包煙挑了好幾分鐘,挑的那背着煙盒的姑娘都有些不耐煩了。
“這車子我好像見過,有點眼熟。”
他坐回矮桌旁,擔心地說道,“至少見過三四次。”
黎葉把腦袋垂的更低了。
他不是阿樂,不是普通的司機,他是需要負責羅夏至的安全的。
要不是今天羅夏至約了梁少龍,要去電影片場探班,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被人跟梢。
“這麼一說……我最近上下班也覺得奇怪,似乎被人盯上了。”
顧翰林眉頭一皺,“但是我回頭一想,我一個破教書的,誰會來跟梢我,所以也就沒深究。”
“那有意思了。跟小夏算一回事,跟你算什麼來的。打聽明年高考新政策?”
吃完喝完,梁少龍放下瓷碗,拍了拍身上食物的碎屑。
“那邊,那個擦皮鞋的小孩,你過來!”
他伸出長腿,露出還算蹭亮的鞋頭,指了指蹲在菜場另一頭,背着個木頭擦鞋箱,看上去十五六歲的瘦小男孩。
“大爺,擦鞋么?”
那男孩聽到呼喊,挎着箱子“哐當哐當”地跑了過來。
“擦乾淨些。”
梁少龍從兜里掏出一個袁大頭,扔到男孩背着的箱子裏。
“呀么來哉!謝謝大爺的賞。”
男孩開心地吼了一嗓子,然後從箱子裏掏出全副家什,什麼鞋油、鞋膏、抹布、刷子。然後坐在自帶的小板凳上,麻利地開始干起活來。
顧翰林見狀,也擦了擦嘴起身,走到另一邊的書報亭里,隨便買了一張報紙,大大地打開之後,做出一副埋頭閱讀的樣子來。
“庄老三是儂的師傅?”
梁少龍眯起眼睛問道。
“是的!梁少爺。不,是梁老爺。我叫三毛,是師傅的大徒弟。”
男孩子又黑又瘦,擦鞋倒是有把子力氣,他一邊幹活,一邊回答道。
你是三毛?
《三毛流浪記》裏的“三毛”?
羅夏至差點以為自己“見證歷史”了。轉頭想想不對,這時候窮苦上海人家裏,把排行老三的男孩子一般都叫做“三毛”。
這麼一想,他羅夏至也是個“三毛”……
羅三毛……
“儂師傅身體最近好伐?怎麼不出來幹活了?”
梁少龍非常滿意。
雖然梁少爺已經不再上海的碼頭上混了,但是老關係還在,這幫“新晉”的小癟三們,還是認識他梁少龍的。
“好,師傅身體好的很。每頓都能吃兩碗飯。不過師傅年紀大了,該是我們這些做徒弟的‘供養’他了。”
“你這個‘三毛’還挺孝順,也會說話。”
梁少龍哈哈一笑。
“讓你手下的小兄弟,幫我查一下後面那部車子上的幾個人。看看他們是什麼勢力,誰派來跟蹤羅三爺和顧局長。曉得羅三爺伐?”
梁少龍用拇指指了指還在小口吃大餅的羅夏至。
“曉得曉得。時邁百貨我進不去,《新梁祝》倒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哪能不知道羅三爺的大名。”
三毛不住地點頭,將東西一點一點地收進箱子裏。
“梁老爺,擦好了。”
“不錯,有點你師傅的手藝。”
梁少龍站了起來,三毛不斷地用一條幹凈的白毛巾為他拍身上的灰,直拍塵土飛揚,一邊坐着的羅夏至和黎葉都吃不下飯了,乾脆放下飯碗。
“今天晚上,到七重天飯店對面的小茶樓來報信。”
梁少龍說著,又要從口袋裏掏錢,卻被小三毛拒絕了。
“梁老爺,錢我就不要了,就想……”
他轉頭看了看羅夏至,眉眼彎彎,笑起來還挺可愛的,“想問三爺討個賞。”
“要我的賞?儂要啥呀?”
羅夏至興緻勃勃地問道。
“三爺,鄒小姐的新戲,阿是(是不是)已經在拍了呀?”
三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就想知道,這次和她搭檔的人是誰?還是喻小姐么?”
說起來,如今電影開拍了將近一個月了,本來之前一直都在放“煙·霧·彈”的時邁雜誌,倒是一聲都不吭了。
電影公司拿着羅夏至的錢,在松江郊區搭了一個攝影棚。把一眾演員們都關在裏面,還派人“重兵把守”。
什麼媒體探班,採訪,一律都不接受。外面的小報記者想要混都混不進去,更不要說進去看看拍攝進度了。
就這樣,把影迷們急的抓心撓肺的。又想知道裏面到底在拍什麼,又擔心男女主角不是自己喜歡的。
哎!人家拍電影,都老老實實提前開發佈會。到了羅三爺這裏就那麼多“花樣經”。
真是可惡!該殺!
“是,這次還是她們兩個搭檔。我和你們梁老爺這不是正要去片場么?”
哦,原來是個活體喻鄒CP粉!找他來問新片情報來了!
羅夏至哭笑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我,我可喜歡喻小姐和鄒小姐了。《新梁祝》我看了八回——我每次都是花錢去電影院裏支持她們的,可沒有偷偷摸摸地溜進去蹭票哦。”
男孩子嘿嘿一笑,朝羅夏至鞠了個躬,“知道她們倆還在搭檔就好。等新電影拍出來,我一定還去支持她們。”
“謝謝支持,謝謝支持。”
羅夏至朝他擺擺手,後者拿起桌上羅夏至和黎葉沒吃完的兩個大餅,開心地咬了一口,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不求同生求同死,英台此生志不改。千年萬代永流傳,梁山伯愛祝英台。”
回到車上,幾個人還能聽到街邊隱隱約約傳來的誰家唱片機放的歌聲。如今這首《新梁祝》電影裏的主題曲,可是火遍上海灘的。
“他……那個‘小三毛’,正常擦一次皮鞋,賺多少洋鈿(元)?”
羅夏至等人走回車上,黎葉發動車子準備繼續往松江方向開。在他們斜對面的那群男人,終於也買好了香煙,回到了車子上。
果不其然,那部別克車就這樣保持着大約一百米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上了他們。
“洋鈿?你想多了。一雙皮鞋,三分錢。”
梁少龍搖搖頭,“還有更便宜的,一分錢都有。”
“看一場電影,就算是最便宜的郊區電影院,一場戲也要兩毛吧。”
羅夏至心算着。
像是“七重天”,“大光明”這樣,有冷暖空調,還提供茶歇的高級電影院,看一場電影差不多需要五毛。如果是美國大片,可能更貴些。
“他說他把《新梁祝》反反覆復看了八遍。真不是要擦多少雙皮鞋才能賺到這些。”
說不感動是假的。羅夏至決定,等一會兒去了片場,一定要讓黑妹和鄒璇兒給那個小三毛簽個名,等他晚上來報信的時候,讓梁少龍交給他。
小三毛一定會很開心。
“新時代映畫”那邊,被羅夏至壓着打了將近三四個月,終於回過神來了。
他們去年年底剛組了新的電影公司,按理說今年上半年無論如何都應該拍一部大戲出來,作為開業獻禮。
而且這部片子一定要一炮而紅,牢牢霸佔住上海灘的幾大電影院的排片,這樣才有資本賣到中國的其他地方去。
但是如今羅氏和邵氏合拍的片子,比他們早啟動不說,噱頭又比他們搞的大,萬一又是一部像是《新梁祝》這樣的爆款電影,弄得電影院根本不考慮給其他電影排片,那他們還有什麼活路?
無論如何,一定要“後來居上”,在羅氏的電影上映之前,把自家的新電影給先發行出去,牢牢佔據院線和票房!
“新時代映畫”資本雄厚,請了上海灘有名的大才子操刀劇本,又請了一圈數得上名號的影星做配,在新落成的位於淮海路上的“新櫻花大百貨”的電影廳,大辦宴席,開了場新片發佈會。
這次他們砸了大價錢,招待各方報社、雜誌社的記者和專欄作家,為本次的新片開道。
這日本人也算聰明,知道這第一部影片至關重要,一定要拍一部迎合中國觀眾口味的電影。所以雖然是日方投資,卻是沒有大規模啟用日方的人員。
從導演,到具體的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中國班底。都是他們花了重金從上海、廣州還有北平的幾家知名電影公司挖角過來的。
提前公佈的劇本也很有意思,講的是在醫院產房裏,被陰差陽錯地互相抱錯的兩個女孩,各自在“錯誤”的家庭生活了十六年後,意外成為了同學,進而成為好閨蜜,走進了對方的家庭。期間產生種種誤會,有笑有淚,最終兩家人家成為一家的大團圓結局。
設定抓馬,劇情狗血,催人淚下,加上最後熱熱鬧鬧美滿的結局,簡直是踩着中國人的口味定製的。
而且雙女主的設定,怎麼看都覺得有點羅氏影片的影子。估計是《新梁祝》的成功帶給了他們的靈感。
不過人家新時代可不承認這一點,還大大方方地給他們家的新生“姐妹花”開了新人介紹會。
這兩個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兩人一般的身高。一個瓜子臉,一個蘋果臉;一個能唱,一個會跳,穿着漂亮的衣服那麼一亮相,真的吸引了不少擁躉。
“日本人是覺得,用這兩個小姑娘就能打敗我們的喻鄒組合?”
舒秘書舉着粉拳,表情略顯猙獰,“白日做夢!”
她表姐龍女士如今是“喻美惠&鄒璇兒雙姝影迷會”的會長,這位表妹同志則是副會長,再加上她本來就和喻美惠關係很好,經常在一起吃飯、打牌,喝喝下午茶,這四人已經成為了閨蜜,
現在看到日本人居然抄襲他們時邁的創意,也搞了一個雙女主電影,擺明了是無-恥的抄襲黨,頓時義憤填膺。
“三爺,儂曉得伐?這兩個小姑娘叫啥——金燦燦和殷寶珠,她們兩個不止拍電影哦,居然現在還在‘夜上海歌舞廳’里駐唱呢。”
“駐唱?她們還要走歌星路線?”
“何止!還給香煙公司拍了廣告,如今已經是大美華香煙公司的‘香煙牌女郎’了呢。”
舒文華補充道。
大美華香煙是上海灘首屈一指的老牌香煙公司。一般只請最當紅的女明星做香煙牌女郎。
兩個月前的時候,這個殊榮屬於已經靠着《新梁祝》大火的喻鄒二人。當時兩人穿着古代梁祝的拍攝了一套戲曲造型寫-真,很是收割了一波粉絲。很多不抽煙的女影迷,為了得到這幾張香煙牌,還特意去煙草公司排隊購買。
據說在北平那邊,一張《梁祝》香煙牌的價錢都能抵上一條香煙了——一般來說,香煙牌子都是買香煙時候免費附送的。
而如今,她倆這部《陰差陽錯》還沒上映,只是開了發佈會而已,這兩個小姑娘就已經擁有了這份榮耀了。
新時代映畫,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厲害啊。電影、模特、歌手,三棲明星呢!”
羅夏至饒有興緻地回頭,對着舒秘書笑道,
“看不出來,日本人腦子挺活絡的嘛!”
這不就是民國版TWINS嘛!
“三爺啊!你怎麼還笑的出來啊?人家電影馬上就要上映了,我們的還在拍呢,你就不着急么?”
舒秘書覺得這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哎,着什麼急,先上映就不一定能先火。”
羅夏至端起茶杯吹了吹,“幫我去查一下,這個殷寶珠的後台。”
這種事情,交給她們姐妹倆,羅夏至最是放心了——畢竟人家掌握着全上海所有明星、戲子、戲班的所有資料以及各種文娛發佈資源。這兩人那是生錯了時代了,若是生在一百年後,什麼唧唧哇哇,哎哎呀呀的娛樂公司都要靠邊站。
金燦燦是童星出身,雖然還不滿18歲,但是早就享譽上海灘很久了。從襁褓中起,就出演過多部電影。可以說,上海人民是看着她長大的。
這個殷寶珠就比較有意思了。
按照“新時代”的說法,這位殷寶珠小姐,是他們的星探在北方某個重鎮發現的。因為長相甜美,音色動人,所以帶回了上海簽約。經過差不多半年的培訓后,才和老牌童星金燦燦一同出道,共同搭檔出演電影。
“三爺,這個殷寶珠有什麼問題么?”
舒秘書敢保證,她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羅夏至也沒回答她,擺了擺手,瀟洒地出門去了。
看到這個新人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在他的記憶里,民國時代也有這麼一位身世成謎,色藝俱佳的女明星,在中國走紅了十多年後,被突然發現是個日本人……
雖然戰後,那位女藝人成為了中日友好的代言人,畢生致力於和平事業。
不過不得不否認,她作為日本人投在中國娛樂業里的一枚棋子,確實讓中國的老百姓一度非常迷戀喜愛。為日本人麻痹中國人的神經,推行他們的文化理念,做出了“巨大貢獻”。
羅夏至走到百貨公司門口,正好顧翰林也剛從黃包車上走了下來。
兩人見面也沒說話,而是一起走到了時邁百貨後面的一條小路上。
顧翰林走到街邊停着的那部熟悉的別克車邊上,伸手敲了敲車窗玻璃。
“干,幹嘛?”
司機搖下車窗,滿臉警惕地看着他們兩個。
“把車門打開,一起去見見你們老闆。別裝了,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走吧。”
顧翰林乾脆利落地把話給挑明了。
車上坐着的三人互相望了望,然後從後座走下來一個,顧翰林和羅夏至則直接鑽進了車廂。
司機把汽車往大路上開了一段,剛準備右轉彎,就看到一個黑洞洞的管狀物出現在自己的面頰邊。
嚇得他猛地踩了剎車,頓時後面的車子響起一片鳴笛聲,後面一輛差點追尾車子的司機,直接把腦袋探了出來,破口大罵。
而副駕駛上的同伴見了,也驚恐地舉起了雙手,從後視鏡里看着舉着槍的,在他的印象里本該是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的顧翰林,害怕的當場就流下了一串冷汗。
“怕什麼,繼續開車啊。”
顧翰林笑着,用槍管敲了敲司機的腦袋。
“你們張老闆不厚道啊。怎麼新來上海灘闖天下的混子們,都不知道,我顧翰林和青龍堂的關係么?你們張老闆當年見到我,也是要叫一聲‘表少爺’的。”
張老闆,張曉林,新一代的“上海王”候選人之一。
不過過去也就是青龍堂的一個“白紙扇”,師爺罷了。
張曉林上位后,買通了工部局的英國人,給他封了個太平紳士的名頭,在租界巡捕房掛了一個虛職。
社交場上,羅夏至也曾與他應酬過。年逾六十,看着是老派的書生,實則為人狠辣,比起當年的梁老爺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我們都是去年剛從蘇北鄉下來的。”
副駕駛上的坐着的人果然一口江淮話,他緊張地說道,“要是知道您和老爺子有故交,那是絕對不敢跟蹤您的。”
“開車啊,沒聽到後面的喇叭聲么?你造成交通堵塞了。”
羅夏至冷笑一聲,敲了敲司機的後座。
車子再一次緩緩啟動,繞了幾圈后,挺在了法租界的祁齊路上。
“不要讓我在看到你們出現在上海灘。”
顧翰林打開車門,對着裏面的兩個男人低聲說道。
兩人不住點頭,猛踩油門,一溜煙地跑了。
“就這麼放了他們?跟蹤我們的應該不止這三個人吧。”
羅夏至眯着眼睛回頭。
“梁少龍已經在碼頭上已經安排好了人。最近張老闆和黃老闆為了爭誰是‘上海王’,有些不睦,就當是給黃老闆送個人情吧。”
顧翰林冷着臉說道。
江湖事,江湖了。這些人不懂規矩,自然有江湖人來處理。
誰都知道,碼頭上的規矩多如牛毛,但是有一個鐵則——不管碼頭屬“青”屬“紅”,都是清末“天地會”的分支,立志“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門生絕對不可以給番邦韃子做事。
張老闆的門生壞了規矩,就是張老闆壞了規矩。
這不正巧就要選“上海王”了么?
剩下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兩人進了研究院,在一樓等待大廳通了姓名。本以為會來迎接他們的應該是乃木宏的秘書或者助理,誰知道剛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就看到乃木宏本人匆匆下了樓梯,一臉驚喜地朝他們兩人跑來。
“啊呀!兩位大駕光臨,實在是太讓我高興了。蓬蓽生輝,真的是蓬蓽生輝啊!”
乃木宏熱情地伸出手,先是握了握羅夏至的手,然後又轉身抓住顧翰林的手用力地搖了搖,接着很是客氣地親自帶他們上樓,弄得羅夏至兩人一陣莫名其妙。
顧翰林走在他們兩人半步之後,看着前頭乃木宏對着羅夏至近乎討好的側臉,又一臉嫌棄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捏的幾乎發紅的手掌。
什麼情況?
“羅三爺,顧局長,怎麼來之前都不曾給我打聲招呼呢?要是知道二位要來,在下一定好好準備一番,好招待二位啊。”
秘書鈴木端來泡好的茶水,這乃木宏居然紆尊降貴親自將兩杯茶端到兩人的面前。
這下不止顧翰林,連羅夏至都覺得這個人熱情的有些不太正常了。
不管是不是世家大族,好歹也是位高權重的一方要員,對着他們兩個還怎麼客氣,實在不符合常理!
“實不相瞞,我對二位的人品,才華都仰慕已久。二位今天能夠來我這簡陋的辦公室,實在讓我太高興了。”
乃木宏用幾乎誇張的語氣說道,為了增加可信度,他還伸出右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胸口,“這裏,激動的‘砰砰’直跳呢。”
顧翰林直感覺眼皮一跳,咬牙切齒地露出一抹微笑。
而羅夏至多年在商場裏鍛鍊出來的,皮笑肉不笑的功夫也差點“破功”,勉強地將嘴巴勾出一點點弧度。
“所以,這就是您派人跟蹤我們好幾個月的理由?”
顧翰林深吸一口氣,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打照片,攤在茶几上——這些都是剛才從那兩個小混混的手上拿到的,他們還沒來得及交給乃木宏。
“啊……原來兩位是為了這個來的。”
看到照片,乃木宏臉色只是微微一變,然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沒錯,確實是我派人跟蹤二位,並且拍下這些照片的……”
“乃木先生,恕我直言,您這樣的做法是違反法律的。即便您是外國人,也要遵守租界的法律。”
羅夏至抬起下巴,“您最好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不然我們很可能就要在工部局的法庭見面了。”
“哈哈,我說過了,我很是‘仰慕’二位。正是出於孺慕之思,所以派人……嗯,拍下了這些照片。這跟影迷追星,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乃木宏大言不慚地說道。
“不過既然兩位不喜歡這種做法,那我從此以後罷手就是了。”
他說著,走回辦公桌後面拿出一個鐵皮盒子,又讓鈴木拿來一個水盂。
“所有的照片和底片,都在這。”
他說著,打開鐵皮盒子,把所有的照片和十幾個膠捲倒在水盂里,然後點燃了一根火柴,往裏面一扔……
難聞的化學品氣味頓時在房間裏升騰起來,羅夏至和顧翰林無言地皺着眉頭,看着那足足有將近一百張,時間跨度從去年冬天到如今的照片,在他們兩個面前化為了一捧灰燼。
兩人來的時候,還算得上是氣勢洶洶。
走的時候,則徹底悄無聲息,甚至有些呆愣。
因為這裏靠近顧翰林在貝當路的小別墅,出了研究所,兩人也沒叫車子,就這麼晃蕩着走了一路。
期間顧翰林幾次回頭,果然再也沒有看到人來盯梢他們。
“這個日本人,到底什麼路數?”
就剛才,羅夏至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到現在都沒恢復過來。
“你注意到了么?他的文具,居然和我的是同款。”
顧翰林咽了口口水,“那隻鋼筆是我德國留學的同學送給我的,已經是絕版了,他居然也有。”
“他噴的香水,和我的也是同款……那個香水明明是定製的,全世界應該除了我,沒有人會擁有。”
“這還不算什麼,我看到他桌上放的八行箋了。那不是普通的信紙,是我們家‘杏林苑’在‘朵雲軒’特質的。紙張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特殊的花紋印記。但是做紙的時候,特意放了冰片,麝香末,所以有淡淡的香味……他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顧翰林越想越是可疑。
本來是去興師問罪,卻沒想到被這個乃木宏處處搶了先機,讓人無從發作就算了。他還準備了這些東西,特意展示給他們兩個……
“他是在威脅我們。”
停下腳步,羅夏至冷聲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新來的日本人,他是用這個方式來警告我們,他們日本人情報工作能力之強,可以滲透到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他,是在向我們示威呢!”
“不管這個人是什麼背景。軍部也好,文化省也好……絕對是日本政-府那邊派人來專門對付夏至你的。你一定要小心!”
羅夏至點了點頭,低聲沉吟道,“看來,必須想個辦法滅掉他們這段時間囂張的氣焰。”
兩人回到別墅沒多久,就收到梁少龍打來的電話。
那個在蘇州河邊小菜場給他擦過皮鞋的“小三毛”,剛才被人發現死在了河邊。
應該是被人活活打死的,骨頭都斷了好幾根。
直到死的時候,他的手裏還緊緊攥着羅夏至托梁少龍轉交給他的。那張有着喻美惠和鄒璇兒親筆簽名的合影照片。
“謝謝梁老爺!請幫我謝謝羅三爺!”
那個瘦小的,刷一次皮鞋只賺幾分錢,卻看了八場電影的男孩子,笑的一臉幸福又羞澀,把相片放進了自己前胸的衣兜里。
“這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我死都要帶着它下去的。”
那個孩子,在收到相片的時候這樣說道。
※※※※※※※※※※※※※※※※※※※※
無獎問答:
化名為中國人的日本女明星,大家知道是誰么?
天地會那段,不是我瞎掰的,青紅白三幫都有歷史背景。不過這個事情不能多說,有興趣的姐妹可以自己去查找一下歷史資料,或者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在最後開參考書單的時候把這本書寫上。
抱歉,這章寫的太長了,發的時間有點晚。本來想分兩天發的,最後覺得為了保持連貫性還是一起發吧。感謝在2020-11-2221:44:23~2020-11-2323:43: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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