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零落
蕭澈離開以後，紅裳終於可以稍稍放下心來了。她想起了蕭澈問她的那個問題，自己對於楚雲潔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最起碼，紅裳心中最是清晰不過的一點是，她不想讓楚雲潔因為自己而死去。
對於她潛伏在臨安王府，預備刺殺楚雲潔的行跡逐漸暴露出來這件事情。她的內心之中，相較於之前的偽裝和防範，她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是在乎楚雲潔的。她不知道，更不敢深入的去想，如果現在讓她在為筠兒報仇和殺了楚雲潔之間，一定要做出一個抉擇，她到底會如何選擇？
她一個人孤寂的坐在，紅菱小築旁側的王府花園亭榭旁的鞦韆架上，愁腸百結。
“惻惻輕寒剪剪風，杏花飄雪小桃紅。夜深斜搭鞦韆索，樓閣朦朧細雨中。”
時光流轉，須臾之間，便已入初冬時節。今日的天氣，是愈發的寒冷了。而在以前，越是凄冷孤清時候，紅裳對筠兒的思念之情，便愈發的濃重。此刻，她微雨獨立亭榭，任憑花香襲袖，衣袂飄揚。朔風刺骨寒涼，卻讓她的頭腦變得更為清醒了，而腦海中筠兒的倩影和昔日的音容笑貌，也便的越來越清晰了。
紅裳想起與筠兒往日天真快樂，無憂無慮般的日子，她笑了。這一瞬間，她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在漫園殘霜枯菊之中，顯得尤為的明媚燦爛。可是遠遠的望去，我們能夠深深的察覺到，她那燦如春陽般的絕美笑容，是被漫山遍野的寒冰冷雪堆砌出來的。
是的，她哭了。她的淚，像四月春盡的荼靡，隨風悠揚，含笑而落。此刻一身紅衣，不尚粉黛，獨立寒冬的紅裳，不禁會讓人想起一副名為“零落”的畫卷。如果非要給這幅畫，做一份註解，那便是“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如此之言，仍然是畫皮未畫骨，略失貼切。或許，改弦更張為“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會更寫意傳神些吧！
此時，紅裳的淚線如洪泉般，滾滾流淌。她覺得自己非常的愧對筠兒，自從楚雲潔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尤其是為她“暗夜擋箭”以後，她對筠兒的思念變得越來越稀薄了。她實在痛恨自己，她怎麼可以因為區區一個男人，就選擇忽略和遺忘筠兒呢？哪怕就只是一分一秒鐘，都是不可以。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在她的心海之中，筠兒永遠都是無可比擬的，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是的，她有了答案。
她從小便與筠兒一起長大，是純真善良的筠兒，將她從悲慘的命運的地獄中，拯救了出來。筠兒在她的心中猶如一座神祇，神聖光明，堅韌溫暖，那是她矢志不渝追尋着的天堂。她篤定，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僭越和瓦解的聖境，她自己不能，楚雲潔也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她如是所想着。
她不想傷害楚雲潔，可是她一定要為筠兒報仇。那麼就眼下這種境況，她經過多方輾轉反側，苦思冥想之後，認為她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便只一個字——賭。
她不諳賭術，更不喜賭博，然而現在她必須作為一個賭徒，用自己唯一的籌碼——生命，去賭。她知道，一招落子，要麼大仇得報，要麼挫骨揚灰。而在這場諱莫如深的賭局之中，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楚雲潔。
紅裳知道，作為一個殺手，她最不該做的事情，便是將自己的生命假手於人。可是，這些時日，她反覆思量很久，在這場為筠兒報仇而精心佈下的局裏，楚雲潔是不是非死不可。然而她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即使知道後果，她還是選擇了和花月樓切斷一切的聯繫。
因為，她想要借刀殺人。
她想要借楚雲潔手中的刀，殺了沈荊川。她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非常的冒險，甚至在現在這樣一個風尖浪口的時刻，尤其有風險。可是她還是決定這麼做，或許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這麼做的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為了什麼。
“夫人，夫人……天涼了。夫人身子單薄，還是快些進屋暖暖吧！”，正耽於美好回憶的紅裳，突然被紅菱小築方向傳來的君竹的呼喚聲響驚醒了。這時紅裳才發現，卻原來早然月上梢頭，夜色闌珊了。
君竹向來聰慧靈秀，處事妥帖。她看到紅裳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微微頷首。便立刻帶着早已準備好的披風，急匆匆的來到了紅裳的身側，輕柔的為她披上風衣，並攙扶紅裳起身離開。君竹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性情溫潤純良，穎悟細緻，又懂得察言觀色，所以楚雲潔才會將她派給紅裳。
自從她隨侍紅裳身側，轉眼間已有將近兩個半月有餘。她雖然未通人情世故，但是卻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她自幼家境貧寒，家中父母為了支持家業，於是便將年僅五歲的她以五百紋銅錢，賣給了一個歌樓楚館為仆。在歌樓楚館的時候，她受盡打罵折磨的委屈，而這些都沒有磨滅她求生意志。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她年芳豆蔻的時候，因為端茶倒水時衝撞了一個當地的土豪劣紳。當時的鴇母劉媽媽，為了息事寧人，於是便把她低價售賣給了那人，做第十八房通房小妾。君竹寧死不屈，原本預備從煙雨樓的頂層，縱身一躍，以死明志之際，卻被到林州辦事的楚雲潔一行相救，一併帶回了臨安王府。
因而當時那個凄楚可憐，生死都無人問津的低賤丫頭，搖身一變稱為臨安王府的上等侍女，還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君竹。從小便受盡人情冷暖的君竹，對於她現在一心一意正在服侍着的主子，這臨安王府里目前最受王爺寵幸的女人，更是盡心竭力。
因為君竹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個改變了自己凄慘命運的男人，喜歡她，愛她。雖然眼前的這位夫人，一向冷若冰霜，淡漠處事，卻也不曾欺辱和輕視過“下人”。所以侍候和扶持這位夫人，便更加的盡心儘力了。
君竹攙扶着紅裳回了紅菱小筑後，便又急急忙忙的去準備膳食和茶水了。因為她期望，今天晚上，她的那個救命恩人，或許又會來。所以，她要把一切都提前準備好了，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