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雪恨(5)

第24章 雪恨(5)

忽然,鍋子腦中一陣暈眩,他看着眼前的匕首直欲作嘔。精神恍惚間,腦海里忽然出現一個鑲邊的木製牌匾,上頭寫着“廚刀不殺人”這幾個字,這幾個字越變越大,竟漸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慌忙跑到一邊,對着地面乾嘔起來,簡直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他一邊嘔,一邊將那匕首遠遠地拋了出去,好似丟掉一塊燙手的烙鐵。

夏採薇被這動靜驚醒了過來,奇道:“你怎麼了?”

鍋子又嘔了一陣,深深喘了幾口氣,才逐漸平復下來,他顫聲道:“對……對不住,把你吵醒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噁心。”

夏採薇見狀,溫言安慰道:“你別有太大的心理負擔,第一次殺人都這樣的。你要想想,你殺的是十惡不赦的壞人,說起來也算是為民除害。”

鍋子只得道:“嗯,我知道,謝謝。”不過他心中卻隱隱覺得這突如其來的生理不適並不是因為殺人後的負罪感,而是因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其他原因。

這時,夏採薇卻突然尖叫一聲:“啊~這是……這是什麼東西。”在驚叫的同時,她不覺退後三步,在遠端瑟瑟發抖。

鍋子回到火堆旁一看,卻見夏採薇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從河邊抓回來的那些活物。他納罕道:“這叫鱔魚,採薇姑娘沒見過?”

“鱔……鱔魚?這東西怎麼這麼噁心,細細長長的,還互相拱來拱去,該不會……”她見鍋子面露尷尬,看來事情的發展被自己不幸猜中了,她只得無奈將下半句話說完“是我們今天的晚餐吧。”

鍋子心道這夏採薇也太奇怪了,之前面對一旁兇惡的強盜她挺身而出,凜然不懼,此際卻被幾條鱔魚嚇得瑟瑟發抖。不過女孩子大抵都是如此,鍋子也頗能理解。於是他開口道:“是我欠考慮了,你既然厭惡此物,我就再去找些別的吧。”

夏採薇尋思道:這荒郊野外,物力困難,也不是挑嘴的時候,鍋子能逮來這幾個東西想來也不容易。

“沒事,我也不是什麼大小姐,有東西吃就行。再說了,你的手藝我還是相信的。”說到後半句時,她忽然吸了一口涼氣,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鍋子察覺不對?

卻見夏採薇低頭敲了敲後背,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你受傷了嗎?”鍋子關切道。

夏採薇擺了擺手:“不礙事,以前的舊傷而已。”

其實她這話是不準確的,身上的傷雖然是以前受的,但她今日大動刀兵才使得傷口又裂開,剛才靠在冰涼的石頭上休息,舊傷才有些複發。

看鍋子一臉擔憂,夏採薇道:“沒事兒,小毛病,你幫我去河邊打點水吧,我清洗一下傷口換個葯就行。”

鍋子依言拿着水壺到河邊接了水,然後遞給夏採薇。後者整了整袖口,便要解開鎖骨旁的扣帶,她見鍋子楞在原地,便將食指向下,前後晃了晃。鍋子立即會意,他羞紅了臉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看來夏採薇這傷口不在四肢上,想要換藥自得脫了衣裳。時節正要入夏,二人身上的衣物都不多,鍋子轉了一百八十度,背對着火堆,抬頭死死盯着月亮,倒不是月亮有多麼好看,只是生怕自己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眼睛雖控制住了,耳朵卻根本不受控制,夜色寧靜,四野無人,背後的聲音透過火堆燃燒的“噼啪”聲還是清晰地傳到了鍋子的耳朵里。

衣衫劃過肌膚,然後被解開掛在石頭上的聲音。玉手托起秀髮后,又自然下垂時與香肩的摩擦聲。更要命的是夏採薇在解開繃帶時,因為疼痛而產生的輕微的呻吟聲。天知道這些聲音鍋子並不想聽,卻偏又撩撥得他心癢難耐。

正心煩意亂之際,他突然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水聲,他本能地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原來,他剛才不知道夏採薇什麼時候會醒來,所以在火堆附近挖了個小土坑,蓄了一些水,把之前逮住的鱔魚都暫時放在了裏面。鱔魚一撲騰,自然發出水聲。

這一看可不打緊,待到那土坑的水面恢復平靜,藉著火光,鍋子分明看到水中倒影出了夏採薇雪白的後背。也是事有湊巧,這水面如同一面鏡子,恰好反射出了鍋子身後的情況。

鍋子本不敢再看,卻發現夏採薇的後背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待她一圈一圈將繃帶解下,本該光潔如玉的少女後背上有一條一尺來長的傷疤,即使在水坑的反光下並不清晰,遠遠看去仍舊觸目驚心。

接着夏採薇用手沾了點水,輕輕擦拭自己的傷口。她並不能看到自己的後背,只能憑感覺胡亂摸索,卻一不小心碰到了痛處,疼得“嘶”了一聲。

看此情形,鍋子又是驚訝又是心疼,從傷口的癒合狀態來看,這道傷疤的產生並不久遠,大概就是半年以內的事情。他很想問問夏採薇怎麼會傷成這樣,不過這一問,自己“偷窺”的事情就暴露無疑了。

想來想去,他還是沒有開口,繼續轉過頭來死死盯着月亮。

不多時,他聽身後的夏採薇輕聲道:“好了”方才回過頭來。

“你剛才偷看了嗎?”她突然問道。

這一問鍋子立刻慌了神,他漲紅了臉,連連擺手。

偷看這回事吧,你要說看了,他一沒有回頭二不是有意。你要說沒看,畢竟還是看到了。這其中的關竅,並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的,

“看你那樣,我逗你玩的,我知道你不會的。”夏採薇笑道。

這話說的鍋子即是慚愧又是自責,他忙轉移話題道:“採薇姑娘既然不嫌棄這鱔魚,那我就料理一番了?”說完,他在自己渾身上下摸索一番,忽然省起剛才已將隨身攜帶的匕首扔了出去。

夏採薇見狀遞過一把匕首道:“用我的吧。”

鍋子接過匕首,戰戰兢兢地問道:“採薇姑娘,你這匕首沾過人血嗎?”

“沒有,這是我在野外過活時用的,用來砍砍樹枝什麼的,你放心用吧。”她只道這是鍋子初次殺人之後的後遺症,因而並未在意。

鍋子接過匕首后,麻利地將鱔魚釘在石頭上,再一刀剖開,取出內臟,只留下鱔肉,他再劃一刀,將細嫩的鱔背和肥厚的鱔肚分開,如是重複幾次后,所有的鱔魚都被他以極快的速度處理完畢。

“嗯?我說鍋子,你真的不會武功么?”夏採薇看着他利落的刀法,竟不覺有些出神。

“我倒也也希望我會啊。”他見小鍋里的水沸了,便將所有的鱔魚以極快的速度焯水去腥。“術業有專攻嘛,我們做菜的手也得快。”

夏採薇又道:“你這口小鍋又是從哪來的?一直隨身帶着的?”

“對呀,不然我怎麼叫鍋子呢?”他輕聲道“以前和江圍進山送糧,到了半夜他總鬧着肚餓,久而久之,我便養成了出門帶個小鍋的習慣。”

想到江圍,他又不覺嘆了口氣,不過好在現在大仇已報,也算是了卻一樁心愿了。

他將小鍋從火堆上拿走,又用樹枝挑着鱔魚肉在明火上炙烤,由於鱔背和鱔肚質地不同,因而吃火也不同。他將兩部分分開把控火候,不一會兒,火堆旁就傳出了香氣。在鱔魚肉剛斷生的時機,鍋子再將它們全部放回鍋里,撒上鹽巴調料。然後將鍋往對面遞了遞,開口道:“採薇,你先嘗嘗看,小心燙。”

“唔,我來嘗嘗”夏採薇興奮地搓了搓手,然後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鱔背,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後丟入口中。

那一瞬間,只覺一股細嫩綿軟的口感在口中蔓延開,處理得恰到好處的鱔魚毫無水產的腥味,而且由於明火烤過的緣故,整個魚肉雖是軟的,但表面卻有一層略焦的薄脆外殼。

幾番咀嚼之後,調料的味道逐漸在口中化開,似乎是海鹽混着黑胡椒的香氣,與本身沒什麼味道的鱔魚搭配的恰到好處。

一塊鱔魚下肚,夏採薇又不自覺地舔了舔手指:“沒想到這東西長得難看,吃起來倒很是不壞呀。”

“所謂人不可貌相,其實食材也是一樣。”鍋子見她吃的滿意,自己便也跟着高興。

“鍋子,我們是朋友,對不對?”夏採薇突然抬起臉來問道。

“如果你不嫌棄我高攀的話。”

“既然朋友,彼此之間就應該互相交交心,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夏採薇故作神秘道。

“嗯,你問。”

“你會不會覺得我一個女子成天打打殺殺的不太好?”

鍋子反問道:“那你會不會覺得我一個大男人天天洗衣做飯的也不太好?”

夏採薇道:“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們男人有的時候自尊心挺強的。舉個例子吧,從前我有次走山路,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叔正在拉板車。那山路陡峭,我看他拉着好像挺吃力的,就上去幫了一把,結果還被他罵了。”

鍋子笑道:“怎麼還有這種事情?他罵你什麼?”

夏採薇無奈道:“他說,你這小女子莫不是妖孽?否則哪裏有這等力氣?你離我遠一點……”

鍋子道:“嗨,那男的天天賣苦力氣,想來是不識得武功的妙處,不必和他一般見識。”

夏採薇又道:“我和他解釋了,結果他還搬出道理說什麼他原本已經要將這板車拉上去了,是我多管閑事。”

鍋子拍了拍腦袋說:“哦,我懂了,饒了半天你是想說你帶着我殺上強盜窩,我會不會也像這大叔一樣覺得自己躲在女人身後很丟人?”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要簡單些,見鍋子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夏採薇點了點頭。

鍋子道:“說實話,我是覺得有點丟人,不過並不是因為你幫了我,而是覺得自己幫不上你什麼忙。我才沒有那種奇怪的自尊,非要認為女子一定不如男人呢。至少在武功方面,你就比我強得多,我既樂於承認這一點,也非常感謝這一點。”

夏採薇道:“嗯嗯,鍋子,你真是太好了。現今江湖上的女性高手着實不多,所以我平素行走江湖也多有掣肘,想要幫助別人卻老被人說不自量力。”

鍋子寬慰道:“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也有些沒底,但見識了你的手段之後便心悅誠服了。真金不怕火煉,採薇姑娘你無需介意。別光聊天了,趕緊吃吧,這鱔魚得趁熱食用,涼了就會有腥氣。”

夏採薇點頭稱是,而後問道:“誒,你說這世道已是男尊女卑,那這些被我們吃的鱔魚是男的還是女的,呃……不,我是說,是雄的還是雌的?”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哇,連你這樣的內行也不清楚嗎?”

鍋子嘆了口氣道:“怎麼說呢……鱔魚這東西吧,其實有點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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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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