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大不妙
黃昏時分,表面上睡了一天的李簡從自己的房舍中走了出來。
眼前的房舍相當密集,也是一般的四合院,但房間比王府殿閣要低矮的多,與民間的房舍高矮相當。
四合院南北正房和東西廂房被隔成了若干個房間,每一間裏都住滿了人。
這些小院一幢連接一幢,大量的王府宦官,宮女,雜役,校尉,官員,分別按親疏遠近等各種錯蹤複雜的關係被分配住在這些院落之中。
李簡出門之後走了不遠就進了夾巷,兩側俱是高大的紅牆,走在這樣的地方會叫人變得謹慎小心,內心隱隱有些畏懼。
想到自己做的事,李簡的內心更加恐慌了。
每個路過的人,每一點異外的聲響,甚至拐角處的一個陰影都叫這個小宦官無比緊張。
沿途有不少宦官在陸續點燃道路兩旁的宮燈,天色昏暗下來,這些宮燈或是銅製,或是石制,十步左右便有一盞,宦官們給宮燈添上燈油,挑亮燈芯,過不多時,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後,沿途的燈火都點燃了。
在點亮燈火之後,李簡反而更覺得害怕了。
四處是搖曳不定的燈火,一幢幢房舍象是掩映在鬼火之內,天黑后除了當值的人,大半的人要麼吃了晚飯睡覺,要麼就在當值,整個王府後院都並無幾人行走。
李簡戰戰兢兢而行,穿過夾巷后又是一片院落,只是此處院落稍小,而且多半是獨門獨院,門前還有一些矮小的花木點綴。
王府中除了後花園處,別處都不得種植樹木,是為了防盜,防火,能在這裏稍微種些花木的,顯然是在王府內身份非比尋常。
事實亦是如此。
左側的一排二十多間院落,都是七品以上官職的王府官員。
這些官員不能帶家眷,在王府為官當然也得有住處,一般他們幾年才會請假回家一次,平時除了在公事房辦公,就是居於此處了。
右側一排也有二十來間院子,則是承奉司之下的有品階的宦官居所。
一左一右,也是涇渭分明。
李簡一徑向右,到了一處院落之前,猶豫片刻,便是敲起門來。
過不多時,一個小宦官來開門,彼此都是熟人,那人便將李簡放了進去。
李簡要拜見的人就在正堂里圈椅里坐着,兩個立燭點亮着大半房間,那人手中拿着個精巧的銅爐,正在用心的拿着盤爐。
“李簡來了?”那人年在四十左右,白胖臉,下巴上無須,嗓音倒不是太尖厲,瞟了李簡一眼后,吩咐開門的小宦官道:“吳么兒,給你李簡哥倒茶。”
李簡聽到“茶”這個字,幾乎是要嚇的蹦起來。
“張大叔,不必,不必。”李簡啞着嗓子趕緊推辭。
“有事吧?”中年宦官便是承奉副張耀祖,在王府的地位僅次於左右長史和承奉正李富寧。
張耀祖揮了下手,小宦官趕緊退出去,正房之中就只剩下他和李簡二人。
“沒有出事……”李簡先下意識的否認,接着便小聲道:“但殿下昨晚有些異樣,我這心裏是有些七上八下……”
李簡小聲將昨晚之事說了,當然重點就是在那碗茶上。
“殿下明明半夜渴了,卻一直未喝那茶,小的實在是有些害怕了……”
張耀祖面沉如水,半響沒有言語。
上一次在酒里下毒未能成功,完全是出於意料之外。
榮王殿下雖然是青年,但平時又不需要勞作,連幾百步的距離都是坐着兩人抬的肩輿,自己懶怠走路。二十來歲的人身體素質就相當一般,也就是年輕還沒有發胖。一般的親郡王,到三十左右就胖成球了,這也是朱家皇室的通病。
原本以為劑量是足夠了,榮王殿下酒也沒少喝,結果楞是一個沒事!
酒中下毒是不成了,但事情也是做下來,如果除不掉朱載墐,將來一不小心翻出來,個個都是凌遲的罪名,索性便是只能將心一橫,再次令李簡在茶水裏頭下毒。
但是從李簡的稟報來看,怕是殿下對身邊近侍是真有了疑心,能忍住半夜口渴不喝那茶,問題已經是相當嚴重了。
此前翻看醫書,可能是一種姿態,也可能是警告所有人。
但不喝李簡半夜倒的茶,可能榮王直接懷疑的就是李簡本人了!
這可大大不妙!
雖然張耀祖內心盤算頗多,但時間也就過去短短一瞬。
他思忖片刻后便笑着對李簡道:“你也甭自己嚇自己,咱家在京師還給皇爺當過值呢,半夜倒了茶不喝是常有的事,要如你這般膽小怕事,咱家早就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李簡心道你又不敢給萬歲爺下毒,喝不喝的自然是不打緊,不過他打死也不敢把這腹誹之語說出來,只能小雞啄米般的連接點頭。
“安心睡你的覺去。”張耀祖呵呵一笑,說道:“殿下要真有疑心,憑他的城府心機定然當場發作了,怎麼會叫你安生下值離開?”
這話倒是有些道理,李簡頓時心安了許多。
“那,”李簡小聲道:“還要不要再試試?”
“可一可二不可三。”張耀祖兩眼變得幽暗難明,想了想,說道:“雖說咱們不怕,但小心沒過逾的,你最近安生些,記得把剩下的葯給處置了,不要留下馬腳破綻。”
“是,小的回去把葯扔井裏。”
“蠢貨,混帳東西,找個地方挖深點埋了!”
李簡屁滾尿流的離開之後,張耀祖將手中的銅爐毫不心疼的一丟,儘管這東西已經被他盤的發亮,又是打京師裏帶出來的寶貝,此時也是顧不得了。
張耀祖的眼裏閃爍寒光,神色陰晴不定。
這一次和人合作想毒殺榮王,雖然是別人起的心思,但真正決定行事,並且能夠成事的就只有張耀祖自己。
只有以張耀祖的地位能駕馭的住李簡這樣的近侍宦官,半是拉攏利誘,半是威逼恐嚇,連用手段之下才把李簡拉上船。
張耀祖也並非是和朱載墐有私仇,一則是外面那人給了極大的好處,不光是給了不少金銀,還對他的未來有所許諾。
另外便是張耀祖是從京師出來,對死去的朱祐樞和朱厚勛父子的過往了解甚深。
當初楊廷和挑嗣皇帝,目光也曾投在榮王府,只是感覺當今皇帝更為合適才選了當今天子。嘉靖帝一則是興王府一脈在憲宗諸子中排名靠前,二來是剛剛十五歲,易於掌控,可能張太后也是一樣的心思,這樣今上才能以十五歲的年齡入承大統。
不料皇帝乾綱獨斷,稟賦無比剛毅堅強,孤身從安陸到京師,從內廷到外朝都是舉目無親,卻硬是在大禮議中堅持下來,其後不光鎮壓了群臣掌控了朝局,還藉著安陸帶去的人手,幾年時間掌握了內廷和錦衣衛。
接下來便是張太后莫名薨逝,皇上徹底掌握了內外朝。
這樣的皇上令人無比敬畏,當然也是想着要巴結討好。
榮王既然可能是皇上心裏的一根刺,那麼當奴婢的就要想方設法的討好,榮王無過不好尋什麼錯處奪爵處置,要是好端端的薨了,豈不是正好趁了皇爺的心思?
張耀祖在京師時便是拜在太監李芳座下,他做這件事,可謂一石數鳥,討好皇爺,得外間盟友的好處,自己能夠升遷,還討好了自己的宗主爺,真是有好處沒壞處的大好事。
至於榮王殿下好端端的受無妄之災,死於非命,那誰去管他?
只是,事情不成,那也只能放棄了。
張耀祖嘆了口氣,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
不過,很快他便又是精神一振。
榮王被告意圖不軌可能謀反之事也是個機會,京師很可能派大太監和勛臣,文官一起來查辦,到時候自己和孟長樂聯手施為,將榮王意圖謀反的事給坐實了,這事一成,皇爺若是歡喜,自己除了有機會執掌榮王府大權,也更有機會被選回京師,最不濟,也能派到某處當鎮守太監,可比困在王府要威風的多,摟錢的機會也多的多。
張孚敬也就是張璁為首輔時,對諸王,勛貴,太監壓制很深,各地的鎮守太監悉數召回,在京師也被壓制的厲害。
後人以為嘉靖年間太監是被皇帝壓制,其實功勞七成在張璁身上,兩成在陸炳身上,只有一成是嘉靖自己的原因。
張璁致仕之後,皇上修道怠政,宮中司禮太監們權勢水漲船高,又開始外派鎮守太監,這些太監在外作威作福,大發其財,確實是比張耀祖困在王府里要強的多了。
只是,這李簡暴露之事,還得問問外間那人,看看到底該怎麼把手尾收拾乾淨,另外,榮王殿下要出城的事,張耀祖隱隱感覺沒那麼簡單,得設法攔上一攔……
……
“趙哥,喝酒,殿下有這樣的心思,婉兒也值了,孩子命數是天定的,傷心也是無用!”
方世猛勸說著一臉傷心的趙榮,自己先仰着脖子,將杯中燒酒一口給悶了。
方家和趙家交往很久,交情很深,所以方世猛是直接登堂入室,與趙榮,趙顯,趙元父子三人一起在房中喝酒,趙家大娘下廚,趙顯趙榮哥倆的媳婦負責打下手。
這也是能看的出趙家的窘迫,趙婉兒選為王妃后,趙榮加官為千戶,趙顯和趙元也加為百戶和副百戶,父子三人俸祿按理不低,現在家中卻只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和一個打雜的僕婦,連個廚娘也是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