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虹

美人如虹

江靜潮袖角帶血,嘴角緊緊抿着。

一邊倒的殺戮后,眾鬼四處躥逃,不敢再來惹這尊殺星。

整條街都安靜下來。

南陽月手裏捏着藥瓶,沒有馬上收回去,目光幾次掠過江靜潮帶血的袖角。

她心裏嘆氣,默念兩遍:男色誤我。

“把袖子挽上來。”

“好。”

江靜潮的聲音平靜,動作卻很快,把自己長袖挽起,露出修長蒼白的手臂。

年少時南陽月看着他總是出神: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江靜潮站在那裏,就好像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天道寵兒便是如此,無論根骨、命數,還是長相,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因此這道破壞完美的傷疤顯得格外刺目。

她剜點透明藥膏,垂着眸,把藥膏塗在傷口上。

用的力氣不小,沒有像從前江靜潮待她那麼溫柔。

等塗完葯,抬眸發現少年身體綳得很緊,臉色慘白,淡色的嘴角卻微微翹起。

南陽月終於從封塵的記憶里,翻出那麼點舊事,拍拍額頭:“忘了你怕疼。”

與她幾乎不知疼相反,江靜潮對疼痛十分敏感,換而言之,正常人摔一跤磕破點皮,沒什麼大事,最多疼一會,要是在南陽月這種天賦異凜的人身上,連疼都不會疼。

但江靜潮卻會流血不止,幾乎喪命。

她是在認識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江靜潮表情黯然,半晌,才輕輕點了下頭,彷彿比起疼痛,更難以忍受的是南陽月的忘記。

兩人之間似乎有種奇異的氛圍在流動。

薛錦官又想起在房間看到的蜃景:緩緩流淌的江水、徐徐飄蕩的清風,半大少年牽着女孩,一前一後走過桃林,好像誰也摻和不進來。

他孤零零地站着,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心裏不是滋味,忍不住悶悶問:“要是我受傷了,仙長也會這樣幫我抹葯嗎?”

江靜潮身體一僵,轉過了臉。

就算隔着道白綾,薛錦官也能感受到那股攝人氣場,低頭裝作無事發生。

像個知錯的小兔子,垂頭喪氣,兩隻耳朵都蔫下來。

南陽月笑出聲,揉了把他的腦袋:“這麼想受傷?”

薛錦官小心翼翼抬眼,這時江靜潮已經轉身走在前面,白衣飄搖。他鬆口氣,往南陽月這邊靠了靠,才說:“前輩不喜歡我嗎?”

南陽月嗤一聲:“他誰都不喜歡。”

很多年前,師夢覺就和她說過,她的阿潮哥哥註定要修天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就是他的道心。

她不信,抱住少年的手臂,大聲辯解,阿潮哥哥才不是壞人,他最好,最最好。

就算把所有的最字加起來,也沒有阿潮哥哥好。

師夢覺颳了下女孩的鼻子,頭一次和她說起道法。他說了很多,南陽月已經記不太清楚,只記得最後那句“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聽到後面,她已經昏昏欲睡,回頭看了江靜潮一眼。

少年席坐一邊,身後是緩緩流淌的江水。他的表情溫柔而沉靜,慈悲又無情。

就好像,世間萬事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睛。世人於他而言,不過是滄江里的一滴水,若要再深究緣分,至多只是,他俯身掬水時,被染濕截雪白袖角。

薛錦官不明白,喃喃:“為什麼會誰都不喜歡呢?我喜歡好多人,爹爹、娘親、村長、翠芳姐、三叔……大家都那麼好,”他的眼睛在晦暗的天光中閃閃發亮:“仙長,我們以後可以帶村裡人離開這裏嗎?”

南陽月:“離開這裏,去哪裏?”

薛錦官臉上充滿對人間的嚮往:“去人間!”

人間那麼好,紅塵繁華,有彩色的天空,啾啾的翠鳥,發苞的嫩芽。

南陽月搖頭:“他們已經死了,不能留在人間,如果要回去,只能轉世投胎。”

“什麼是轉世投胎?”

“就是……”南陽月思索片刻,說:“就是你的娘親投胎成為另外一個人,和你毫無干係,或者是天上一隻鳥,或者是水裏一條魚,或者你走在路上,她和你擦肩而過,但不會再認識你。”

薛錦官杏兒眼睜得大大的,似乎在理解這番話的內容。

南陽月繼續拿起話本往下看。

老驢沿着石板路往前,陰風吹過,兩邊屋檐的喪幡和白燈籠不停擺動。

驢蹄打在地上,嗒嗒、嗒嗒。

薛錦官縮縮脖子,盯着在風中打旋兒的白燈籠,蜃獸糰子“啾”地一聲從他眼前飛過,毛茸茸地撞到江靜潮懷裏去蹭。

沒有光,南陽月只好放下話本,喊了聲:“小蜃。”

蜃獸在江靜潮懷裏滾來滾去,“啾!”

“回來點燈。”

“啾啾啾!”

薛錦官好奇問:“仙長,它在說什麼?”

南陽月攤手:“你問它啊。”

“這是什麼呀?”薛錦官想上去戳戳小毛糰子,但礙於江靜潮冰冷氣場,不敢靠近。

“是蜃獸。”

蜃獸是天地間稀有的靈獸,性情溫和無害,能夠編織蜃景,蜃景似真似幻,讓人難以辨別。千年來,仙門修士捕捉蜃獸,煉丹煉器,或是奴役為靈寵。

可蜃獸們性情雖溫和,卻只認可自己選定的主人,強行被捉后,沒多久就會想辦法自盡。

這樣過了數年,到如今,蜃獸只剩甘于山一支。甘于山有隻千年老蜃鎮守。老蜃兇悍護短,自稱為王,保護僅剩的余脈。

“那小蜃為什麼會在仙長旁邊呢?”

南陽月:“誰知道呢,它非要纏着我。”

薛錦官忽然笑起來,眼睛彎起,放着光:“仙長是個很好的人,所以小蜃才這麼喜歡仙長!”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南陽月,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熱切與仰慕。

離經叛道如南陽月,也輕咳兩聲,覺得有些臉紅。

“我也想像小蜃一樣,永遠跟在仙長身邊!”他大聲說,“我也喜歡仙長!”

說完,就感到道冰冷的視線。

少年抬頭望過去,發現前面的江靜潮已經停下來,白衣無風自動,沒有血色的嘴角綳得很緊。

江靜潮沒有說話,但一身的氣場冰冷。

薛錦官下意識退兩步,又往南陽月身上靠了靠,幾乎要貼到她身上:“仙、仙長。”

南陽月:“什麼?”

“前輩怎麼啦?”

南陽月看向前面的人,江靜潮手裏抱着蜃獸走在官道上,並無異常:“他怎麼了?”

薛錦官沉默半晌,不明白為何前輩突然變得這麼可怕。明明在玉佩中時,江靜潮幾次救他,若非他的指導,或許自己現在已經變成一具白骨。

他想不通,以為自己剛才是看錯了,便再纏着南陽月:“仙長,我以後可以不喚你仙長嗎?”

南陽月點頭:“行啊。”

都被人喊魔女喊慣了,天天被男主用這樣濡慕敬仰的語氣喊現在,她渾身不自在。

薛錦官心頭一喜:“那我可以叫你師父嗎?”

南陽月眼睛微眯,下意識看向江靜潮,這時,江靜潮也回過身來,對上她的目光。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師夢覺。

“那我可以叫你師父嗎?”女孩仰起腦袋,看着落拓瀟洒的青衣道人,眼裏滿是仰慕。

道人哈哈一笑,揉揉她的腦袋:“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師夢覺面色罕見嚴肅,沉聲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他看了看南陽月,一怔,眼神微微鬆動。

女孩眼眶裏淚珠不停打轉,倔強地抿緊嘴,不肯發出泣音。

師夢覺躍上毛驢,猛灌一口酒,才笑道:“年年,可不是誰都能拜我為師。”

南陽月摸摸腰間,摸個空,才記起斷魂崖打鬥時把酒葫蘆弄丟了,於是她只能抬抬下巴,語氣輕慢:“可不是誰都能拜我為師。”

薛錦官越挫越勇,不知後退為何物,立馬湊上去,問:“那怎樣才能拜仙長為師呢?”

這個問題難倒了她。

她托着下巴,“反正你不行。”

在話本中,薛錦官可是要拜入天道一,接替江靜潮成為仙道魁首的人。

薛錦官:“那我繼續努力,有朝一日一定要成為姐姐的徒弟!”

南陽月敷衍地點點頭,反應過來后,差點從驢背跌倒:“你喊我什麼?”

薛錦官笑得燦爛,像鬼域裏的一輪小太陽:“姐姐呀。”

“咳咳,”她掩唇,自己的年紀,大概可以當他先人的姐姐:“挺奇怪的。”

這時,江靜潮抱着蜃獸走過來。

蜃獸發出盈盈的光,光影斑駁中他格外好看。

他不做聲響地擠開薛錦官,對南陽月說:“年年,現在有光了,繼續看話本吧。我給你掌燈。”

光線照在少女的臉上。

她卻沒有再把話本拿出,而是伸個懶腰:“不用,就要到了。”

在他們身前,是一座鬼氣繚繞的衙門。

江靜潮點點頭,站在南陽月的旁邊,並沒有離開。

薛錦官忽然想到,開始是江靜潮在帶路,前面有好幾個岔路,他並未選錯,說明他早就知道路程,也知道南陽月想去哪……怎麼會連快到衙門都不知。

他望着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心中冒出個奇怪的想法:

也許前輩不是要掌燈,而只是要和姐姐站在一起。

少年垂頭喪氣地跟在老驢後面。

他也想能夠和姐姐並肩,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跟在他們背後,當個小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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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仙門都為我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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