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酒盡人散（下）
“錦繡城地處大陸西南，南疆大部分區域都是沼澤地，長年被毒障覆蓋，完全不適宜居住，可是對當時逃亡的晏氏而言，卻是最合適不過的藏身地，人類的適應能力很強，在這樣的地方晏氏不但活了下來，還改變了祖傳的修鍊之法，學會了隱匿潛行以及用毒之法。現在的雪紗閣以接受各類委託為生，其中就有暗殺一項，而其暗殺目標皆是中毒身亡，當然純粹憑藉此點就說晏氏與雪紗閣有關，未免有些牽強，但是加上我此前對雪紗閣的看法，便成了調查他們的理由。”
“結果就是雪紗閣確為晏氏創立，有了這樣的認識，我便開始着重調查有關雪紗閣的一切。其中十二年前的一件事很有意思，雪紗閣派出一個二十人的團隊，去北境寒域尋找霜茶，此行回來的只有一人，所得不過一兩。霜茶可入茶亦可入葯，具有清熱醒神的功效，尤其針對發熱導致的神志不清，可以說是藥到病除。”
“你說了這半天又與我何干？”
“如果只是到這裏，自然與你無關。但是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獨孤家會記錄你們每一個人的日行起居吧，而我恰好很喜歡看書。起居註上記載的很清楚，十二年前你小兒子發熱不退，你尋醫未果，只好拜託獨孤家請來修行界的醫師，醫師藥方中的主葯就是霜茶。但是霜茶採集難度極大，所以很難買到，就算能買到也價值不菲，憑你傾家蕩產也不可能買得起，可是你的小兒子在十天後卻復原了，而雪紗閣的霜茶就在那之前兩天到了錦繡城。雪紗閣不可能無緣無故，損兵折將的去采霜茶，你又不可能真金白銀的從雪紗閣手中購買霜茶，我也仔細看過獨孤家當年的賬目，並無採購霜茶的記錄，所有的不可能最後都變成了一種可能，那就是雪紗閣用霜茶買通你做內線，為了兒子的性命你接受了，你就是雪紗閣在獨孤家的內鬼。”
“所以你才紆尊降貴的來跟我這普通人喝酒聊天？只是為了在我身上得到確定的答案是吧？你要的答案我可以給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老楊頭根本沒有否認的念頭，從他成為內鬼的那天起，他就已經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承不承認又如何，單憑懷疑獨孤家就不會再用他們一家人，失去了內線的作用，雪紗閣也不會管他們的死活，那不如索性承認了，以此為他們一家人換一條活路。
“我答應你，以書院的名義庇護你們一家，而且我還可以為你們找一處容身之所，讓你們安安穩穩的生活下去。”
老楊頭狐疑的看着洛衍，他不相信他會有如此好心，幾十年了，他就沒見過一個修行者會在乎他們普通人的死活。
“你不用懷疑我，說句不好聽的，你沒有值得我欺騙的地方。”
“好吧，事情正如你所說，為了那個兔崽子，我被雪紗閣收買做了他們的內線，向他們提供獨孤家的情報，閣里幾次損失其實都是因為我，但是我家四代居於錦繡城，三代為獨孤家效力，所以沒人懷疑我。五年前雪紗閣讓我開始散播詛咒的謠言，等到謠言傳開他們就開始讓我提供有關少主的一切，包括他的飲食起居、身邊親信以及出行線路，我知道他們準備對少主動手，但是那時我已經別無選擇，一旦雪紗閣把我做的事情曝光，家主是不會放過我們一家的，所以我只能依言行事，三年前少主失蹤，但是隨後雪紗閣來調查的人與我聯繫，竟然詢問我少主怎麼會失蹤，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雪紗閣並沒有得手，誰做的連他們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再後來，他們覺得事情詭異，就讓我潛伏下來，等到需要時會再聯繫我，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那獨孤寧遠父子的死呢？”
“他們的死與我無關，應該也與雪紗閣無關，他們的死訊被傳出來以後，雪紗閣曾問過我他們為何而死。”
“據我調查，他們是被毒殺的，而且是很不常見的一種毒藥，這很符合雪紗閣晏氏的風格，我之所以會問你，是因為這幾天我發現你身上，剛好有這種毒藥的痕迹，就算不是你，你也一定與下毒之人接觸過。”
“我中毒了？”
“沒有，這種毒藥名叫伏藏，會一直潛伏在宿主體內，毫無癥狀，也不會影響宿主的身體，但是一旦受到秘法催動，宿主則會在痛苦中死去，神仙難救，我恰好知道伏藏在煉製過程中，會用東境特有的蜜油浸泡，所以凡是攜帶伏藏的人，身上都會帶有蜜油的香味，而且這種香味並不持久，最多兩個時辰，你現在身上就有這股味道，能告訴我今天上午你都見過誰嗎？”
老楊頭抬手左聞聞，右嗅嗅，哪有什麼蜜油的香味，順勢剛想回答洛衍的提問，突然神色一變，轉而說到：“我今天身上不得勁，一直在院裏待着，沒出過門，除了你還沒見過別人呢。”
洛衍點點頭，坐直了身子，雙手插袖，微眯了下眼睛說到：“既然如此，那我沒有問題了，給你們一家半天的時間收拾行李，卯時在廣場會有書院的人帶你們離開，希望離開了這裏，你們可以過上想過的生活。”
洛衍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老楊頭說道：“我其實很開心這幾天，可以和你一起喝酒吃醬鴨，謝謝你。”
卯時錦繡閣廣場
老楊頭坐在木箱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煙，眉頭擰在一起，身邊是兒子女兒們的責怪聲和哭泣聲，儘管那些都不是他們喜歡做的工作，但是在離開的時候，他們依舊感到不舍，一個下午他們都在與老楊頭爭論去留的問題，直到把老頭兒惹毛了，才不情不願的開始收拾行李，他們都清楚，老楊頭在不在錦繡閣，對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老楊，都準備好了吧？”
老楊頭聞聲將煙鍋在鞋底上扣了扣，站起身說到：“都好了，就是老大去城外採辦沒通知到，等回頭我們安頓好，再讓他過去聚齊兒就行了。”
洛衍插着雙袖，黑亮的雙眼定定地看着老楊頭，他感到很憤怒，不是因為老楊頭的欺騙，而是那些人為什麼一定要選擇普通人，來做這些腌臢事，眼前的老人，明知道這個世道生存不易，可依舊在很努力，很努力的活着，他也只是想和家人一起好好活着而已啊！
“咋？變卦了？”老楊頭被洛衍看的發毛，心裏也有事，怕洛衍看出來，只好強裝鎮定的問了一句。
“沒有，只是在等你大兒子。”
老楊頭渾濁的雙眼瞬間精光綻放，從洛衍第一天和自己喝酒開始，他就知道這個看起來年歲不大的小娃娃，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也是那天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因為這個小神仙的眼睛裏，裝不下謊言，儘管如此，他最後還是賭了一把，他可以輕易放棄自己，卻一定會拼上性命的保護自己的孩子。
“能不能給條活路？”
“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他跟你們一起走，但是在他的餘生都會有人在暗處盯着，以防止再有事情發生。”
老楊頭重重的鬆了口氣，很認真很認真的對洛衍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