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酒盡人散（上）
老楊頭爺爺的爺爺，在還很年經的時候就來到了，當時還不叫錦繡城的錦繡城，年輕人背井離鄉心裏總是充滿豪情，總覺得離開家鄉會像魚入大海，在波瀾壯闊的天地縱情遨遊，最終可以躍過龍門，化身成龍。然而年輕人總是不懂，為什麼自己明明比別人更加努力，可依舊看不到龍門的影子，等到歲歲年年在指間流逝，才會明白其實成龍重要嗎？一點都不重要的。
到了老楊頭的爺爺這代，錦繡城就叫錦繡城了，至於為啥改名了，老楊家這樣的普通人也不在乎，只要天老爺依舊給飯吃，讓家裏的娃們不用遭災遭難的長大，那天老爺是誰重要嗎？也是半點都不重要的，不但不重要，對老楊家而言還是極好的，新老爺家裏缺了人手，一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竟都有了營生，吃上了精米，穿上了精布，回到久違的家鄉，也被鄉親們叫了一聲老爺、太太。
老楊頭歲數大了，腿腳不如以前靈便，就從線上退下來，讓他兒子接了班，專心當起了老師傅，將自己一輩子的經驗和手藝，一代代的傳下去，所以別看老頭老胳膊老腿，在閣里那還是個，跟族長都說得上話的人物。雖是如此，老楊頭一天到頭也沒個人可以嘮嘮，白天帶了徒弟回來，就一個人坐在院裏，舉着煙袋吞雲吐霧，老伴前兩年走了，閨女兒子現在都有了差事，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就剩下老頭孤零零守着小院，也守着小院裏的那些老黃曆。
前些日子族長回來，他遠遠地瞧見了隨行的兩個神仙，原本覺着他們一家，跟神仙們永遠不會有什麼交集，這兩天老楊頭可再沒這種想法了，神仙嘛，也是愛吃麻辣醬鴨喝小酒，願意坐下來聽老頭念叨老黃曆不會煩的人，這一點可比自家的兔崽子們強多了，只是心裏老楊頭還是覺得自家的娃們最好。
“楊老頭，再說小爺蹭你醬鴨可不合適了啊。”洛衍拎着兩個油紙包，在老楊頭的眼前晃了晃，老頭嘿嘿一笑，掐滅了煙袋鍋子，麻利兒的擺好桌椅板凳，對洛衍說到：“平了平了，就是酒還欠着半罈子。”
“嘿，你這老頭兒真是應了那句，人老精鬼老靈，你拿尋常的酒水跟我算這山上的精釀，這算盤打的啪啪響啊，得，小爺大氣不跟你計較，半壇就半壇。”說著洛衍一抹腰間玉佩，瞬間滿院飄香，饞的老楊頭不得不伸手抹了抹嘴，自打嘗過洛衍的仙釀，肚子裏的酒蟲就沒消停過。
一老一少在涼棚下，一邊吃喝一邊打趣對方，就像爺孫倆，最普通不過的一頓飯，對這二人卻又如此難得。
“老楊，我記得你有三個兒子的吧，你那監督的差事咋不傳大，也不傳小，偏傳給了你家老二呢？我聽人說，一般家裏最不得寵的都是老二呢。”
老楊頭咂摸一口酒，仙家精釀喝一口少一口，他不捨得咽下去，抿着雙唇，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直到嘬地沒滋味了，這才咽下，然後回話道：“那是沒錯的，我家老大是我第一個孩子，初為人父的感覺，我到今天都能想起來，對他我是最上心的，不瞞你說，我這一身挑染燙熨的本事，一點沒藏私的全傳給了他，他也爭氣學去了七八分，剩下的就是靠經驗積累了，達到我這個水平只是時間問題，我家么兒就甭提了，老婆子把他寵的不像話，整日裏就琢磨鑽營的事兒，讓他踏實幹活，那是想也甭想，倆閨女現在也都在本家那當著好差事，就剩下老二，你說我不傳他傳誰。”
“那你有沒有問過他們，到底想做什麼？也許老大不想學你的本事，走你的老路，老二也不是無事可做，姑娘們也不願意為奴為婢，老么其實只是想讓家裏人過得更體面些。”
老楊頭一愣，這些他是真的沒想過，甚至他本心裏覺得，洛衍說的很沒道理，作為父親，他給自己的子女鋪好了最穩妥、最踏實的路，他們只需要這麼走下去，一輩子不愁吃喝，平安順遂就一定沒問題的，不過他不好意思跟洛衍直說，他還沒老糊塗到，真覺得自己跟洛衍是平等身份的人了，他尷尬的撓撓頭，拿着酒杯勸洛衍：“喝酒，喝酒。”
洛衍知道老楊頭聽不進去這些話，也不點破他，跟他碰了一杯，換個話題繼續說到：“對我這樣的修行中人，你是怎麼看的？”
“那能咋看，用眼睛看唄。”
“你要這麼敷衍我，這酒我可就收起來了啊。”
“別別別，有話好好說，收酒多傷感情啊。”
“那你說說看，滿意了我不但不收，再拿一壇都沒問題。”
“你瞧瞧，神仙就是會辦事，你仗義我也不小氣，那咱就說道說道？”
“說道說道。”
“得嘞，要我看啊你們這些神仙老爺，都是天上的人物，跟我們這些凡人隔着十萬八千里，可你們為什麼不真的與我們隔着十萬八千里遠呢？你們在這世間高高在上，我們這些普通人就只能做你們的奴隸、僕役，你剛才說的沒錯，我的女兒們不願意為奴為婢，他們也想做個千金小姐，可是能嗎？我家鄉那邊有個員外，街里街坊公認的善人，為我們家鄉修橋鋪路，辦學塾讓娃們學本事，可就是無意間得罪了你們修行者的隨從，一家幾十口說沒就沒了，鄉親們往城主府告狀，結果呢？只是又多了幾條冤魂罷了。”
老楊頭越說越激動，一口酒下肚傷心又燒心。
“難道雪紗閣能改變這個世道嗎？還是晏氏有能力，又願意改變這樣的世道？”
“你在說啥呢？雪紗閣是啥？晏氏又是啥？”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壇酒我送你，我們不虧不欠。”洛衍並不理會老楊頭的裝傻充愣，從玉佩中又取出一壇酒放到老楊頭的面前，說到：“你們下手不可謂不快，發現獨孤寧遠父子被囚就立刻滅口，可是你們並不知道我想知道的，在路上就已經知道了，他們父子死不死對我來說意義不大。從他們的口供中我知道錦繡閣有內鬼，他們的死再次證明此事，我相信雪紗閣不會無能到連內鬼都查不到，這就是我去拜訪的目的，本想偷個懶，結果雪紗閣什麼信息都沒給我，甚至說調查資料都被盜了，這就讓我很疑惑，他們為何對我如此抗拒，於是我用了一些小手段，得到了答案。”
“在獨孤啟明失蹤這件事上，誰都不可能忽略晏氏的存在，不說那沸沸揚揚的詛咒，單就晏氏與獨孤家百年的恩怨，就已經把晏氏放在了第一嫌疑人的位置上，我也同樣如此，所以洛斯蘭拜託了一些關係，幫我查到了晏氏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