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左懋第無功吳三桂 李自成走死羅公嶺
福王在南京即位,派左懋第、陳洪範為大使,入京犒贈建州人馬,並要祭拜崇禎帝陵寢,順道先見了吳三桂,志在勸三桂復助明朝,以拒建州。唯三桂已受了九王封典,進爵平西藩王,一切誥命冠服都已拜受了,把從前懷念明朝之心,盡已化為烏有。因此左懋第、陳洪範到來,自然卻而不見,唯有左推右諉。
左懋第以吳三桂不肯接見,即回寓里,復函致三桂,稱此次入京實有金帛隨行,為犒贈建州之品,現在齊、晉、幽、燕一帶盜賊縱橫,怕有劫掠,請派兵保護,這等語。左懋第之意,實欲藉此得吳三桂複音,即可乘機與三桂磋商,自可一見。且聽帶金帛,系南朝福王之物,若得吳三桂派兵護送,顯見得三桂仍是明臣,九王若從此生疑,也可逼三桂反正。唯三桂早已見此計,覺自己不便護送南明金帛,正欲以善言回復左懋第,忽報祖澤清來見。
祖澤清原來就是祖大壽之子,為三桂生母之侄。那時建州九王,以他是祖大壽之子,特封為總兵,那時正在三桂帳下。當下三桂接在裏面,問他來意。祖澤清道:“現福王已繼位南京。聽說崇禎帝死時,遣二王出走,也是欲使二王監國南京之意,是福王此舉,也名正言順。現在聽說南朝遣左懋第、陳洪範兩大臣入京,一來犒贈軍人,二來祭拜陵寢。不知左、陳二人道經此地,曾有拜見將軍否?”三桂道:“也曾來見,但本藩總不便見他。”祖澤清道:“有何不便之處?”三桂道:“九王性最多疑,若見我與南使往來,必然殺我,是以不敢接見。”祖澤清道:“日前我父有言,此身雖在建州,此心未忘明室。倘有機會,願為朱氏儘力。即洪承疇,也自謂自入北京而後,羞見故人,是洪公與我父猶欲挽回明社。吾父力弱,不能獨舉,現在將軍擁十萬之眾,若舉而詰問九王佔領北京之故,則大江南北都為震動,我父也必為將軍聲援。是將軍所與九王定約,可以詔告天下後世矣。內有吾父之聲援,外憑江南之根本,將軍重建大業,復保令名,在此一舉。將軍當細思之。”吳三桂聽罷,只長嘆一聲,道:“怕力有未逮也。設事未舉,而九王先制我死命,又將如何?”祖澤清道:“誰教你先佈告而後舉事耶?”吳三桂道:“吾又怕江南草創之際,無能為力。”祖澤清道:“將軍太過慮。凡人心之從違,視乎聲勢之大小。若按兵不舉,則江南誠必亡。然將軍如果能振臂一呼,南朝人馬聲勢必為之一壯。”吳三桂此時又不復言。
祖澤清道:“三桂無意復明。”即行辭出。三桂道:“你將何往?”祖澤清道:“吾往見南朝陳、左二使,叫他速行入京,勿庸久留。因聽聞將軍之言,已知將軍無意為明朝儘力也。”言罷徑出。
那時三桂左忖右度,意終不決。欲永附建州,怕人議論,留個臭名;欲助福王,又怕力量不濟,害怕為九王所乘,則性命難保;終日只是愁眉不展。忽報九王已派禮王多鐸領兵出京,名為出征,實並要監視吳三桂人馬。吳三桂此時更不敢動彈。
北朝九王與南朝福王,都注視吳三桂身上,因此九王聽得福王遣使入京,並加封三桂,即立行派員監軍,以防三桂有變。唯福王也聽得三桂已受建州封為平西王,怕自己封他一個伯爵,不足以結三桂之心,因此又續遣使臣太僕卿馬紹愉持冠服加封三桂為薊國公,就便使馬紹愉與陳、左二使入京。不想九王仍信三桂不過,即令三桂回京。吳三桂自不敢違抗,即行回軍,進京繳令。因此左懋第、陳洪範、馬紹愉三人,直見吳三桂不得,唯有聽祖澤清之言,急行進京。澤清又怕陳、左二人攜帶許多金銀寶帛,怕中途被劫,即派兵護送。
李自成自逃出北京,即沿山西望陝西而逃。因當時自流寇擾殘之後,北京又已失守,且吳三桂一軍又已回京,更無敵手,李自成便分道攻擾陝西、河南各省,自己仍扎平陽地面。吳三桂聽得自成尚在平陽,便領大隊人馬望平陽進發。自成聽得吳三桂趕來,便與諸將計議。李岩道:“四川為天府之國,我不如沿河南、荊、襄以入成都,倚為根本。待元氣恢復,然後再圖進取。且三桂,勁敵也,我以屢敗之餘,非其敵手,也宜避之。”牛金星道:“李兄之言差矣。我兵雖敗,尚擁數十萬之眾。現在三桂遠來,勢已疲憊,且所部多建州人馬,我若申明大義,以三桂引借外兵殘害我中國,使軍士各自奮勇,自能一以當百。三桂雖悍,實不足畏。大王欲雪屢敗之恥,在此一戰。怎能仇敵當前,便思退避?”李自成便不聽李岩之言,勒兵嚴陣以待三桂。
那時三桂也以自成人馬多眾為慮,怕為他所乘,便率軍緩緩而行。將近平陽,探得李自成專候自己,便下令道:“闖逆大敗而後,不思休息,最為失算,此行必敗於吾手。”即令各部將每統五千人,共成二十餘路,向自成分頭攻擊。那時自成已分遣諸將入陝西、河南,所部軍士雖多,將校實不足分佈。自成以不能抵禦三桂,即飛檄陝西各路,先令棄陝,以散擊眾,又自己卻與諸將統領敗殘人馬,盡入河南而去。三桂分頭追趕,已斬首數萬。探得李闖已走河南,三桂卻分軍追殺李闖餘黨,仍自與諸將領大隊人馬,望河南進發,諸軍都奮勇趕來。李自成所到之處,都站腳不住。此時方信李岩之言,自成不宜輕敵,現在果復遭大敗,不禁憂憤成疾。後路又被吳三桂追趕,十分狼狽,卻直望羅公山奔來。計點敗殘軍士,尚有數萬,唯自疲戰以後,已沒有戰馬,便派人用賄賂至北方各部落購買馬匹。
不想北方各部藩主已知自成必敗,只收其賄賂,反把到來購馬之人拿住,獻到三桂軍中。三桂因此知道自成已缺了戰馬,便定計以馬軍攻圍自成。那時自成正在病中,自忖若聽李岩之言,不至有此。方愁嘆間,忽報丞相牛金星來拜見。原來李闖已用牛金星為丞相,以李岩為軍師,又有副軍師一名,喚作宋獻策。那牛金星,因平陽一戰本出自自己主意,致遭大敗,不出李岩所料,心中極為愧恨。且自入京以後,牛金星已與李岩有點意見,再經平陽一敗,因羞成怒,更與李岩結下不解之仇,便有意除去李岩,好拔去眼中釘刺。
那日入見李闖,見李闖長嗟短嘆,便進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大王為何如此懊惱?”李闖道:“朕自起義以來,勢如破竹,只是入京后,多不用李軍師之言,於是至迭遭挫敗。現在大勢已去,又何顏見李軍師乎?”牛金星道:“大王起義至今,待軍師可謂厚矣。軍師曾力勸大王先釋陳圓圓,以結吳三桂之心,以大王不聽其言,於是懷恨。他曾對人言,說關外之敗,他本有計可以挽回,斷不至令建州人馬直驅大進。正以大王不聽其言之故,於是坐視不劃一策,冀大王一敗,以顯其本領。因此自后多不為大王划策。且近聞軍師與吳三桂頗有來往,不可不防。”李闖聽了,大怒道:“懦夫安敢如此!”牛金星道:“大王不宜發怒。軍師耳目極多,若被他知道了,反為不便,不如臣等徐圖之。因此日前軍師聽聞平陽之敗鼓掌大笑,臣不敢言於大王之前的,正為此呀。”李闖此時更怒不可遏。
忽見宋獻策進來,先向李闖問病,徐道:“大王止於此,實非長策。若曠持日久,軍心更餒,更不可為。臣與李軍師相議,主意相同。請大王先幸荊襄,然後取四川為根本,養蓄銳氣,再圖進取,不知大王以為然否?”李闖聽了並不回答。宋獻策見李闖並不回言,且有怒色,心中實不自在,即先行辭出。牛金星即向李闖道:“宋獻策此來,直是李岩之意,探大王聲口罷了。李岩果有奇策,自應進言,何必假託宋獻策以言相試?”李闖道:“朕也以為然,容徐圖之。”
牛金星回寓后,正欲謀殺李岩,即與心腹左右計議。聞人訓即道:“方今大王病重,必難有為。不如除去李岩,丞相即自登王位便是。”牛金星聽得,好不歡喜。同坐的也都為贊成。牛金星道:“我既有福命做到宰相,未必便無福命做到天子。只有軍師李岩、宋獻策二人,必不肯為我出力,將如何處置?”孫昂道:“李岩那廝,自命為讀聖賢書洪門秀士,他輔助闖王,常自怨輔非其主,何況丞相與他向有意見,他焉肯降心相從?依我愚見,且不必告他。不如想條計策先除了李岩,更為快便。”牛金星道:“孫將軍說得對。若勸他不從,反泄漏機關。現在趁闖王有命,先除了李岩,可以行大事了。”史定道:“此實兩全之策。殺了李岩,固無阻事之人。即殺李岩不得,也只出王所命,與我們無干。”牛金星聽罷,大喜,便設席請李岩赴宴,並請李岩之弟李牟。
李岩本不欲往,便向其弟說道:“牛金星此人,不是好相識的,現在請赴宴,必非好意,不如勿往。”李牟道:“兄言雖是,但好意來請,若果不往,仇更深了。不如佯與牛黨休容,再圖良計。”李岩道:“若與牛黨周旋,固所深願,只怕牛黨不任我休容。與小人共事,其難如此!”李牟道:“現在且同往赴宴,看牛賊有何話說,然後隨機應變便是。”李岩無奈,便從李牟之議,答應赴宴。牛金星聽得,即令點刀斧手二百名,暗備行事,一面準備宴席。
李軍師兄弟到來,牛金星即衣冠出接,並令手下隨着,向李岩致禮。李岩此時已見得可疑,又見諸將都在,皆牛金星死黨,軍容甚盛,即以目示李牟,以示事在危險之意。但此時已脫身不得,只向牛金星及諸將儘力周旋而已。各寒暄了一會,即行入席。酒至三巡,牛金星即出一暗號,早有孫昂起身言道:“現在大王病重,不能視事,大勢將去矣。可知天意不屬於大王。現在丞相寬洪大度,天與人歸,吾等當奉之為王,以圖大事。其有反對吾言的,當先除之。”
那孫昂說猶未了,牛金星即擲杯為號,那埋伏的刀斧手即蜂擁而出,不由李岩兄弟分說,即把他兩人砍為肉泥。牛金星道:“現在李逆已除,須要商量處置大王之法。”聞人訓道:“一不做二不休,就此同拜見大王,令他讓位。從則從,不從則殺之。”各人齊道:“好,好!”即各自佩劍,帶了幾十名精壯軍士,往尋李闖。
那時李闖正在病中,忽見宋獻策走進來道:“丞相已擅殺軍師矣,實誤大事。大王將何以處之?”李闖那時尚不知牛金星之意,以為李岩實在可惡,因此聽聞宋獻策之言,仍不以為意。忽報丞相與各將軍已帶兵佩劍蜂擁而來。李闖此時大驚,正欲問個原故,牛金星已到了面前,向李闖道:“李岩兄弟不法,吾已代大王誅之矣。現在大敵當前,大王唯高卧不起,何以禦敵?大王今日自當擇賢而讓,以保生靈。”牛金星說罷,諸將齊道:“吾等今日都願輔丞相。”宋獻策大怒道:“你萌逆心久矣。擅殺軍師,罪已不小,今日又來逼大王耶?”牛金星指宋獻策大怒道:“此人也李岩之黨,不可不除。”乃拔劍斬了宋獻策。李闖在病中罵道:“吾今日方知你等奸詐矣!”牛金星聽了,不復答言,即指揮諸將一齊動手,把李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