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棄圓姬闖王奔西陝 賜誥命三桂卻南朝
李自成殺了吳襄,又把三桂家屬三十餘名,統殺之於城上,把各人首級一顆顆擲下來。三桂大怒,一面令兵士執各首級,呈驗哪一個首級為父母,哪一個首級為昆弟,及哪一個是使役之人,統通認得,單不見陳圓圓。三桂忖道:“難道逆賊先踞了那陳美人自行受用去了?”心中一發憤急,但不可明言,只稱君父為戮,家口被戕,與闖逆誓不干休,即督令軍士并力攻城。
那時李自成在京中已不敢復出,自思殺盡三桂的家屬只觸三桂之怒,尚有圓圓一人仍未還他,就要送還三桂,意又不舍,卻與諸臣商議解圍之法。正說話間,人報外城已被吳三桂攻破矣。李自成大驚,倉惶無以為計,谷大成道:“臣願與吳三桂決一死戰。”李自成大喜,便令谷大成領兵出城應敵。吳三桂即出接戰。
谷大成一見三桂,即揚聲大罵。吳三桂更不答話,即揮軍而進。那時號令一出,萬弩齊發,谷大成也率諸將并力迎敵。自辰至酉,互有損傷,未分勝負。忽然東風大起,黃沙飛揚,遮蔽天日。谷大成軍中旗倒馬蹶,自知不能抵禦,正要下退兵之令。那時李自成方在城樓上擊鼓助威,吳三桂發箭射之,恰中李自成左肋,鼓聲頓止。又遇沙塵飛卷,李軍一齊潰散。谷大成即退回城中,吳三桂乘勢掩入外城。
恰建州九王大兵也到,知吳三桂已攻破外城,迭有大功,即獎三桂道:“京城已危,將軍一鼓可下。他日論功賞爵,不在孤下也。”李自成敗還宮中,度京中不能固守,即謂諸將道:“只吳三桂一軍朕也不能取勝,復益以建州兵力,抵禦更難矣。現在三軍潰散,人心震驚,北京必不能守。不如退回秦隴,再復元氣,方可戰也。”那時諸將聞言,都無戰心,全以李自成之說為然。李自成便打點西走。先將大明宮殿縱火燒毀,又攜寶貴細軟之物並帶了陳圓圓,殺出西定門而逃。以牛金星當先,谷大成斷後,並眾文武陸續逃出。
吳三桂正在外城攻打,忽見李軍城上旗幟依然,已無人抵禦,已疑李自成遁去。隨望見其火煙大起,即喜道:“逆闖逃了。即儘力攻之,應手而陷。”吳三桂便欲率兵入城。建州九王即向三桂阻止,並道:“闖逆此行,必西走長安。將軍以百戰之勞攻陷京城,若使闖逆復養元氣,是余患未息,前功盡廢了。請將軍暫勿卸甲,率兵鼓行而西。乘闖逆窮蹙之際,一鼓可擒。將軍自誅闖逆,方為報君父之仇。然後料理君國之事,未為晚也。”三桂聽罷,不敢違抗,便統軍望西趕來。
且說李自成自逃出北京,仍怕吳三桂追及,因此晝夜不停。吳三桂一來欲手刃李闖;二來欲滅除李闖之後,趕回北京;三來乘戰勝銳氣,軍心奮勇,已如星馳電閃一般。看看到了山西界,已將趕上。李自成得后隊報告,知吳三桂已隨後趕到,便欲舍家眷輜重而行。只是對着陳圓圓,意自不舍。
李自成道:“朕將縱卿回見三桂,卿意以為然否?”圓圓道:“若無事可任,妾也不願再回。且由大王縱還,三桂將疑妾失身於大王。”李自成道:“然則卿意如何?倘卿能退三桂大兵,朕他日事成,當立卿為後。”陳圓圓又道:“妾蒙大王不殺之恩,本甚感激,妾安敢望為後?只是大王若縱妾回去,是白白地惹三桂疑心。不如棄妾於此,待妾自見三桂。妾自有說,可為大王退兵。”正說之間,忽報吳軍將到。李自成道:“朕棄卿於此,怕卿無以自全也。”圓圓道:“但得大王部下不加殺戮,妾自有全身之道。”自成乃以令箭給圓圓道:“持此可以無害了。卿自珍重,會當相見。”說罷策馬便逃,仍回顧數回。
圓圓假為回盼,即行出營,先投一民家。那時百姓正奔逃兵殺,見一嬌嬈女子,何敢收留?圓圓道:“若能留我,只須攪擾一二天,當能保全你們,且能為你們圖富貴也。”原來那民家也姓陳,名六安,圓圓直道姓名,陳六安信以為然,留在家中,圓圓即與陳六安認為兄妹。當李自成軍過時,掛那李自成的令箭於大門之外,幸能無事。及李軍過盡,即毀去此令箭。候吳三桂軍到,即對六安道:“現在吳將軍至矣。若兄能為妾言於吳將軍,必有以相報也。”
陳六安領了信函,直投吳軍。三桂看罷道:“原來圓圓不負我也。”俗語說,人情溺愛,雖明也愚。那三桂正在眷戀圓圓之時,就沒有不信的。因此看信后,即令旁邊的人帶陳六安進帳。三桂大喜,立即令人隨六安回去,迎圓圓至帳中。三桂見了圓圓,即道:“我不喜破了李自成,喜得又見卿面也。自卿離京后,闖逆已殺我全家,卿能瓦全,也真幸運啊。”圓圓聽罷,佯為揮淚不已。圓圓道:“妾自被難,久欲捐軀。不過以欲見將軍,因此隱忍至於今日。現在幸見一面,妾心跡已明。妾前以將軍尚在,既不肯殉家,又不敢殉國。請今日死於將軍之前,以明妾志。”說罷,拔出小刀,佯欲自刎。吳三桂急奪去圓圓之刀,不顧屬下在旁,即擁至懷中。圓圓道:“聽聞將軍借得建州大兵,同來破賊,現今建州人馬究在何處?”吳三桂道:“建州人馬已入北京,吾奉九王之命,追趕李闖至此。”圓圓道:“聽聞將軍只向建州借兵,何必拱聽九王號令?現在見將軍剃髮易服,妾心已疑。又諸事唯聽九王號令,怕北京非復明有了。將軍提兵西行,而九王入京,其實可慮。”吳三桂至此躊躇不答。
圓圓又道:“若不幸為妾所料,是將軍雖破李闖,而負罪多了。現在乘逆闖窮蹙之際,實無勞將軍虎威。方今為大局打算,將軍宜速還北京,以視九王動靜。或者九王以將軍兵威尚盛,將有戒心,不然是中國已絕望了。”吳三桂聽罷,明知九王已入京定鼎,自己實不敢抗他。但聽得陳圓圓之言,實有道理,自覺無詞可辯,便聽圓圓之計,傳令回軍。
將近到了河間,已聽得消息,知道九王多爾袞已定鼎燕京,自為攝政王,並候建州主到來即位。所降將范文程、洪承疇都為相輔,只是運權仍在親王。凡目前北京官僚,間有閉戶不出的,餘外都已投降;或有遲疑未出的,九王都令洪、范二人前往勸導,也相將出仕。獨有一守城尉謂旁邊的人道:“吾守此數十年,不曾見這等冠服。今日是我死期也。”乃墜城而死。其餘京中居民,又鑒於李自成入京時慘戮殘殺及奸淫擄掠,都如談虎色變,紛懸順民旗幟。又遇自成去后一無守御,因此九王不失一兵,不耗一箭,就拔了京城。
那吳三桂聽了這點消息,進又不敢,退又不忍,彷徨無措。軍中將校紛紛進帳請示行止,吳三桂道:“九王性最多疑,稍有形跡,我將不免。本帥今日,於國家大事只是有不復過問而已。”旁邊的人道:“將軍焉能脫身事外?因將軍實引建州人馬進來,將軍能進之而不能退之,將無以見大明列祖列宗於地下,也無以對天下人民也。將軍若只是隱忍,如後世公論何?”吳三桂道:“我非不明,只怕勢力不敵。我若與建州開仗,李自成將回兵以跟在吾后矣。”旁邊的人道:“除北京以外,各路行省尚為明土,未必便無根據。明朝養士二百餘年,豈無忠義之士?將軍一舉,天下將雲集而響應矣,不足慮也。”吳三桂道:“你言也是,容我思之。”說罷,即命旁邊的人退出。
那時九王在京,已聽得吳三桂回兵,深慮三桂有變,則大河南北各省必紛紛起義師以助之,須先要安慰三桂為是,便賜封三桂為平西王,並遣洪承疇持誥命冠服及金帛等,犒賞三桂。那時九王打聽得洪承疇逗留不進,即加派了一人趕來,會同洪承疇往犒吳軍。至此,洪承疇乃不敢不行。
吳三桂也聽得九王有賜封自己及犒賞三軍之事,仍徘徊不能自主。又聽得江南地方有史可法一班人,已擇立福王承繼明統,那時正不知何所適從。忽報洪承疇已奉九王之命來見,吳三桂當時接入。洪承疇先達九王之命,並遞出誥命冠服及金銀寶帛等件,三桂一一拜受。三桂隨即宴承疇於私寓,謂承疇道:“我當初與九王定約,只言攻破李闖恢復明社之後,以薊、燕二州相讓。現在九王直進北京,將踞我中國,我將無以對國人,願足下有以教我。”洪承疇道:“我也有難言之隱。微有違言,必被九王生疑,則首領不保,是以隱忍。但足下實自誤。若割燕、薊二州,是北京已隸建州版圖矣,又將以何言責九王乎?”吳三桂道:“現在聽聞九王暫行攝政,將迎建州主入京,然後改元稱治,是不滅中國不休也。現在福王繼位南京,足下度其將來局面究竟如何?”洪承疇道:“只是史可法一人或可有為,余則都非幹濟之才,也非忠於國家也。”吳三桂默然不答,於是絕了觀望南朝之念,只是專心以事建州。第二天,洪承疇即辭行返京,吳三桂送了一程,自回。
忽報南京福王已派員來見。原來福王繼位之後,已知建州九王佔據了北京,特派大員左懋第等入京,一面以金帛犒賞建州,一面弔祭崇禎帝陵寢。左懋第等待先見了吳三桂,欲探三桂意向,設有意外,欲勸吳三桂反正,為南京助力,封吳三桂為平西伯。吳三桂那時聽得左懋第等到,接見也不敢,不見又不忍,實在彷徨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