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掃流寇吳帥就藩封 懺前情圓姬修道果
牛金星洋洋得意,正要擇日登王位,忽報吳三桂大隊人馬到來。牛金星聽得,即彷徨無措,急令各將士指揮三軍迎敵。只是三桂人馬養精蓄銳,且又乘勝而至,如風馳電卷。牛金星各軍既無節制,又在內亂之間,如何抵敵?被吳三桂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牛金星與各軍四散奔走,吳三桂直追牛金星至一小山上。金星自顧,手下只剩數百步兵,被三桂所困,自知逃生的機會渺茫。欲與軍士潰圍而出,只是軍士如驚弓之鳥,又畏三桂人馬多眾,都怨道:“當初吾等只隨李大王!雖屢經挫敗,只是兵馬尚多。牛丞相現在無端殺了軍師、大王,自家擾亂,弄得各軍星散。現在到此地被困,是絕地也,吾等須各顧性命。”便相議要殺牛金星投降。
當下一人倡起,百人附從,都一聲喝起,擁入帳來,殺了牛金星。牛金星焉能與數百官兵相敵?竟被眾軍殺了,拿了首級,往吳三桂那裏投降。吳三桂一一招納。餘外各將,有被殺的,有自刎的,不能勝數。各軍士也有陣亡,也有逃竄,尚存餘黨二三萬人。恰福王即位南京,正用何騰蛟扼守皖豫一帶,因此李自成餘黨都投降何騰蛟去了。
且說吳三桂現平了李自成,即奏報北京攝政王,稱自成已死,已得大捷,只有陝西餘黨已入四川,附從張獻忠去了。攝政王多爾袞覽折大喜,以吳三桂之功非同小可,就賞他以平西王爵,開藩雲南地方,並平張獻忠各黨。那時北京大臣多欲令吳三桂移兵再攻南京,只是攝政王也大不放心,以吳三桂本屬明臣,怕他反戈為福王出力,卻不敢遣,只令吳三桂赴雲南就藩。吳三桂以那時福王尚在南京,張獻忠尚在四川,明裔魯王又在浙江稱為監國,尚屬四方多事,本該用自己南征北剿,現在一旦以自己歸藩休養,可見北京攝政王實在還猜疑自己的。心上正自徘徊,忽聽得建州主四太子已入北京即皇帝位。吳三桂便欲借入朝賀新主登位為名,探看動靜。
誰想自請入京朝賀的奏摺既上,即有諭旨已令三桂毋庸來京,三桂因此更多疑害怕。自此常欲立功,好解釋北京朝廷猜忌之心。先將長子送入京中,名為在朝侍駕,實則一來留子為質,二來好窺探北京朝廷舉動,即便挈家就藩,坐鎮滇中,並防張獻忠餘黨,攔於滇黔一帶。
當下吳三桂挈眷同赴滇中,只有陳圓圓一人不願同行,即向吳三桂道:“妾自蒙王爺賞識,實以妾向來受田藩厚恩,沒有意外,得借王爺之力保全田府。又以王爺年少英雄,將來立大功,建大名,實未可量。自念出身寒微,庶得借王爺驥尾,可以名存竹帛,彪炳千秋。現在幸王爺大志已成,已慰妾望。”三桂至此,已知圓圓之心有點譏諷,即道:“本藩今日至此,殆非本志也。”說罷不覺長嘆。陳圓圓道:“王爺今日進爵開藩,豈尚以為未足耶?妾從前被陷,囚於闖賊之手,就要一死,害怕無以自明。現在幸自成已殞,王爺又已成名,請王爺體諒妾心,恩准妾束髮修道,以終余年。得日坐蒲團,懺悔前過,實妾之幸也。”
吳三桂道:“卿何出此言?我正幸得有今日,與卿同享榮華。”陳圓圓道:“從前李闖尚生,妾不敢求去,害怕人疑妾委李闖以終身也。現在闖逆既除,而王爺又功成名立,南面稱孤,將來美姬歌伎必充斥下陳,何必靳此區區,不令妾得償私願也?”吳三桂道:“愛卿所求,何所不答應?只本藩實不忍愛卿舍我而去,願卿毋再續言。”
陳圓圓道:“妾非不知王爺愛妾之心,但王爺若不俯從妾願,妾將臭名萬載,不可復為人矣。”吳三桂道:“愛卿何出此言?”圓圓道:“妾身在玉峰為歌伎,乃田藩府以千金購妾而歸。又不能托田府以終身,隨獻與大明先帝。先帝以國事憂勞,因此弗敢納,后乃得侍王爺。惜王爺當日以奉命出鎮寧遠,使妾不能隨侍左右,致李闖入京,被擄於賊中。又千謀百計,始再得與王爺相見。數年以來,東西南北無所適,只任人遷徙。既不能從一而終,後世將以妾失身於賊,又復赧然人世,何以自明?因此妾非欲舍大王而去,實不得已。”吳三桂聽到這裏,心上更不自在。因圓圓是一個婦人,尚知從一而終,自己今日實難以自問,更無話可答,便道:“愛卿此言譏諷本藩。但本藩心裏的事,實難盡對人言。待看他日大局如何,方知本藩主意。”
陳圓圓聽罷,跪下哭道:“妾怎敢譏諷王爺?願王爺不要誤會。”吳三桂便扶圓圓起來,並道:“卿既如此心堅,待到雲南,當為卿營一凈修之室,現在卻不能棄卿於此地也。”圓圓便起來拜謝。吳三桂扶起陳圓圓,許以到滇之後即另闢一室,為圓圓修道。圓圓拜謝后,三桂嘆道:“人生不幸遭國變,心力所在,往往不能如願。現在吾羞見紅粉女兒也。”圓圓俯首不答。
王輔臣以勇戰善射被三桂收為義子,此時忽入見三桂道:“父親表求陛見而朝旨不答應,是朝廷疑心未釋,此吾父所知也。吾父所以遭疑,由南都曾遣三使入京,京中相傳吾父與有來往。因此天津前撫臣駱養性,以禮接南使被逮。攝政王之心,實打草驚蛇,懲駱養性以警告吾父也。人臣而見疑於其君,未有能倖存的。況吾父功高望重,兵權在手,又為朝廷猜疑,禍不遠矣。現在聽聞南京福王將相不和,史可法以文臣統兵在外,閣臣又互相爭權。若乘此機會,提一旅之師由皖入京陵,如狂風之振落葉,大勢必然瓦解。南京既定,論功固以吾父居首,又足以釋朝廷之疑心,實一舉而兩得也。現在聽聞朝廷以肅、豫兩王領兵,將下淮揚。若再稍遲延,此功即讓肅、豫兩王矣。”吳三桂道:“當南使入京時,屢次求見,吾都卻之。吾曾有言:福王所贈,今日不敢拜賜,只是終身不忍以一箭相加遺。現在言猶在耳,吾安可貪功而背之?”
王輔臣道:“兒此言非教吾父貪功,但怕好人難做。既為人所疑,不免為人所害。”三桂道:“朝廷並未令我以兵向南京,吾若擅專征討伐,是越權也,怕為禍更速矣。”陳圓圓道:“王爺之言是也。無論南京未易收功,且未有詔命,馬上然興兵,於故主則為背本,於新朝則為侵權。背本則受千秋之唾罵,侵權則受朝廷之譴責,必不可也。丈夫貴自立,若貪功以自禍,願王勿為之。”三桂道:“愛卿之言甚是,吾聽卿矣。”第二天又派諸將招撫李闖敗殘餘黨,正欲由湘黔入滇,忽新朝已降下詔敕,以張獻忠已踞四川,僭號而治,改令三桂即領本部人馬先行入川,然後由川入滇。這時新朝因東南各省尚多未附,已並令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及承襲靖南王耿繼茂各帶兵南下,以圖一統之業。吳三桂既得旨詔令入川,便即統率諸路人馬,直望成都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