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功臣

第5章 功臣

“那,那你以後怎麼辦?”

方禮安放棄了最後的掙扎,將二十元錢扔在了地上。一毛一塊湊起來的二十元錢像雪花一樣灑落在滿是草灰的地面,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幾乎看不見,這些錢上面都是方禮安手上的汗水,甚至還有血泡磨破之後染上去的血跡。

以後怎麼辦?這個問題成了這個家的終極問題,也是無法回答的問題,雪上加霜之後又迎來了寒冷的冰凍期,讓這個家負着沉重的擔子又遭遇到了重重大山。

“爸,我想好了,我就在蠶農廠工作,離家近,晚上能輔導方義舟功課,白天幹活,還能照顧媽。”方義成把醞釀了很久的想法說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鼓足了勇氣在父母面前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最強烈的想法,他認為自己已經十六歲了,已經長大了,他結實的肱三頭肌已經足以有能力分擔家庭重擔。

方禮安沉沉的嘆氣聲,讓另一個卧室的方義舟的手,都開始發抖。

“明天我去蠶農廠說說,安排你一些活干,可能沒有錢,但能像唐滿倉家一樣,多干點。只是……蠶農廠不行了,咱家前年的蠶繭到現在還沒賣出去,義成啊,你可要想好了,你這一退,說不好就是萬劫不復!”

方禮安不知道怎麼說,但說的都是事實。

蠶農廠老舊的體制已經不行了,他看得見,但是不知道怎麼辦。他看不到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只能唉聲嘆氣。許多人家都選擇出去打工,但是誰都不知道這些打工的人家究竟過得怎麼樣,方禮安不能拿自己兒子的命運開玩笑。

方義成說道:“爸,我想好了,就這樣定下來吧,蠶農廠不行是不行,但不是還沒有倒閉嗎?只要沒有倒閉,那就還有希望。堅持就是勝利,我們不能自己放棄自己,只要努力,鐵棒定能磨成針!”

方禮安第一次聽兒子說出那麼有深度的話來,心裏寬慰了不少,是啊,只要沒有倒閉,那就還有希望,誰說蠶農廠就一定會倒閉呢?蠶繭是沒有賣出去,那是因為有消息說,南方收購蠶繭的單位覺得咱們的蠶繭質量有問題,那隻要用心養好蠶,結出最好的蠶繭,不就可以賣出去了嗎?

只要自己不放棄自己,只要努力,鐵棒都能磨成針!鐵棒都能磨成針了,那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

方禮安一夜都沒有睡着,反覆琢磨著兒子的話,第一次感受到文化對自己的衝擊,他覺得兒子一定有出息,一定能夠出人投地,只要努力,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洪水都退去了,陽光也出來了,那莊稼肯定會茁壯成長的!

翁增壽怎麼都沒有想到,有人會把蠶農廠周圍的防汛帶加固,這些防汛帶只是自己一時心血來潮時候的產物,充其量就是混業績的,完全談不上真正的防汛,可是真有人去加固了,這個人是誰呢?

他認為,現在還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真正應該討論的是,蠶農廠在他的領導下,在洪水到來的危急關頭保存了下來,並且毫髮無傷!這是何等的功勞?蠶農廠是永興村集體企業,自建國之後就存在,五十年的歷史,在他的帶領下完成了一次涅槃,那可都是他的功勞!

現在要做的,不是查明到底是誰做的好事,不管是誰把防汛帶加固,最終的榮耀光環都講加在他這個廠長的腦袋上!本想混幾年退休的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一次洪水竟然讓他看到了一次陞官的機會,他已經六十歲了,總不能讓他一輩子都在蠶農廠這種地方待一輩子,鄉里那麼多崗位空着哩,怎麼不能留一個給他翁增壽坐坐?

想了想,翁增壽戴上眼鏡,把英雄牌鋼筆吸飽了墨水,早飯都沒吃手寫了一份安全報告,把自己如何在洪水之中保全蠶農廠,如何為了集體而獻身自己,如何不顧身體勞累性命之憂寫得這份急於讓領導同志放心的安全報告,全都表達在了五頁信箋字上,洋洋洒洒上萬字,筆記工整甚至用了楷體。

寫完之後他仔細閱讀了不下十遍,檢查了錯別字和相關措辭,覺得某些地方表達不夠清楚或是沒有明確自己的功勞,又增刪數十次,重新寫了幾遍,直到下午的時候才完成“鴻篇巨作”,滿意的點了點頭,哼着東方紅太陽升,再蓋了大紅章,午飯也沒吃,馬不停蹄的向鄉里趕去。

翁增壽去了鄉里,周萬才就是蠶農廠的領導,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坐在廠長辦公室里,翹着二郎腿抽着一品梅香煙,洒脫得連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誰。看着眼前方禮安父子倆,他的心裏就覺得堵得慌。

“方義成來參加工作?”周萬才瞄了一眼方義成,“禮安大哥,不是我為難你們,確實是有這規定,不信我拿給你看看?廠里有規定,員工子女必須成年了之後才有資格進廠,條條框框白字黑字寫得很清楚,我不能違反紀律呀,要是讓翁廠長知道了,還不得揭我頭皮?再說了,義成侄兒聰明,窩在蠶農廠可惜了,去大城市添磚加瓦,賺得多,而且還不累,別學我,當個保安隊長,累死累活的,一個月也沒幾個錢!”

周萬才是黃鼠狼變的,和周曉雪完全不是一個秉性。有時候方義成也在想,周曉雪可愛乖巧,怎麼會有周萬才這麼一個令人討厭的爹!

他怎麼可能讓方義成在蠶農廠上班,即便是廠長翁增福答應了,他也要想方設法的把方義成弄走。不為別的,就因為方義成和他家的周曉雪走得太近了!每年過年家裏都會給周曉雪壓歲錢,加上親戚朋友給的,三四年下來積攢了幾百元,錢哪去了?嚴刑拷打之下,周曉雪才說出錢借給方義成了!那可是六百五十元巨款!

這是什麼概念,這是早熟,這是戀愛,這是違反原則的!周萬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含辛茹苦養了那麼些年,每一年他白的灰的賺來的錢,全都花費在了她身上,光每年壓歲錢就有一百多!他怎麼可能讓女兒嫁給窮得叮噹響的方義成?這不是開玩笑嘛?而且,兩個孩子才十五六歲,就學會談戀愛了,不僅僅影響到了周曉雪的身心健康,也影響到了周曉雪的學習成績,不說別的,周曉雪初一二年級的時候成績不能說班級第一,進入班級前十總沒有太大問題。

現在呢,周曉雪在班級里成績中游,偶爾考得好還是試卷太簡單的緣故,他這個當爹的能不清楚么?這種悲傷的局面是誰造成的?是方義成!他方義成不學無術,不能帶着他家女兒周曉雪走下坡路,他沒有什麼文化,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樣的道理沒少聽班主任孟祥柱在他耳朵邊念叨,孟祥柱傳達的什麼意思他心裏什麼清楚,就是讓方義成離她家女兒是屎殼螂推糞球,有多遠滾多遠!

現在方義成不讀書了,讓周萬才的心裏樂開了花,這是千載難逢搞走方義成的機會,他要是錯過了,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所以,當方禮安提到讓方義成來蠶農廠上班的時候,他立即找了理由拒絕。沒有別的原因,就是他看方義成,橫看豎看都不順眼。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方禮安再笨也聽得出來周萬才的意思,誰說有這個規定了,唐滿倉家的唐鐵牛就可以順利的進入蠶農廠工作,他家的方義成怎麼就不行了?

但是他沒有抗爭,而是選擇了妥協,不是說大城市有機會嗎,那就讓兒子去大城市發展!可是轉念一想,兒子方義成如果真去大城市了,孤苦伶仃的,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萬一有個頭疼腦熱,他能照顧好自己嗎?還有,他才十六歲,哪個外地廠願意冒風險招童工?

方禮安起身就走,連句客氣話都沒說,他心裏憋着氣哩!周萬才突然站起來,帶着笑容說道:“大哥啊,真不怪我,要說這事我是該幫忙的,誰讓咱是鄰居呢,門靠門,喘着氣都能聽得見,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可是這事我是無能為力啊,要不等廠長回來再討論討論?”

方禮安哪還有心思留在辦公室里,回到了自己家的小廠區,看着那一堆蠶繭,心裏如同打了結,怎麼都解不開。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牆倒眾人推,破鼓眾人擂,到了這時候,老天爺也幫了他,只有他自己幫自己。

“義成,記住,以後做事,自己靠自己,活要活出個人樣來,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不要學某些人,用心險惡,心術不正!”方禮安大喝幾聲,憤怒的把蠶繭踢得到處都是。

在一旁看着的周萬才聽着這話總覺得不對味,半天才回過神來,“方禮安,你這說的什麼話,誰用心險惡?誰心術不正?說話得講理是不是……你有本事你讓方義成繼續回去讀書呀,窮折騰什麼!”

方義成什麼話都沒有說,那些刺耳的話他在學校里已經聽過無數遍了,不差這一遍。他默默的把蠶繭收拾到了一起,再堆起來,蓋上防水布。這些蠶繭就是方義成的命,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些蠶繭,是他今後起步的重要物資。

蠶農廠每家都有一個單獨的小間用來生產,每年向廠里交納一定的租金,蠶繭自留。這種靠租賃方式上產的模式並不長久,得利的是廠,吃虧的是養蠶戶。養蠶戶在搞好自家的蠶房之後,還得到集體蠶房去工作,好在蠶農廠每個月都會向養蠶戶發放工資,養蠶戶也沒有什麼怨言。

“方義成?你也在這?沒上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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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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