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輟學

第4章 輟學

方義成把家裏能用的東西都收集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麼東西了,剩下幾張床,一個楊木做的桌子,另外還有一些實在沖不走的工具。能用的都得留下,祖輩們傳下來的節約和不浪費傳統在他的骨子裏繼續傳承着。然後,他請三叔一起把母親從房頂上抬了下來,找了一處洪水剛退的高地先放着,等父親回來之後,再把母親抬到屋子裏。

屋子裏還有水,方義成需要把水全都排出來,這是一個大工程,但比起蠶農廠的浩瀚工程,顯然不值一提。但他還是很累,尤其是彎下腰的時候,感覺整個人都要撲倒在泥水裏。

屋子裏同樣泥濘,下腳一踩就是一個坑。他從鍋灶內掏了些草灰出來,把排完水的屋子鋪滿了草灰,再用鐵鏟夯實,這樣的話,人踩上去就不會陷下去。這是農村的土法子,在沒有水泥地面的年代裏,草灰能夠吸水,用它鋪就的地面就是最好的“水泥地”。

農村普遍燒的土灶,草灰多得是,只是有的已經被水沖走,留下的也不多,不然方義成可以把整個院子都夯實,等父親和弟弟回來,也不至於狼狽。

做完了這些,他又把能用的物品放在屋頂上去曬。太陽出來了,但不能保證雨還會不會下。五六月的天就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他必須抓緊一切時間來曬東西,還沒有被沖走的衣服,母親的藥品以及自己和弟弟的書本。這場水帶來的災難,老天爺會如數償還的,他相信這一點,所以毫無怨言。

父親一整夜都沒有回家,他是家裏的長子,必須肩負起他應該肩負的責任。父親不在他就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儘管這根頂樑柱非常薄弱,可總比沒有的好!像周曉雪家,現在鍋碗瓢盆還在水裏泡着,村治安主任兼蠶農廠保安隊長周萬才忙得焦頭爛額,連家都顧不上,周曉雪的母親唐翠萍現在還在家裏咒罵周萬才不顧家!

本來唐翠萍是去找哥哥唐滿倉的,可是唐滿倉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鄉中學,說是把唐鐵環和唐鐵虎帶回來幫忙,現在還沒回來,她一個婦道人家在家裏收拾這個爛攤子,忙得連飯都沒有來得及吃!現在餓得飢腸轆轆,看着鄰居方禮安家的大小子忙裏忙外,井然有序,把她嫉妒得心痒痒。

這都叫什麼事?有兒子了不起嗎?就知道顯擺!家裏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收拾那些個破爛有什麼用?唐翠萍是越看越來氣,忍不住把能擰出水來的布鞋扔在了地上:“窮家破窩,怎麼不被水沖走!”

方義成可不知道周曉雪的母親唐翠萍現在正在指桑罵槐,他心裏哪還有心思管得了別人怎麼樣,也就是等着他把家裏收拾完了,才有時間給周曉雪幫忙。他沒忘記收拾出來的那本語文課本里,可還夾着周曉雪給的五百元錢呢!

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終於把家裏收拾乾淨了,該曬的全都放在了屋頂上,家裏剩下來的一個板凳也被放在了院子裏沐浴在陽光下,院子裏經常走路的小道被鋪上了草灰,踩上去軟軟的,還挺舒服。屋子裏的窗戶全都被打開了,三叔方禮鍵給了方義成一些防毒的藥劑,灑在角落裏,防止淹死在洞穴里的老鼠屍體因為腐爛而散發出病毒來。

做完了這一切,他才開始做飯,家裏的糧食基本都被沖走了,能吃的也就鍋灶上剩下來的一點點玉米面,做點粥糊糊,勉強能對付一頓,下一頓飯他已經想好了,用周曉雪給的錢到鄉里去買點米面油鹽,然後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到蠶農廠里工作,這樣就能度過青黃不接的日子,天無絕人之路。

勤勞勇敢的方義成做完了飯,已經累壞了,他盛了一點飯給母親,讓母親先吃完了之後,他才斜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他太累了,從昨天到現在,他就沒有合眼,年輕的身體從沒有經歷過如此大的勞累,當他躺下來的時候疲勞像狂風暴雨一樣襲擊了他,讓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母親杜念慈眼見着自己的兒子發出了均勻的鼾聲,忍不住落下了幾滴眼淚。在這紅紅的歲月里,正是像方禮安和方義成這樣勤勞的人,才能讓幾欲崩塌的家庭依然屹立不倒。她能有這樣的兒子,已經滿足了,即便是現在讓她死去,她也毫無怨言。

兒子的擔當,讓她看見了未來一個偉岸的身影,這個身影是任何邪惡力量都摧殘不掉的,他將永遠屹立在蘇北這片豐饒肥沃的土地上!

方禮安趕到家裏的時候,沒有看到那片哀鴻,而是一個乾淨整潔的家,該曬的都曬了,妻子杜念慈也吃過了飯,所有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認為這一切是方禮鍵做的,可是方禮鍵家自己的家還沒有收拾好,怎麼可能有時間來幫他家收拾?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他輕輕的推開了兒子的房門,看見兒子方義成躺在床上,腳上都是泥,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淨的,但是他睡得很香。

他想喊兒子,告訴兒子他再過幾天,就能爭開一百二十元,剩餘的他會想辦法再去賺!對他來說,這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是一個值得把兒子叫醒的好消息。

兒子睡得太香了,他喊了幾聲卻沒有得到回應,只能心疼的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兒子的房間,把門輕輕帶好,然後站在門口,看着地面上鋪好的草灰,看着家裏屋角乾淨的地面,看着這個只剩四面牆但人人平安的家,他的眼眶紅潤了。

他不在家的時候,兒子頂替了他的任務,把家扛在肩頭上繼續前行。方義成每走一步,地上便是一個深深的腳印,那是光榮的印記,任誰都無法抹去。

洪水來得兇猛,但卻沒能讓兒子方義成倒下,這也是他的光榮,得子如此,還想如何?

“飯在鍋里,讓他再睡會,別叫他了,吃完了你也睡會,家都讓兒子收拾好了,不用操心。”杜念慈盡量不提兒子伙食費的事,自己的丈夫已經夠勞累的了,她這個常年卧床的病人更不能給丈夫憑添煩惱,她懂得如何寬慰丈夫,更懂得如何理解丈夫。

方禮安來到廚房,揭開鍋,裏面是熱騰騰的玉米粥,雖然有點幹了,可吃起來,比那山珍海味還要美味,這才是人世間最難得的佳肴。可他吃起來,總覺得欠缺些什麼,到底是什麼呢?

方義成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八點,弟弟還在做功課,作業本上寫得滿滿的,方義成檢查了一會,發現沒什麼錯誤,也就讓弟弟繼續學習。對於方義舟的功課,方義成是有信心的,每一次回家他都會為方義舟輔導功課,事實上,方義舟的成績也在證明着兄弟二人的努力。

他本以為父母已經睡了,勞累了一天,當夜幕降臨,永興村便進入一個奇妙的狀態,村子裏安靜得很,偶爾能聽見犬吠聲,這種感覺讓方義成永生難忘。他喜歡這樣的感覺,枯藤老樹,小橋流水,安靜祥和。

只是今晚的永興村似乎是個不眠之夜,家家都亮着煤油燈——因為擔心村變電站里的變壓器被水淹沒,周萬才早早的就把電給斷了。煤油燈閃着昏黃的光,讓永興村陷入了另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態里。

“哥,爸說你醒了後去他房裏,他有事找你……學校放假了。”方義舟轉告方義成說。方義成聽弟弟說,才知道學校因為請假的人太多,乾脆放了三天假。

方義成摸了摸弟弟的頭,讓他快點寫完功課早點睡覺,隨後來到了父母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義成。”母親念著兒子的名字,讓他進來。

方禮安和杜念慈結婚已經有十八年了,從結婚之日起,他們就住在這個方義成爺爺分給方禮安的三間平頂瓦房裏,面積不大,但是有容身之所,風吹不着雨淋不着,雖沒有大富大貴,但也圖個平平安安。平淡的日子裏除了柴米油鹽,也就是闔家團圓,無論在什麼時候,家就是最後的歸宿。

父母的房間裏貼着一些年畫和報紙,遮擋住了大部分脫落但無錢修補的牆皮,讓牆壁看起來稍微完整一些。被大水沖走了部分傢具,留下來的都是大件,衣櫃裏的衣服也都不在了,除了他們結婚時候找木匠打造的大木箱子,因為四角裹着銅皮,加大了重量才得以倖免。

箱子裏就是這個家最後的家當,值錢的東西都在這裏面,其實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呢,他們結婚時候的結婚證,方義成和方義舟的出生證明及土地證,另外還有許多借條……原本這裏面還有一對玉手鐲,在方義舟上初一的那年賣掉了,現在裏面還有六元錢,那是這個家最後的保障。

但是他們都沒有害怕過,即便是到了末日,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那就比什麼都強,特別是方禮安能夠在兒子面前拿出八十元錢時,他就覺得高興,能讓兒子帶着八十元錢再去找孟祥柱談一談,也許比他親自再去一次效果要好,畢竟孩子開口了,學校不會強迫孩子輟學。要知道方義成的成績在初三年級當中名列前茅,考縣第一中學絕對沒有問題,對學校來說也是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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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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