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貸款被拒
方義成滿頭大汗的站在唐滿谷的辦公室門前，局促不安。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了村裏的通知，讓他去一趟鄉里。放下電話之後方義成火速趕到了鄉里，蹬自行車累得滿身是汗，見唐滿谷辦公室門鎖着，在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到唐滿谷才慢悠悠的回來。
方曼谷見方義成站在門口，衝著他笑了笑，說：“義成啊，來得那麼早，累壞了吧？來來來，先進來喝杯水！”
方義成知道今天是放貸款的日子，成敗與否，看唐滿谷的表情便能猜出個大概，可他坐立不安，有股莫名的緊張感。見唐鄉長滿臉笑容，他想貸款的事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只是他來得匆忙，都沒有到鄉里集市上去買一些水果禮品帶過來，空着手讓人家看見了顯得多沒有禮貌。農村人到別人家去，哪能空着手呢，哪怕是帶幾個雞蛋那都是心意！方義成因此才坐立不安，總覺得唐滿谷會挑他的禮。
唐滿谷進了辦公室之後為方義成倒了杯水，隨後拿起抹布把桌子擦了一遍。桌子已經夠乾淨的了，再擦就要擦出窟窿來了。可他擦了一遍又擦一遍，好像桌子上有擦不完的灰塵。方義成不敢出聲打擾，只能耐心的等待，可這等待的過程卻十分煎熬。
唐滿谷擦完了辦公桌，又把窗檯擦了擦，擦了一半，他又停下來把窗台上的吊蘭和仙人掌澆了點水。仙人掌不用澆水，他當然知道，可是他總得在方義成面前找點事情做一做，不然怎麼向他開口貸款沒有被批准的事？同時，他也在醞釀著該如何把話說得委婉又能讓孩子聽得明白。這一次他只是讓方義成獨自一人來，就是怕方禮安承受不住，鬧起事情來他唐滿谷也招架不住。
誰不知道方禮安年輕的時候的脾氣？很多年前，方善波見其他兒子都能積極上進，唯獨方禮安無所事事整天偷雞摸狗，惹得全村都不得安寧，所以和老伴兒商量做點豆腐讓他賣。方禮安還真挑着豆腐去賣了，結果出去一個小時就回來了，豆腐賣完了，錢也拿回來了。
其他都很符合常理，可就是賣豆腐所消耗的時間不對，正常賣兩筐豆腐最起碼得一上午的時間，那還是得在起大早的情況下出門，太陽到頭頂那會才回來。方禮安倒好，出去一個小時就回來，豆腐賣完了錢也沒少。方善波覺得很奇怪，第二天跟蹤調查才發現，方禮安挑着豆腐挑子到東頭蠶農廠桑樹地里，逼着幾個年輕人從家裏偷錢出來到桑樹地里分豆腐，一人一大塊，吃不完不許回家！
唐滿谷兄弟二人，周萬才兄弟三人，乃至現在在蘇州打工的翁家高，都得到過方禮安的“恩賜”，一人十來斤豆腐吃完了，還得乖乖給錢，誰要是不給錢就得挨揍！導致這些人現在看見豆腐都想吐。那會的方禮安可是永興村一霸，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除了方善波和方禮平能降得住他，其餘的人連他的邊都靠不上。
唐滿谷心想，這一回可算是報了當年“豆腐之仇”了，他本來是想跟他在銀行的朋友說一說，把貸款放給方禮安家，可是銀行不是他家開的，他說話只能起到建議作用，並不能起決定作用，話說得多了人家聽得也煩，結果貸款的事因為手續問題出了差錯，到現在放給誰銀行也沒有給他準話。
仇歸仇，事歸事，一碼歸一碼，他身為副鄉長，不可能因為年輕時候那點破事和方家結仇，他只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讓方義成聽了之後不記恨他。還有一段時間鄉里就要選舉了，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可不能在工作上出現任何失誤。翁增福鬧出來的烏龍事件已經讓他頭疼了好幾天，現在好不容易把蠶農廠公轉私問題解決了，總不能在方義成一家貸款問題上，讓人說出個不是來。
方義成忐忑不安，許久，才見唐滿谷把辦公室的衛生全部打掃完畢，最終坐在了辦公桌前，拿起筆記本寫寫畫畫也不知道寫了什麼畫了什麼，最終聽到他長嘆了一口氣，才開口對他說：“義成啊，最近家裏怎麼樣？我都沒回家看看，也不知道你媽身體怎麼樣了，你爸去幹什麼了？今天怎麼沒來？”
方義成連忙起身，把唐鄉長問的問題一一作了回答，唐滿谷聽后認真的點了點頭，又說：“義成啊，你讓二叔怎麼說呢……關於貸款的事啊，銀行有銀行的規定，我們鄉領導班子和銀行不屬於一個系統，有些事情變化也快，一天一個政策，這不，今天一大早我才接到銀行通知，說你們家申請貸款的事呀，不符合相關文件規定，有些手續還有欠缺……”
方義成心裏一沉。他聽不懂唐滿谷那一套官腔，但是他能聽明白，貸款的事泡湯了！
唐滿谷立即補充說：“當然了，銀行方面也不是說完全不貸給你們家，只是說你們家提供的手續有些遺漏，至於缺什麼，回頭我會和銀行方面再聯繫，確定缺什麼了之後，我第一時間通知你再補上……你還小，不知道我們工作的幸苦，有些時候忙裏忙外，都是為人民服務，為你這事，我從鄉里到銀行都快把腿跑斷了！”
唐滿谷的這句話方義成倒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是說，事情沒辦成不怪他，而是銀行方面審查有問題，沒有功勞但有苦勞，他唐滿谷還是有付出的。
方義成站起身說：“那，那就謝謝唐鄉長了，這段時間您也幸苦了！”
“不幸苦不幸苦！”唐鄉長見方義成要走，長吁了口氣，立即起身送他到了門外，“回去和你爸好好解釋解釋，都是一個村的，我不幫你誰幫你，但銀行那些人你不懂，審核程序嚴着呢，總不能隨隨便便的把國家的錢貸給百姓，是不是？”
方義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唐滿谷辦公室的，來到街上，看着大太陽當空照，他覺得頭腦一陣眩暈。
鬧排場經過樂回閑，勤政堂辭別撒會懶，急喉嚨倒換學些慢。
掇梯兒休上竿，夢魂中識破邯鄲。
昨日強如今日，這番險似那番。君不見倦鳥知還！
此時他的心裏不自覺的浮現出這首元代喬吉寫的《水仙子賦李仁仲懶慢齋》：就是搬過來梯子，也別往高危處攀登，榮華富貴不過是一枕黃粱夢；世風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世路險惡，一方賽過一方。你不見鳥兒到了黃昏，還懂得調轉方向，朝着自家的舊巢飛翔！
難道想要改變生活，就那麼難嗎？年輕的方義成第一次認識到了社會帶來的挫敗令人有多麼沮喪，但他始終站立着，腦海中不斷的思索着還有什麼方法能夠解決現在的難題，可是未經過社會錘鍊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哪怕不是辦法的辦法。
方義成走在街道上，看着車水馬龍，心中一股悶氣堵在了嗓子眼，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出來。他的臉脹紅了，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憋着氣難受的，走過了小橋又過了馬路，差點讓路過的轎車撞倒。
他聽不見轎車司機在罵他，渾渾噩噩的來到了馬路對面停了下來。接下來該怎麼辦？他沒有放棄，實在不行，就到父親的工地上當個小工吧，至少每天能賺個十幾元！他有力氣，他更有一股無法被消滅的強大意志力，他能做任何幸苦的事！
“方義成！”
不知道是誰喊了他一聲，轉頭看去，卻見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停在了他的身邊，車裏播放着流行音樂，從車窗里伸出一個頭髮梳得油油的腦袋來，衝著方義成咧嘴笑了笑。
方義成仔細一瞧，原來是孟偉。
孟偉和方義成是初中同學，但只“同學”了一個星期，他就輟學不讀書了。孟偉家是開運輸公司的，當年方禮安求着方善波貸款買客運車未成功，這個機會就讓孟偉家撿了去。
孟偉比方義成大兩歲，小學留了一級，初一又留了一級，才有機會和方義成做同學，但和方義成同學的時候只讀了一個星期，就因為打架鬥毆而被開除。他爸找了不少關係都沒有讓他重回學校，之後他就跟着他爸開車。他沒有駕照，就跟着他爸熟悉線路，現在他成年了，學了A1的駕照之後，便繼承了他爸的工作，開始跑客運。
他家很有錢，孟新莊首富的位置坐了十來年，將來還有可能繼續坐下去。整個孟新莊去往蘇南方向的客運車，全都是他們家承包下來的，一年一百多萬利潤，這還是保守估計。
雖然只和方義成認識一個星期，但是上學那會，孟偉逃課出去玩，總是方義成打的掩護，在別的同學都討厭孟偉這個二流子的時候，唯有方義成做他的擋箭牌，同時也沒少被孟祥柱批鬥。人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孟偉的性格和唐鐵牛很像，但是比唐鐵牛更有商業頭腦，比唐鐵牛更加豪爽。不管性格如何，都和方義成很投緣。
輟學后這三年，孟偉自己開了家飯店，現在他成年了，放開了手腳之後，飯店的生意被他經營得紅紅火火，再加上跑客運，簡直是財源廣進生意興隆。
見方義成站在路邊垂頭喪氣，敏銳的他就知道同學遇到了困難，立即把他拉上了自己的車，後輪揚起灰塵，奔向了他開的飯店。
“怎麼愁眉苦臉的？上學那會，也沒見你那麼喪氣，你應該朝氣蓬勃的才對！”飯桌上，孟偉老練的端起酒杯，和方義成的酒杯碰了一下，“遇到什麼困難了，跟我說說，我能幫就幫，上學那會，你可沒少為我被孟祥柱罵。”
其實孟偉看得出來，方義成能一個人走在街上，他已經不讀書了。學生從畢業的那一刻，只要不讀書了，臉上的書生氣會瞬間蕩然無存。但只要還讀書，哪怕是年過半百，臉上依然有股無法甩脫的書卷氣。
方義成不讀書了，並且一個人站在街邊垂頭喪氣的，這些年在外跌打滾爬的孟偉一眼就瞧得出來，他是經濟上遇到困難，而且是那種暫時無法解決的困難。要是別的困難孟偉還真不敢保證能幫到忙，經濟上的那可就好說了。
“我……”方義成初見老同學，忽然覺得有些尷尬。人和人的差距就是那麼大，同樣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同樣是輟學，同樣是男生，可是孟偉混得風生水起，而他呢，依舊一無所有並且還為柴米油鹽醬醋茶而犯愁。
人生際遇不同，所走的路不同，他在這個路口上遇到了孟偉，也許就是蒼天派他來為自己解憂的，儘管無法從實際上解決困難，至少能讓他把心事吐露出來。
“我去辦貸款，沒辦成，被拒絕了。”方義成鼓起勇氣，第一次像成年人那樣端起了酒杯，將杯中四十二度的湯溝酒倒進了肚子裏。
酒精像是一條火龍一樣從他的嗓子一路鑽到了胃裏，燒得他皺起了眉頭，酒氣翻湧，讓他嗆得眼淚橫流。孟偉見了，哈哈大笑：“我說你能不能慢點喝，我又不跟你搶！你去辦貸款了？哎喲我說你遇到什麼事了呢，辦多少錢的貸款被拒絕了？”
“六萬，購買蠶農廠的，這事要是成了，我能保證一年賺十五……不，二十萬！”方義成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發現，當酒精到了肚子裏之後，他的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原本還在猶豫是否要說的話，此時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全都奔涌了出來。
“不多啊……”孟偉和方義成又碰了一杯，“蠶農廠的事我聽說了，市場經濟，前景還算不錯。走銀行貸款程序比較麻煩，你跟我詳細說說如果你拿了蠶農廠，該怎麼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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