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約定
那天晚上，方義成看着父母房間的電燈，遲遲都未熄滅。
他聽到了第三遍雞鳴后才朦朦朧朧的睡了一會，其實他壓根睡不着，若不是天放亮了之後還要到蠶農廠做事，他就不會再睡了。三嬸如尖刀一般的話語始終如惡魔低語一樣在他的耳邊縈繞，盤旋在他的腦海里，久久沒有散去。令方義成痛苦的是，她說得一點都沒有錯，救急不救窮。他們家實在太窮了，需要叔伯們來救濟才能度日，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他不清楚，但是他看得見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他現在無論如何也度不過自己心裏的這一關，甚至有一段時間把三嬸划入了“黑名單”，三嬸的話太傷人了，任何一個有心智的人聽了之後都會覺得在割自己的肉。可他除了勞作，用勞累來換取夜晚短暫的睡眠之外，沒有任何辦法。日子總得繼續過，窮的不是心態，而是一種狀態，他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目前尷尬到了極點的局面，他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雨還在繼續下，六塘河裏的水因為下游龍溝鎮開閘放水，才讓水位降了下去，經過半個月的努力，永興村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模樣，只是人們的心早就習慣了往日的節奏，當洪水之事過去之後，換來的依然是平靜如初生活。
蘇北大地上連日來的大雨早已引起了相關部門的注意，制定了一系列政策來應對目前的局面，大部分受災地區都受到了救濟，很多米面及糧油都落實到了每家每戶。看，國家沒有把他們忘記，在最困難的時候，國家站了出來，把受災的人們扛在了肩膀上繼續向美好的生活前進。永興村的天天依然沒有塌下來，受盡了風吹雨打大地依舊穩重，那六塘河裏的水似乎也平緩了許多。
孟新莊中學本來只是放假三天，後來因為連日大雨，導致許多道路都不通，所以學校通知各村，用廣播的方式通知學校連續放假，具體上課時間等待通知。龍溝閘打開了之後，大河裏的水位降了下去，小河裏的水經過人工排除，已經逐步引流，洪災受到了控制，所以學校又繼續上課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對孩子們的教育，他們是國家未來的棟樑，這個朝氣蓬勃的國度需要這群孩子們來繼續建設，推着它向著更美好的明天奮進。所以，學校抓緊時間通知開課，即便是再苦再累，也要讓孩子繼續回到教室讀書，特別是還有半個多月就要中考的初三年級學生們，已經迫不及待了。
在五月低的時候，雨終於停了下來，天氣預報說降雨已經結束，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是大晴天，這對蠶農廠的工人們來說是個絕好的消息，因為正是在這個時候，蠶子們需要入廠，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由不得半點馬虎。
周曉雪在蠶農廠廠房內找到了方義成，她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有一個一個星期就要中考了，這是她和他最後的機會。如果這一次錯過了，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完全會發生不同的改變，他們會在人生第一個十字路口中分道揚鑣，彼此走上了不同的路。她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管不了父母的反對，踩着還未乾透的路面擋在了方義成的面前。
“你去參加考試，拖欠的伙食費不是都給你了嗎？算是我借給你的，你賺了錢再還我！你去參加考試好不好？”
周曉雪幾乎是在哀求，但是方義成鐵了心的退學，任憑周曉雪如何哀求，他依然不為所動。他不可以動搖，這是他堅定的信念，他要為這個家而努力，改變目前的狀況。他知道甚至不止一次想到過讀書是最好的辦法，但不是唯一的辦法。家裏必須要出一個有文化的人，這個任務已經由方義舟被動接了下來。方義成要做的，就是在短期內，不用再聽到三嬸那刻薄尖酸的語調。
“學校放了那麼長時間的假，你此時應該在學校里學習，而不是在我這裏浪費時間。”方義成把手中的蠶子放入蠶房，那是最後一框了，接下來，他回會到家裏去讀書，高爾基的童年他還沒有讀完。
周曉雪帶着哭腔說：“今天是星期天！而且學校因為放假時間太長，只允許休息一個下午，我就是抽這個時間來找你的，我問你，你真的放棄了嗎？”
方義成點點頭：“我沒有放棄，我只是退學了。”
“那好。”周曉雪像是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那好，既然你那麼說，那我也沒有辦法了，你退學是嗎，那我也退學，我跟你一起進蠶房，你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們要苦一起苦，要累一起累！”
“曉雪！”
方義成大吼了起來，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大了，立即拉起了周曉雪柔嫩的小手，走出了蠶農廠，來到了附近的桑樹地里。
蠶農廠里的工人們看着方義成拉着周曉雪的手跑了出去，紛紛起鬨，特別是唐鐵牛，恨不得把他所看到的以他最高調的嗓門通知全廠。不過，方義成的舉動倒是引起了翁德勝的強烈嫉妒。翁德勝是村長翁增福的孫子，比方義成大一歲，初中畢業他沒考上高中，到蠶農廠里來工作。不知道為什麼，他和周萬才有說不完的話。
偶爾，翁德勝會從爺爺家裏拿一些紙煙出來，那可都是好煙，有五元一盒的一品梅，還有十元一盒的“紅南京”，這些可只有在誰家辦大事的席面上才能看到的好煙，一般人還真抽得少。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想多管！但你們畢竟還年輕，等過幾年的！”周萬才曾經這樣對翁德勝說過。翁德勝能聽不明白嗎？他聽不明白，他爺爺翁增福肯定聽得明白。翁德勝已經有了準備，只要周曉雪沒有考上高中，他就讓爺爺去周曉雪家提親！這事就這麼定了！所以他特別希望周曉雪考不上高中，因為那樣他才有更大的機會和周曉雪結婚。再說了，讀書有什麼用？他不知道從哪本雜記上看過，“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家知道得東西多了，對男人是有壞影響的。
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曉雪和方義成走得太近了，兩個人居然一起上下學，傳出去丟人不丟人？不，現在已經傳開了，整個永興村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把狗貓豬牛羊全都算上，都知道周曉雪和方義成關係不一般，甚至共騎一輛自行車！翁德勝的爸媽都很少共騎一輛自行車！
看着方義成拉着周曉雪的手走出了廠，翁德勝的心裏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那可是他的女人吶，現在暫時不是，但將來肯定是！他的女人怎麼可以讓方義成這個窮小子拉着手？呸！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總不能衝過去用鋤頭把方義成夯死……對哦，萬一方義成死了呢？
周曉雪被方義成牽着手，忽然覺得這段時間以來消失掉的依靠忽然又回來了，彷彿心裏又有了一個主心骨，這個可愛人始終都佔據着她心裏那個最重要的位置，一刻都不曾離開過。
桑樹地里的桑葉正在抽芽，再半個月，第一批新鮮的桑葉就該長出來了，她記得小時候時常和方義成一起鑽進來摘桑梓吃，桑梓綠的酸，紅的酸甜，黑紫色的簡直甜到了心窩裏。每一次他們都吃得滿嘴都是黑紫色才回到家，那種與世無爭的幸福，她現在回憶起來，滿滿的都是甜蜜。
也許這就是愛情吧？港台歌曲中經常唱的那些歌詞，彷彿說的就是他們。她在想，她不能夠確定這是不是愛，如果是的話，那愛就太簡單了，太容易讓人滿足了。她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孩子，彷彿看見了一座讓她仰望的山，而她就在這山的山腳下納涼，無憂無慮……
“你不能退學！”方義成的話打斷了周曉雪的思緒，她立即轉過頭來聽着他說話，似乎是因為剛才自己想得太多了，居然不敢看他。此時聽着他略帶憤怒的語氣，她都覺得是那麼的動聽，是呢，她喜歡的男人就應該這樣，殺伐決斷，由不得她多加分辯。方義成以為她在生氣，繼續說：“曉雪，你聽我說，你可不能退學，我是沒有辦法，你知道的，我家條件不好，我現在拿你的錢補交了費用，那考上高中的費用呢，高中已經不在九年義務教育之列了，難道我還要從你手裏拿錢？我是大人了！”
周曉雪這才明白方義成的顧慮。她沒有想過他會想到那麼遠，她就想讓他和自己一起參加考試，可是考上高中之後呢，然後再考上大學的話，怎麼辦？
“而且我弟弟還在讀書，明年也要參加中考，到時候還得拿錢出來，你知道我們家現在欠了多少外債嗎？”
周曉雪機械的搖了搖頭。
方義成說：“三萬！”方義成豎起了三個手指頭，“加上你的五百元，三萬零五百！”
周曉雪明白過來，問道：“那，那你以後怎麼辦？會不會……我可不是來跟你要錢的！”周曉雪不知道如何說，她的臉早就紅透了，終於，她鼓足了勇氣說：“你不考試也行，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什麼長情什麼短情嗎？我告訴你，長情的手帕短情的襪！記住沒？”
方義成頓時想起來周曉雪包錢用的手絹和那張紙條，他才明白，周曉雪原來是在給自己傳了一份情，一份他無法拒絕又捧不起來的長情。
這一次，周曉雪沒有逃，而是勇敢的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的抱着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分開。
“義成，我好好讀書，將來出息了，我回來幫你，我們一定能度過難關，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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