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擒賊先擒王
碧落軒內,小竹林旁新亭中一股烤肉香飄了出來,一個圓臉的小丫鬟利索的從架上切下還滋滋作響的肉,端着往書房方向奔去,天色微暗,“嫁不出去”的沈家三小姐,正忙着看一早送入府的賬簿。
“小姐您快嘗嘗。”知書將盤子放上桌,上面疊着五六片的烤羊腿肉,色澤誘人,泛着陣陣香氣,引人垂涎。
沈黛嬌放下筆嘗了口,眉眼直接笑彎了:“知書,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那可不,全晉陽城裏陳師傅烤的羊腿子肉可是數一數二的。”
“不枉你趴了半個月牆頭去拜師。”幾口的功夫那盤子內的肉就被沈黛嬌吃完了,她抬眼看知書,“還有呢?”
“小姐,天色不早了,齊媽吩咐過的,您不能多吃肉,容易積食。”知書說的語重心長,圓滾滾的肉臉也滿是真誠,可窗外肉香還一陣陣的往裏飄呢,沈黛嬌擺了擺手,眼不見為凈,“關上。”
知書脆生生應着,出去前把面朝著涼亭的窗戶給關了,可這也不能隔絕肉香飄進來,沈黛嬌看賬的心情都沒了,紫蘇進來時看到自家小姐愁苦的模樣,一下便知她想什麼。
可自家姑娘從小就胃就不好,尤其是那件事過後,奶娘齊媽平日裏對小姐的吃食控制的十分嚴苛,今日抱冬買的金絲餅都是例外,所以即便是小姐再喜愛,她們幾個侍奉的在這方面都謹遵齊媽的話。
“齊媽叫人熬了粥。”紫蘇將粥碗端上來,掀開蓋子,海鮮粥香總算是蓋過了那肉香,沈黛嬌的心情好了些,一勺勺緩慢嘗着,瞥了眼翻到的賬頁,“李掌柜上午來過了?”
“和齊叔一道來的,留了口信說想讓小姐明日去碼頭瞧瞧。”紫蘇站到沈黛嬌身旁試了試窗外的風,從柜子裏取出披肩給沈黛嬌披上,“剛剛四少爺讓二老爺訓斥了,氣沖沖的出了府,估摸又去了飄香院。”
“他點那花魁多久了?”
“接連三個多月了,怕是砸了不少銀兩。”
“三個多月了啊。”沈黛嬌眯了眯眼,托腮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不免有些期待,“看來要有熱鬧瞧了。”
老太太生了六個孩子,四子二女,所以這偌大的沈府,從來都不缺熱鬧事,大房二房每日都是鬧哄哄的,四房那兒雖說人少,但也有十幾個,除了碧落軒……
紫蘇看了眼自家小姐,她五歲入府就被帶到了小姐這兒,當時小姐才不過兩歲,那時老爺和夫人也都還在,碧落軒內熱鬧又溫馨。
但好景不長,老爺和夫人雙雙出了意外,留下才五歲的小姐一個人。
雖說還有老太太他們在,四爺也寵着小姐,甚至宮裏那位都對小姐很是關心,但終究都隔着一層,老爺的家業,夫人的嫁妝,還有這碧落軒的一切,小姐這一步步走來,她們這些從小侍奉的都看在眼裏。
“小姐,明早您可要去碼頭?”紫蘇回了神,見沈黛嬌在看李掌柜送上來的簿子,“那現在該歇息了,出城得一個時辰。”
“去一趟,正好走茶莊。”沈黛嬌合上簿子走出書房,院子裏的肉香味這時已經淡了,知書早將餘下的烤羊腿拿去分了乾淨。
秋夜風涼,沾了脖子就容易咳嗽,紫蘇細心的為她拉攏披肩,走回主屋洗漱后,沈黛嬌便早早歇下了。
一夜無夢,第二日天將亮,沈黛嬌便已經出門了。
晉陽城中最熱鬧的早市在東城門,不過清早時已經收攤的差不多,只有早食攤還熱鬧,馬車出城排隊的功夫,抱冬就已經溜下馬車為沈黛嬌買了紅豆糕回來,熱騰騰的冒着氣兒,糯口的香甜。
“昨個夜裏米價漲了三十,要三錢三一鬥了,聽說隴西鬧蝗災,顆粒無收,還得漲。”抱冬念叨着剛剛聽到的,米價這一漲,麵價也得漲,到時旁的都要往上,等到年底置辦年貨,怕是要高上許多了。
“尋常人家一年到頭也就這麼多。”抱冬嘴上的小盤算敲的響,將尋常人家一年到頭採辦年貨的錢都給算了個大概,末了問沈黛嬌,“小姐,那要是這會兒就置辦起來,豈不更省錢。”
沈黛嬌笑了:“隴西鬧蝗蟲是什麼時候?”
“年中,這都有幾個月了。”
“今年雨水比往年少,年初時就有準備了,隴西先有的旱災,之後才鬧的蝗災,朝廷撥下的賑災物資都去了兩批,如今那邊已經安置妥當,你說的這漲也就是一時的。”沈黛嬌頓了頓,“或者說,不是隴西蝗災引起的漲價。”
“那是什麼?”抱冬剛剛聽買米的人嘆氣時說的就是蝗災,也就因為這事,米鋪外都排起了隊,就怕隔了一天再漲。
“去碼頭看了就知道。”沈黛嬌掀開帘子,馬車已經到了城外的五里坡,此時太陽已經升起,秋日的好天氣,送過來的風中滿是稻杆子的香氣。
兩刻鐘后,馬車慢了下來,人聲鼎沸,碼頭到了。
抱冬為沈黛嬌帶了紗帽,隨後跳下馬車,將她扶了下來,李掌柜就在碼頭外等着,瞧見小姐過來,忙迎了上來。
“小姐,您總算是來了。”李掌柜搓着手,眼神里藏不住的焦急,他好兩個晚上沒睡了,這幾日忙的嘴裏起泡,喝口水都疼。
沈黛嬌見他憔悴,抬頭朝碼頭瞥了眼:“都堵着?”
“都堵着,誰也不肯讓,張家又蠻狠的很,就說當初他們交的是頭份子,應該先由的他們,昨天夜裏甚至派人去別的船上扔貨,幸虧發現的及時,但傷了人,一早官府都來人了。”李掌柜就是怕張家會耍這種陰招,兩個晚上沒睡帶人守着,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東西耽擱一天是一天。
李掌柜也是實在沒辦法,才跟着齊叔去了沈家,如若不然這些事他也不會去叨嘮到小姐,畢竟這兒鬧哄哄的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過去看看。”沈黛嬌也沒有多說,跟着他往裏走去,雲橋鎮中最大的碼頭上,遠遠望過去停了不少船,但和平時不同的是,這些船停靠的姿態都怪異的很,尤其是右側碼頭,沒一條好端端靠岸,長板子搭起來的□□都快跨了半條船的長度,什麼都不拿走在上面都瘮得慌,更何況是抬着東西。
碼頭上照舊的繁忙,運貨的馬車,抬貨的短工,臨時搭建起來的工棚中幾個算賬的師傅手裏的銅錢一筆筆的往外給,斤兩不差。
李掌柜將沈黛嬌帶到了一個工棚前,這裏本該和另外幾個工棚一樣的熱鬧,但船到了兩日,貨遲遲不能送下來,也就沒法搬送。
“昨天出事的是誰家?”沈黛嬌看到張家的船旗,粗摸看着就有三條,與別的船混在一塊兒,任誰都不肯相讓。
“王家,他們與我們一樣,船都是租的,昨天夜裏打砸了不少,他們還得賠錢。”李掌柜話沒說完,前邊急匆匆的跑過來夥計,滿頭大汗道,“掌柜的,張家要擠船,鬧起來了,說要是船走不動就把東西都扔了,叫人拖開。”
“官府的人都來了他們還敢鬧?”
“張家二少爺來了,說是扔下去的貨他來賠,不管誰家的,他們的船今天一定要靠岸才行。”
李掌柜回頭看了眼沈黛嬌:“小姐您等等,我去去就來。”
沈黛嬌從張家那傲氣飄揚的旗子上收回了視線:“一道去。”
卸貨的河岸邊比工棚來的更加喧鬧,老遠就看到了張家人,帶了不少人,卸貨的短工都已經叫齊,就得船靠了岸馬上卸貨。
張家二少爺在其中一身的花袍子格外的顯眼,他正面對着幾位別家的掌柜,走近了就能聽到他甚是囂張的聲音:“進貨價的兩倍賠給你們,扔下河要是撈上來還能用,那也都給你們,不同意?不同意往後你們就別想再用這碼頭,廢話少說趕緊的,把東西都給我扔下去!”
話音落下,那邊張家帶來的人就已經開始上船,當著官府人的面將人家船上的東西扔下河,那張家二少爺還在喊:“你們自己記清楚了,兩倍價賠給你們那算是客氣的,別不識相,往後還想不想繼續做買賣?”
碼頭上運貨,一來一去短則半月,長則三四月,鋪子裏緊要的,與人約好要送的,又豈是進貨價幾倍來算損失,那些個掌柜自然不答應,可張家買賣做的大,還傍着皇商,小門小戶的確惹不起,今天這樣的場合就是被扔了貨,人家賠了銀子也討不到說法。
“小姐,您去工棚等會兒,我這就帶人上船,絕不讓他們動我們的東西。”李掌柜讓夥計去喊人,張家欺人太甚。
“李掌柜。”沈黛嬌喊住了他,“上船沒用,他們帶的人多,打不過。”
“那也不能讓他們把東西扔下去啊。”李掌柜看着那張家二少爺,“這些天總聽聞張家老太爺身體不好,這怕是幾位少爺在爭什麼,前幾日僵持不下還顧及些顏面,眼下他是什麼都不顧了。”
“李掌柜你可知三十六計?”沈黛嬌看着張家二少爺,嘴角一揚,喊了聲,“抱冬。”
周家的馬車進碼頭時,已經有船貨被扔下河,周譯透過窗戶望出去,眉頭緊鎖:“這張家未免太過於霸道。”
“我們就是來看看,瞧過了后如實上報便是。”柳撫安叫停了車夫,轉頭看馬車內一直沒說話的陸修垣,“就是耽擱了修垣去書樓,還得跟着我們走這一趟。”
“無妨。”陸修垣搖了搖頭,“你們去看,我在這等你。”
柳撫安笑着搖了搖頭也沒勉強他,正要鬆手,他們身後傳來了沉悶的咣當聲,像是什麼東西砸落摔碎掉。
緊接着就是誇張的一聲“二爺”。
他們幾個抬頭望去,就在岸邊,那張家二少爺正不可思議的看着他身後的矮個子,繼而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