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承天寺
成親后第二日的正午,步晏林與周儀兩人在鳳乾宮拜見鳳帝鳳后,齊妃也在,就坐在鳳後身側的軟椅上,接受了兩人的大禮參拜。
待飲了敬茶就是閑話家常了,既是家常,朝堂上的沉悶事自然也不會在此間提及,鳳帝就叫上步晏林去了政御居。
鳳乾宮分兩殿,一則是待客接見之所,另一殿則為政御居,為鳳帝辦公批閱奏摺之處。
周儀留了下來,陪着鳳后與齊妃兩位長輩說話。
殿內掛有青縑龍鳳綾,琉璃帷帳,大理石地面更鋪有輕厚絨毯,裝飾華而有實。
而最為引人注目的則是殿正中的一尊半人高的香爐,鼎狀銅身,蓋如天山,通體鎏金鏨銀,圓足底盤為龍鳳透雕,均以頭承托盤腹,盤腹下部有九組鳳紋,內雕飾蟠龍紋,龍首回顧,龍身自波濤中騰出飛躍,線條流暢,造型也是無比奇妙。
此爐是數年前與數十車天山特有的雪霧香,自北覚一同進貢來朝的貢品。
雪霧香為垂煙香,一經點燃形似雪霧,縹緲透窗欞,故有此名。
香雖淡而無味,但藥用價值極高,能治溫疾、蠱毒、癇痓與夢魘等,是只有做出大功績的重臣才可獲鳳帝嘉賞的賜禮之一。
而鳳還朝所居的清華殿,其中的安神香則是常年以雪霧香為合香主料,就是她睡的被褥,用的香枕,所穿衣裳所佩香囊也都是宮中香葯司幾遍熏染后才會送到青桐手上。
不過鳳乾宮這裏燃着的是蘼蕪香,定氣去穢,不時有宮婢輕盈而入清掃爐下銅盤中的香灰。
鳳后三人說笑着,不經意牽扯幼時往事,話題自然就慢慢轉到了當朝的幾個皇子與皇女身上。
只聽齊妃嘆道,“安來性子沉悶但好在聽話,明來自小就鬧騰,我是管不住了,但他是男子嘛我也不擔心,只有延姝最讓我憂慮,按說年歲也到了十一二歲了,怎還與孩時一般愛舞刀弄槍的,這女孩子家家哪有像她這般的,鳳陵這些個閨閣出來的皆是行坐有態、站卧有儀,只有她是個心野的,教養嬤嬤都被她氣暈幾個了,姐姐,我就愁啊,你說這延姝以後能長成為一個合當的公主么?”
齊妃身着鵝絨輕裳,細花寬袖,頭上只戴了個簪發用的白骨玉笄,綴着只銀蝶,隨齊妃的動作而震顫扇翅,栩栩如生,襯着她的鵝蛋臉,一派鄰家少女的清爽模樣。
正座上,鳳后則頭戴稍沉重的璃青葉鳳尾冠,一身碧紋鳳綉水青正服,面目溫婉,坐姿雅正,十分的美麗而有威嚴。
鳳后望着齊妃那雙圓潤的好似會說話的靈動杏眼,笑道,“你憂心甚麼,都是陛下的兒女,將來必然是人中龍鳳,貴不可言,本宮前幾日還聽青芳說了,延姝近些時日在宮禮宮儀上大有長進,愛習武也便由着她罷。”
“若只是如此便也罷了,姐姐你不知道,自從那首《白雪歌》后,宮內外都在傳呢,說延寧有她母妃當年的派頭,將來怕也是名揚天下的才女,可我的延姝卻已經有粗蠻的名頭傳出去了,姐姐知我性子,我並非愛挑撥的人,只是延姝與延寧年歲相近,又同在鳳鳴學府讀書,兩相對比之下,難勉要捧一踩一,如今縱着延姝還無大礙,我是怕害了她將來啊!”
齊妃依然憂心忡忡。
周儀此時也是穿着侯妃品階的正服,頭點珠翠,雖然不適,但今日是進宮見禮,不得不盛裝而來。
此時她不好插話,只能笑着聽鳳后與齊妃講。
只能說齊妃確實心性單純,這樣的話要傳出去極容易引起有些人的不滿,她是放心鳳后的為人,也將周儀納入了自家人當中,所以說話也就隨心了了些。
鳳后倒是不急不慌的品着茶。
並非說她不在意鳳延姝這幾個並非自己親生的兒女,只不過她的格局要寬些,看得自然也就遠。
她還在閨閣時,老韓國公就督促她習武研兵,所以她一直認為女子也可文武雙全,就算鳳陵貴族圈子裏一直以文才柔善為女子美名,她也不曾因此改變自己的想法。
所而文妃么,才女就才女罷,才名滿天下又如何,到頭來有資格站在鳳帝身邊的的人不還是她么的還不是她么。
也正是因此,當她成為太子妃,成為一朝國母后她才能如此的遊刃有餘,前朝的明槍暗箭她懂,後宮的彎彎繞繞她也懂,就是遠在長城之外的敵我攻防她也或多或少的比他人看得更為清楚。
若非如如身體不濟,她也是會讓人教導學習武藝的。
想到此,鳳后不免有些感傷,但面上不顯,口中猶寬慰道,“前幾日陛下去鳳鳴學府參加結業典禮,女子學院的院長告訴他,說延姝課業完成的很好,上課也比以往要認真勤勉,你呀就等着罷,將來總有你享兒孫福的時候。”
周儀跟着道,“鳳後娘娘說的在理,一世才名雖好,可要真到了危急關頭,要論自保,才名可幫不上什麼忙。”
鳳后讚許的望向周儀,說話直揀重點,拿捏七寸,是個通透的人。
不過為了使齊妃寬心,她接着道,“本宮會多看顧着些延姝的,絕不讓一些愛嚼舌根的人壞了她的名聲,這樣你可安心些。”
此間,一直在外殿侯着的青衣中年女官青榕進了殿來,跪伏稟道,“娘娘,楚太醫到了。”
“傳。”
不一會兒,一位烏冠赤服的老者走了進來,頭髮花白卻精神矍鑠,看起來人很康健,精氣神十足。
“鳳後娘娘尊安。”
楚老為太醫署之長官,向來地位尊崇受人尊敬,在座的除了鳳后,就是四妃之首的齊妃他也可以只是拱手稱安而不拜。
“怎樣了?”
鳳后開門見山,楚老拱手道,“還朝殿下只是着了涼,睡上幾日就無礙了,只不過還朝殿下身子不比常人,需要多加看護照顧,養身固體的湯藥更是要日日服用,不得大意落下。”
鳳後點頭表示知曉,一向美麗端莊的臉上浮現幾許擔憂之色,更有幾分為人母的慈愛。
先天之症,只能用藥養着,不止太醫署的一眾醫官、藥師,就是祭司大人也一早言明,天命不可違。
但只要想到自己的如如將要被這些常人難忍的病痛折磨伴隨一生,經不得冷受不的寒,稍稍風吹都會幾日幾夜不止的咳嗽,那般小就活得那般辛苦,怎能不心疼不難受。
只是再難受她也不能在外表現的過於悲痛,只能忍。
楚老又大致說了一些情況后,便拱手出了鳳乾宮。
周儀秀眉輕蹙,稍稍一想,真心道,“娘娘想必聽說了無妄大師回都的消息,承天寺為此還特意辦了一場香會,就在五日後。”
她微微停頓,起身跪伏了下來。
齊妃不解她這番作態,鳳后則聽到承天寺一詞后眸中微有異樣,不動聲色的問道,“這是——”
“妾雖年紀痴長還朝殿下幾歲,但也見過數面,性情相投,心中十分歡喜她。”
周儀神情姿態無一不虔誠。
“妾想着此番要去南齊,路途遙遠,要給侯爺往承天寺求上一道平安符,妾已經問過祭司大人了,五日後大吉,宜出行。若是那時殿下身子好些,妾想求娘娘應允,讓妾帶上殿下一同去,無妄大師雲遊四方,多年行走大陸,或許有些常人難以知曉的法子於殿下有用也未可知。”
鳳后不語,心底默默嘆口氣,不由想起了一段舊事,神色微怔。
齊妃看向鳳后,輕喚道,“姐姐?”
走回身旁的青榕一看鳳后完美表情下的眉眼顫動,就知道她在出神,便探出了一隻手,在鳳後背脊處輕拍了拍。
鳳后立即迴轉了心神,讓青榕扶了周儀起身,溫和而不失威儀的微笑道,“無妄大師素有醫聖之名,菩薩心腸,最是心慈,本宮曾想過請他進宮來,卻一再錯過,今日你既提了出來,也好,那五日後便由你帶着如如去趟承天寺罷。”
“謝娘娘應允。”
周儀又是要跪拜,鳳后揮了揮手讓她不用多禮,似乎一下子十分疲憊似的揉着額角,連言辭口吻都變得更為低沉了。
“本宮乏了,你們便都退下罷,青榕,送步侯妃到宮門,再去清華殿走一趟,本宮禁了如如的足,不許她近日再隨意外出,她正不高興呢。”
……
五日後。
鳳陵東區南街,此處為貴族區,一般來此的都是深宅大院裏的千金貴女,所以巡街衛很多,並不見喧囂,街面上開的鋪子也都十分安靜,就是偶有人來也都輕聲細語,唯恐驚醒了什麼似的。
尤其是他們這隊人馬,黑甲衛開路,青衣宮婢與內侍各走兩邊,一看就是皇族出行,別人更是連多看一眼都不敢,都低着頭腳步匆匆的遠離。
鳳還朝覺得無趣,逛街逛的就是個熱鬧,如椿象街那般,這兒靜的跟鬼城一樣,實在無樂可尋。
不過這靜默森森的氣勢倒與她身後跟着的那一隊黑甲衛相配。
止步寬闊道路畔的一家古玉鋪子前,鳳還朝回頭望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黑甲衛最前頭站着的撲克臉。
鳳宮禁軍統領,修一。
這是她皇帝爹爹給她安排的,明明只是去一趟承天寺上香,可這陣仗搞得好像她要去什麼龍潭虎穴似的,連修一這尊大神都帶上了。
見她回頭,一旁的青桐俯身輕問道,“怎的了殿下?”
另一邊綰衣也走近了,眼眸溫柔的望向她,雖然不發一語,但臉上的關心卻真真切切。
他現在身體大好,更甚往昔,這麼近着看,娃娃臉也是更加白嫩而蘊秀,愈發顯得人畜無害了。
原本已經進了鋪子的鳳當歸此刻也退了回來,蹲下牽起鳳還朝的手放在自己面頰上,逐漸長開后的眉眼更添俊逸。
“如如,今日父皇讓我顧你一路,不許你亂走,不然着了風又該吃藥了,那今日就罷了,等過幾日送別了舅舅,我再帶你好好逛一逛鳳陵可好?”
鳳鳴學府休假,要到夏至日開學,他現在每天的上午都在鳳宮與鳳明來、鳳安來兩個一同受皇教,經鳳帝考教后再回東宮學着處理一些六部奏章。
不過今日回東宮前他還要去一趟穆府,老太師才好幾分,許是迴光返照,這番怕是真撐不住了,醫師言大限就在這幾日。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他總得去看看,不論是出於面上還是自己的本心。
恰好遇上去鳳翎殿拜別的鳳還朝,便隨同一道出了宮。
“哥哥,這裏根本沒有我要買的東西。”
鳳還朝語氣低落,鬱悶的在鳳當歸手心裏畫圈圈。
她想給周儀送個臨別贈禮,這是鳳鳴學府學子們約定俗成的風氣。
大陸太廣闊了。
一旦畢業後分別到各個周府為官或遊學,數年或數十年不得見,也許就是永別,所以這個贈禮不可謂不重。
而她今年將要入學,與周儀算是前後輩,她不願意在自己的庫房裏找一些所謂的奇珍異寶,而是親自來街上挑選,想買個別緻的小物件送給周儀。
無奈雖然可以出宮了,但所能去的區域去實在有限,方才她走出宮門,腳步才往西城方向移了一步,就聽到修一可惡無比的聲音。
“殿下走岔了,南街不是這個方向。”
她雖然氣,但對於這個前世至死都衷心守衛鳳宮、最後曝屍宮門的禁衛軍統領實在找不到可以發泄的地方,所以當時她就狠狠踩了身邊的綰衣一腳。
權當做出氣了。
綰衣臉上微笑的表情都不變一下,還低頭對她道,“要是覺得沒出夠氣,殿下可以多踩幾腳,小人皮糙肉厚的踩不壞。”
想到這裏,鳳還朝不由得又瞪了綰衣一眼,臉頰氣鼓鼓的,連日來病着的面色都紅潤了幾分。
“如如別急,南街好東西也是有不少的,我們再看看,許不定待會兒就有入眼的呢。”
鳳當歸十分的好脾氣,只是有意無意的隔開鳳還朝與綰衣的距離。
綰衣似乎是不覺,與青桐同站立一旁,臉上那溫柔卑謙的笑一直不曾消退。
鳳當歸見他識趣也有些滿意,不禁暗忖,天大地大都不如如如一張明媚的笑臉重要,如如既願意寵這個內侍,他也就不勸,只是暗中幾回把綰衣叫到跟前敲打,看來是有成效的。
還有鳳明來那個記吃不記打的,竟然敢攛掇着如如去斗奴場!
那般血腥地修羅場也是如如可以去的,想來是課業太少,閑的,明日就讓他去工部學習,與那群老夫子一道,參照各地州府的山川地勢圖來繪一副大陸圖卷。
據說成圖少說也有數十米長,總夠他鬧騰的了罷。
“哥哥就會說這些聽着好聽的話。”
鳳還朝輕輕哼一聲,卻是笑了,眉眼彎彎,暖如春色未盡的初夏。
“那要是找不到,哥哥就把你那個最寶貝的瓔珞香球給我,我要拿去送給仙女姐姐舅母!”
“好,都聽如如的。”
鳳當歸想抱起她來,卻被鳳還朝笑嘻嘻跑開了,“哥哥笨蛋,還有幾日我都六歲了,禮教嬤嬤說長大了就不能讓哥哥抱了。”
“你呀,何時在意過這些個規矩,今日不許我抱,肯定又是怕我說你重了。”
鳳當歸笑着站起身來跟隨在後,金冠青袍,戴香佩玉,少年儲君威儀在他身上恰如其分,卻不咄咄逼人,而是更為溫和,卻不軟弱,能令人覺其內里鏗鏘。
又逛了幾個古玉與瓷飾鋪子,鳳還朝有些倦了,倒不是她不想逛,而是身體不允許,自發的讓她覺得累。
抬頭望見一家糕點鋪子,腳就換了方向,本能的饞,沒辦法,這是她沿習了近乎三世的習慣,嗜甜。
青桐與綰衣互視一眼,皆笑。
鳳當歸搖搖頭,在後頭道,“南街的糕點不如城西,你要吃讓青桐買一些回來嘗嘗就好,不然你肯定要吃一口就扔到一邊去了,都是百姓家用糧食辛苦做出來的……”
“好了好了,啰嗦鬼哥哥,我知道了知道了。”
鳳還朝回頭朝鳳當歸扮了個鬼臉,擺擺手,直接就往裏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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