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南清嬈與白純瑜
鳳還朝一隻腳才踏進門檻,就與人額頭碰額頭撞了個正着。
“呀!”
鳳還朝一下子仰倒,跌進了她身後鳳當歸的懷裏,滿鼻子都是他衣服上的皂角香,十分好聞。
白大寶猛的睜眼自青桐懷裏跳了下來,身形迅疾,而後又眯起了那雙靈動不已的紫澄豎眼,懶洋洋的踩着貓步讓大驚失色的青桐抱了起來。
[嘖嘖,女人你遭天譴了。]
[滾。]
而就在另一邊的綰衣腳步微微向前移了半寸,牙齒緊咬唇內側,衣袖內手指緊攥,指尖顫抖,差一點,差一點他就出手搶先一步去接了。
虛空中一道銀面黑影一閃而沒,那是鳳,與他一樣都晚了半步。
而禁衛軍統領修一大步走了過來,冷冷揮手,讓一眾黑甲衛圍在了鋪子外頭,更有幾個黑甲衛往鋪子後頭走了,防止人逃走。
幸而他方才離得不近,否則以綰衣方才的狀態定會被他瞧出破綻來。
至於此刻,綰衣早就恢復成了一般的微笑表情,青衣熨帖,姿態清遠而卑恭,那張依然稚氣未脫的娃娃臉上顯出十二分的無害,足以讓任何一個見到他的人卸下心防,與之傾吐心聲以及一切不可為外人道的隱秘。
鳳當歸心急如焚,連斥責來人都顧不上了,直拉着鳳還朝看她額頭,“疼不疼?”
青桐、綰衣與小何子幾人也是紛紛上前問道,“殿下可還安好?”
鳳還朝摸了摸腦袋,扶着鳳當歸的手臂晃了晃,朝一眾人傻笑,“挺好的,不疼,就是有點暈。”
眾人紛紛大鬆口氣。
鳳當歸自懷裏取出一瓶藥膏來,搖頭制止了要蹲下來的青桐,自己半蹲跪下來,毫不在意衣袍沾染着路面上雨後未乾的水漬,他輕輕給鳳還朝抹上藥膏,一邊抬眸望向對面,“你們是哪個府上的?”
修一外形高大,銅面黑甲,正要上前問話,鳳當歸抬手讓他退下,想親自問話。
他半跪着,用的依然是那副溫和儲君的口吻,只是原本笑着的嘴角綳的很緊,神情更是流露出一絲保持着良好涵養的不愉。
“不用這麼嚴肅的哥哥,我沒事兒。”
鳳還朝臉色蒼白,輕扯了扯鳳當歸衣袖,扶他起身,小何子接過了鳳當歸手中的藥膏就退到一邊。
對面鋪子裏走出來的一行人。
當先的是一對小少女,大的十歲左右,小的六七歲,身後跟着三四位丫鬟與幾個佩刀侍衛。
年長些的少女一身薄綵衣裙,錦服華飾,長相分外清冷,身上有一種超出她年齡的鎮靜氣質,一看就出身名門望族,且在家族中地位尊崇。
而那個六七歲的小少女身量比鳳還朝高半個頭,梳着小丫角兒,粉裳烏髮,脖子上戴着珍珠瓔珞,更是生有一張小圓臉兒,眼睛無比滾圓,黑白分明。
她邊揉着紅瘀的額頭,邊掉着眼淚邊愣愣望着鳳還朝發獃,嘴角沾滿了糕屑,那模樣怎麼看怎麼討喜。
一隻比她還像糰子的糰子,福娃娃一般,鳳還朝心中無端生出來幾許好感,她向前又走了一步,笑着問道,“你是哪戶人家的小娃娃呀,這麼可愛,孤之前怎麼不曾見過你呢?”
此話一出,眾人一陣面色古怪。
鳳當歸原本想要問責,聽見這話姿態都有些撐不住,他無奈的望向如青糰子般的胞妹的漆黑髮頂,得,又是他瞎操心了。
“糯米糕!”
圓臉小少女此時才反應過來,並不畏懼,而是扯了扯她身畔那個拿着帕子給她揉額頭的彩衫少女的衣袖,又驚又喜的喚道,“嬈姐姐你看!是糯米糕!她長得好像糯米糕啊!就我吃的這個,很甜的!”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幾個丫鬟侍從的驚懼神色,反應遲鈍的舉起手中啃了幾口的糕點,邊說邊比劃,嘴角的糕點屑也隨之起舞翻飛,簌簌掉落衣襟處。
華服少女仔細給她擦拭乾凈了,再收了帕子抬眸望了望,只是片刻,就拉着圓臉小少女的手往後退一步,捻指行禮。
“太子殿下尊安,還朝殿下尊安。臣女南清嬈,出自南國公府,這位是禮部白尚書之女,字純瑜,我二人無意冒犯到還朝殿下,還請兩位殿下勿怪。”
音色同人一般清冷。
同樣這麼一番話要是換了鳳還朝來說,不但不老成,反而會讓人覺得可愛,以及哭笑不得的自心底里生出一股憐愛。
而南清嬈正相反,她說話自有一種令人心悅誠服的莊重感。
南國公府?
鳳當歸眉頭一簇,鳳朝貴族林立,可歷經千年而不衰、級數到了建朝元勛級的老派貴族還真沒有幾個,南國公府就是其一,盤踞鳳陵根深蒂固,一直聖寵不倦。
但不管對方出身如何,不給個說法豈能這般隨隨便便放走。
鳳當歸望着鳳還朝逐漸淤紅的額頭,心疼不已。
他學的是儒正君道,習的是與人善禮禮,一般很少給人臉色看,無論是對上對下都保持着溫和的態度,但只要涉及到自己胞妹,他的一切涵養都將靠邊站。
眼見鳳當歸要發作,鳳還朝趕緊站了出來,以眼神提醒他這是大街上,不用這麼小題大做。
她眼神有些好奇的瞅了瞅對面的兩人,南清嬈與白純瑜,原來是她們啊……
鳳還朝眨了眨眼睛,笑了,那笑容讓青桐與綰衣對視一眼,都彷彿看到了曾經被某隻燒鵝支配的恐懼。
“無事,本就是孤自己方才不看路撞上你的,應是孤致歉才對,你沒事罷,頭疼不疼暈不暈?”
鳳還朝聲音軟糯,望着白純瑜的神情關切真摯,稚氣與禮貌並存,秀氣眉眼間是一種十分純良無害的明媚之色。
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個善良可愛的小姑娘。
南清嬈見着鳳還朝笑眯眯的臉,下意識心中升起一股警覺,立即拉過白純瑜,把人藏在了身後,俯身還了一禮。
“臣女惶恐,謝還朝殿下體恤,殿下貴體無礙就好,阿瑜她不要緊。”
她神情一派清冷,在她身後,白純瑜忍不住偷偷探出半個腦袋來,朝着鳳還朝傻兮兮的笑着,還揚了揚手裏的糕點,意思是問她吃不吃。
看樣子她完全忘記了自己腦門上的“豐功偉績”了。
南清嬈伸手把白純瑜腦袋給摁了回去。
鳳還朝笑得更開心了,鬱悶什麼的通通不見了蹤影,十分好脾氣的揮手道,“嗯,那我們就下次見了,修統領,讓道。”
修一接到命令,讓黑甲衛們空出一條可供兩人並排走動的道來。
鳳還朝則像是解決掉一樁大心事似的,臉上洋溢着愉悅的真心的燦爛的笑容。
她扭頭拉着莫名所以的鳳當歸的手往鋪子裏頭走,腳步輕快,“哥哥我們快些買完罷,仙女姐姐舅母肯定在等我了!”
“如如你慢些,贈禮在於心意,出宮前你說冥冥中自有天定,真屬於你的緣分會把東西送到你面前,怎的又急上了?”
鳳當歸取笑揶揄,任鳳還朝扯着走。
“哼,有些緣分回自己送上門來,有的需要我自己去搶,當然要急了。”
鳳當歸笑得不行。
而鋪子外頭,已經走出一小截路的南清嬈一直在想鳳還朝方才話里的“下次”是什麼意思,便不經意回頭望了一眼,與恰好回頭的鳳當歸對視上了。
兩人都是一怔,隨即都錯開眼轉過了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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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寺,建於數百年前,鳳陵城外的青丘最北的一片奇峰上的山頂上,怪崖飛岩,清泉瀑布,風景無比秀麗,出過許多名僧上師,是一座舉世聞名的佛教古剎。
除去北覚天山的那座神宮,普天之下再也沒有比它在佛徒心中更為神聖的了。
鳳還朝前世今生這是頭一回來這裏,無他,不信佛而已。
而按照白大寶的說法,佛也是九天之上神的一尊,不過修的除己身外,更多的是眾生念力。
此時,鳳還朝與周儀同坐一輛侯府馬車上,後頭跟隨守衛着一對黑甲衛,由修一領帶,在前頭領路的則是步侯府的兩隊侍衛,排場不可謂不大。
兩人說笑了一路,皆着春衫,就算隔着馬車也能感覺出空氣里無處不在的濕意。
青丘地理環境奇特,晴雨不定,這幾日更連下了三日暴雨,加上山上林深水重,故而水汽始終不散。
結果走到半山腰上,兩峰交疊處,路前方忽地傳來了一陣嘈雜聲,而整隊車馬也停了下來。
周儀眉頭一皺,握着鳳還朝的手向車窗外頭低喚道,“菡兒,去問問是何變故,怎的停了?”
馬車外,菡兒派步侯府的侍衛去前方打探了一下情況,撩開帘子回道,“小姐,路被堵了,說是就在方才塌了崖,好在無人受傷,前頭的人正在清道,得等上一會兒。”
雖然陪着一同嫁入步侯府,可菡兒還是習慣的喊周儀未出嫁前的稱呼。
聽見無人受傷,周儀便也放心了幾分,“來清道的可是官府衙衛?”
“不是的,小姐,是咱們前頭的車隊,好像是什麼莊子的人,是他們雇的車夫在清道。”
周儀手扶在馬車窗欞上,想着是否要下馬車看看,但思及自己此時的身份,這麼拋頭露面的出去不適宜,便吩咐道,“菡兒,鳳陵駐守青丘的衙衛不知何時才能趕到,你傳話下去,讓侯府的侍從也去前頭搭把手。”
周儀心裏清楚,奉鳳帝之命守衛如如安全的那一隊黑甲衛不可動,他們的職責是只是保護如如周全,只要不涉及到人命,坐視不理是自然。
“遵。”
菡兒領命走開了。
而馬車裏的鳳還朝則接到了白大寶廢話連篇的信息,[哈哈哈哈本君出手,這麼個窮鄉僻壤的小世界還有能難到本君的不成!]
[說重點。]
[山上人手已經撤退了,塌陷的土石剛好就堵在了你和溫言這兩隊車馬前面,前無援手,后無救兵,這偶遇機會製造的,本君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了!]
[嗯,值得獎勵,你不是一直惦記着老神棍出賣你這件事么,等回去孤就帶你找他去,新仇舊恨一起算,絕對夠你在他臉上踩個幾十腳的。]
[真的喵?]
[嗯。]
[哈哈哈哈哈哈……]
白大寶立即高興的滿山野亂竄。
鳳還朝笑着搖搖頭,搖晃了一下握着自己手的周儀手臂,糯聲道,“仙女姐姐舅母,要不孤去前頭看看罷,你放心,有修統領在,孤不會有事的。”
周儀自車窗邊轉過頭,比起自己這種已出嫁的婦人,如如這般身份尊高又年紀小的自然更適合出面。
周儀摸着鳳還朝的腦袋,想想有禁軍統領這般的強者在,便點頭囑咐道,“如如你記得,勿離得太近,瞧瞧大致就回來,一路上都不許離修統領兩步之外,可能答應?”
鳳還朝小腦袋點的歡快,一派沒心沒肺的模樣。
周儀實在不放心,又細細向青桐囑咐了一遍。
“仙女姐姐舅母,孤很快就回來。”
青桐扶着鳳還朝下了馬車。
鳳還朝揚起小臉,額頭的青玉鈴在一片陰暈的天空下流動着隱秘的光華。
她今日出門前刻意讓青桐好好拾掇了一下,務必讓自己看起來擁有一朝嫡公主最為尊貴的模樣,而且她還帶上了一副天真無邪的燦爛笑容,就想着能一擊擊中溫言那顆冷漠堅硬的石頭心腸。
鳳還朝帶着青桐與綰衣,後頭跟着修一與一隊黑甲衛,就這麼向著山路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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