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着了魔

風鈴着了魔

好大的月亮,照到地面像一漾一漾的水紋,一切都顯得那樣安好,整座城市都沉浸在靜謐的月光中,像是從未受過傷,發掘不了淤積在月光下的那些邪惡。

君倉剛跟女友吵了架,一個人開着車在大街上晃蕩,心情非常鬱悶,對路邊的風景也是視而不見。

來電提醒聲響起來,手機扔在了副駕駛位置,君倉瞥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閃爍着女朋友的名字。君倉不想接,任由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

“你哪裏像個男人!”——女朋友傷他的話語又在腦海里激蕩,君倉氣頭上來,踩死油門急速往前沖,手機仍舊固執地響,他抓起來就從車窗里扔了出去,然後是手機摔地的聲音。再然後,是一聲更大的碰撞聲。

君倉緊急剎車,心中猛地打了個戰慄,第一感應就是撞了人。

他下了車,果然見車身正前方的地面躺着一個少年。

“先生,先生。”君倉急切地呼喊他。

少年沒有一絲回應。

君倉急的回去路邊找手機,屏裂了,幸好還可以打電話,他給女朋友撥過去。

“老婆……你先別罵,出大事了……我好像開車……撞死了人。”他邊哆哆嗦嗦對手機說著話,邊又回到少年身邊,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去確認少年的呼吸。“真的沒氣了,老婆,我可怎麼辦啊?”

而君倉卻沒有察覺到,此時,那少年正微微張開了眼睛,然後詭異地笑了。

“我的駕照上個月剛……啊!”君倉話還沒講完電話,那少年猛地躥起,比狼更兇狠,更矯捷。

君倉在恍惚中就被撲倒在地,還沒來得及害怕,只覺喉嚨一涼,已被少年那尖銳的牙齒刺破了大動脈,血液迅速從破口處汩汩湧出,離開自己的血脈,湧入對方的牙縫。

失血越來越多,呼吸越來越少,君倉的眼神開始渙散,死亡越來越近,終於,呼吸一軟,再也不動了。

“君倉,君倉。”手機里的女人還在呼喊。

那少年跪吸着血,等到對方斷了氣,輕輕一揚臉,舌尖一舔唇角,斜起了嘴邪氣地一笑,牙齒上卻不帶一點血色,依然白的如月光。

他半跽在地上一動不動,慢慢仰起了頭,望着那一輪月,眼神中充滿了恨惡,忽然對着月亮憤怒地一吼,露出上下四枚鋒利的獠牙,那悲涼的聲音,跟狼嗥沒兩樣。

風城美術學院,大二課堂。老師講着課,聶細雪又發起呆了,單手斜托着臉龐,望着外頭那一排凋零的樹,竟莫名其妙的傷悲了。

課間休息的空,同學徐艷湊了過來,突然問一句,聶細雪,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詹顏被迷惑住了,反問說,他們說了什麼?

徐艷說,都在說你偷偷給喬遇寫情書的事呢,幾乎班上都傳遍了。你看把那個喬遇得瑟的,手舞足蹈跟灰太狼似的。不過話說回來,聶細雪,你的眼光可也太遜了,瞧瞧喬遇那個慫樣,哪配得上我們的聶大美女倒追?嘖嘖,你看,喬遇又在那兒得瑟呢。

聶細雪越聽越怒,瞳孔突然就失了火,感覺蒙受了奇恥大辱,直恨得她攥緊拳頭,咬着牙切着齒,回頭看向喬遇的座位。他正坐在那裏,像說書人一樣口若懸河,幾個好事之徒圍着他,都豎起耳朵聽他講敘着聶細雪暗送秋波明送情書,他自己卻不為美色所動的英雄事迹。喬遇邊口沫橫飛,邊手腳比劃,似乎比當年的牛郎織女更為壯烈。

聶細雪冷眼睛瞪着他,但喬遇毫沒發覺,還在滔滔不絕介紹自己的貞潔牌坊,而且還面帶純潔無辜的可憐樣。聶細雪徹底服了他,真該判他個秋後問斬。這廝分明在搬弄是非,卻還能擺出身蒙大冤的慘相,偶爾長吁短嘆,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比他的臉皮更厚。哼!秋後問斬還算太輕,該當讓他受那千刀萬剮的極刑。

想像着喬遇被綁在木樁上,儈子手一刀一刀熟練地割着他的身體,流利的刀鋒貼着皮膚稍微一劃,就帶下來一片薄如蟬翼的肉,餵了伺在一旁的禿鷹。他卻疼的嚎啕大哭,大叫着“媽媽救命,我再也不敢了!”想到喬遇的衰樣,聶細雪總算找到了心理平衡,輕輕冷笑了一聲。

喬遇正大吹着牛,卻隱約耳朵捕捉到一聲極輕的冷笑聲,轉頭看見聶細雪正望着自己,那兩道怨毒的目光像毒箭射來。喬遇覺得一怵,接下來的大話登時縮回口中,不敢說下去了,神情像被捉姦在床一樣狼狽,側頭躲開她的目光,訕訕地對周圍人說,還不上課去,都圍着我幹什麼?

聶細雪嗤之以鼻,抬起手掌對着喬遇作勢一砍,權當把他千刀萬剮了,一撇嘴,輕聲哼道:“不得好死的傢伙。”

喬遇假裝沒看見,眼光閃躲着,不知所措只好拿出一本書打開,卻都不知拿反了。聶細雪大詫:“似他這樣賴皮的人,竟然也會心虛?”

“聽着那重疊了三世的悲歌,我噙着淚笑,下定決心去遠方。我要把我們的歌,唱給一路的那些魂聽。”

當席寫睜開眼的時候,陽光從帘布縫隙漏進來,刺痛了眼眸,彷彿剛從隔世醒來般遙遠。母親坐在床邊,溫柔地看着席寫的臉廓,洋溢着滿足的幸福感。席寫說:“媽。”

母親用指尖幫兒子調理着眉頭前的碎發,始終都微笑着,不說一句話,目光那麼溫暖,就像破了冰的春水,溫度剛剛好。

席寫靠着枕頭坐在床上,目光卻有了憂傷,咀嚼着心事,皺着眉頭回想。

母子倆誰也不說話,但也沒任何隔閡。

這時候,侍女敲門,說,夫人,咖啡已經煮好了。

母親起身,走向門口。

“媽,我愛上了一個女孩。”看着母親轉身離開,席寫突然說出了口。

母親的背影明顯地顫抖了一下,過了很久,母親刻意用很平靜的聲音說:“那就慢慢學着忘了她吧。”

席寫卻毫不在乎地笑了,說:“不,我想和她在一起。寧可去觸犯不可饒恕的詛咒,被地獄之火焚燒,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擁有一秒鐘。媽,你說,我該放棄我這輩子唯一的幸福嗎?”

母親靜止了一剎那,沒有說話。

“但,我卻怕連累她,也受下那暗無天日的詛咒。”席寫這樣想着,卻沒把這句話說出口,眼神混着千年萬年的傷,那麼濃烈的傷,最終暈散在血脈里。

席寫忍住了心事,裝作風吹雲散,只是淡淡的說:“我要愛的人,誰也不能碰。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唯有我任由肆虐。”說話的時候,不可一世的眼神里充滿了一種堅忍。

母親迴轉,定定地看着他,臉上不喜不悲,最後化作一個微笑,溫柔地說:“有媽在,沒人敢搶走你的女孩。”

席寫也一笑,笑彎了眉毛,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

風城的天空,似乎永是那麼陰晦,因着靠海的一岸經常會起濕霧,兼風城的森林覆蓋率極高,空氣濕度呈飽和狀態,兩者兼合,也無怪這座城池撥不開雲霧了。

藝術學院畢加索樓第三層,上課的鈴聲響起,聶細雪卻遲到了,慌張奔到教室門口的時候,老師已經開始講課了。聶細雪弱弱地說:“老師,我……公交車堵車,所以來晚了。”

老師不耐煩地瞟了下聶細雪,說:“呃,原來是聶細雪同學。你說過,我的課講得沒檔次,只配糊弄貧困小學生,遲到有什麼大不了,就算不來,也沒什麼損失。”

聶細雪頓時紅了臉,心裏想:“這老師怎就這麼記仇啊,不就一句玩笑話嗎?況且我也是冤枉的啊。”

下課的時候,喬遇又過來找茬,說:“嘿,聶細雪,怎麼今天遲到了?是不是夜裏想我了,以至於想的失眠,早晨沒起來。”

聶細雪白了他一眼,說:“是啊,我是好想你,想你什麼時候才能滾出我的世界。”

喬遇依然厚臉皮的笑道:“幹嘛說話那麼無情,畢竟也是同學一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們這輩子是同學,那都是上輩子的夫妻緣分修來的。就因為前世你在咽氣前,說要與我來生再見,所以我才奮不顧身地來了。怎麼,想賴帳嗎?”

聶細雪聽他這麼能扯,徹底服了,說:“我還說過要與我的寵物狗來生再見呢,不過,你……你這副德性,肯定不是我的狗吧。”

喬遇一時語塞,怔了半天,剛想反駁,就聽見一個冰冷的聲音叫道:“聶細雪。”

回頭只見一個瘦削的男孩站在教室門口,面目蒼白,表情冷硬,所穿的風衣也已經很舊,真是個愛裝酷的窮小子。

但顯然可以看出,聶細雪對這窮小子很感冒,笑如花開,說,你怎麼來了?

那小子卻冷清地說,跟我出來。

平心而論,聶細雪並不想跟他出去,畢竟大庭廣眾下,男女有別,內心裏雖反對,身卻不由主地離開了座位,彷彿他身上有不可抗拒的魔力,引誘着她不由得走向他。

喬遇見狀,滿不是滋味,對那小子叫道,喂,我跟她的過節還沒解呢,朋友,你想英雄救美嗎?

只見那小子猛地轉過臉,斜了眼喬遇,眼神如狼般陰惡,不帶一點人情味,令喬遇瞬間冷進了骨頭,怔怔着,說不出話來。

看着她和他離開的背影,喬遇才驚覺,聶細雪看他時,那曼妙如水的眼神,喬遇愣住了,心尖的肉慢慢地零碎,好細膩的疼痛。

大街上的風,如酒一樣烈,捲起了席寫的風衣,聶細雪跟在他後頭,安靜地走着,看着他瘦的可憐的背影,很想說幾句話,但每次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只因怕了他冷言冷語的回答。

轉過幾條冷清的街,來到風城電影院,席寫停了腳步,聶細雪笑道:“原來你要請我看電影啊?搞得這麼神秘,跟殺人越貨似的。”

席寫白了一眼她,說:“只是撿到了兩張票,不想浪費,才叫你來的。”

聶細雪撇撇嘴,說:“真是好巧啊,不多不少,正好兩張票,還被你這個走路從不低頭的傢伙撿到了。”

席寫聽到這兒,臉色更加蒼白了,很久,才說:“就算我請你好了。”說完也不管聶細雪,走進了影院。

聶細雪第一次感覺到他的在乎,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嘴裏還嘀咕着:“什麼叫‘就算’啊,本來就是嘛。”

走進影院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放映,是一部外國電影,叫《暮光之城·破曉》,演繹了一個吸血鬼與凡間女子的愛情故事,情節不是很跌宕,卻比較溫馨。

當看到男主角愛德華忍不住慾望,而去吸人血的時候,不禁微微害怕了,轉頭看席寫,他也不似以前的平靜,眼球如失了火,嘴裏發出“荷荷”的聲響,雙手也在輕微地發抖。

聶細雪以為他也是因為害怕,像擁抱孩子般抱緊了他,安慰道:“別害怕,電影都是假的,乖啊。”席寫把頭埋進聶細雪頸后的頭髮里,急切地呼吸着,他沒聽見聶細雪說了什麼,只聽到她體內血管暗涌的聲音,帶着無限的誘惑,衝擊着他的慾望底線。他忍不住張開了口,獠牙暴出,牙尖碰到了聶細雪的脖子,他似已嗅覺到血的美味。

聶細雪猶抱着他,像情侶,也像夫妻,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自以為滿幸福,卻沒覺察到自己的危險。她沒發現此時的席寫,瞳仁比血還紅,牙齒比狼齒還尖銳,已經瀕臨失控。

席寫用僅存的意志,拚命克制住自己,努力握緊自己的手,指尖插進了掌心,努力抬起頭,離開聶細雪的脖子,閉上嘴,封住了尖銳的牙。過了好久,終於平靜下來,恢復了正常,他推開聶細雪的擁抱,冷冷的說:“別抱我,以後也不準。”

聶細雪不屑於他,說:“切,怕成這樣子,還看吸血鬼,真是比女孩子還膽小。”

席寫略有所思,問她:“難道你不怕吸血鬼嗎?”

聶細雪投注於電影,說:“吸血鬼多酷啊,像風一樣奔跑,還可以長生不老。喂,快看,他和她要結婚了,嘿嘿,咬她!咬她!快讓美麗的貝拉也變成吸血鬼!”

席寫瞥了她一眼,輕輕地道:“恐怕你也只是葉公好龍罷了。”

等到電影落幕,走出影院的時候,聶細雪才曉得餓了,席寫說,我帶你去我家。

聶細雪羞的低下頭,說,這多不好意思啊,咱們還只是普通朋友,讓你爸媽誤會了可怎麼辦呀?

聽她的語氣,倒好像巴不得他爸媽誤會呢。

席寫鄭重地說,不,一定要去。因為今天,我要向你揭示一件秘密。

聶細雪望着嚴肅的席寫,才知道不只是吃飯那麼簡單。

還沒緩過神來,席寫忽然莫名其妙的說:“你的同學跟着你走了一路,難道不累嗎?看來,他很喜歡你呢。”

聶細雪訝然道:“誰?你是說……喬遇?那個總向老師打我小報告的臭傢伙,怎麼可能喜歡我?我們互相討厭的不得了。你說他……跟蹤我?他在哪兒?我怎麼沒見到他。”

席寫輕鬆地說:“跟蹤倒也無妨,只怕他跟到了我家,就沒命回去了。”話還沒說完,身子已化成一道閃電,倏地橫趨了出去,比離弓的箭更快疾,到一面廣告牌前,倏地立住,靜靜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過了好久,才冷冷一笑而說:“呵,聽你的心跳這麼快,在緊張什麼呢?放心,我不會佔有你的心上人。我跟她,不可能會在一起。我發誓,絕不可能。”在說那“絕不可能”的時候,眼神痛苦,但堅決如鐵。

這時候,從廣告牌後面探出一個腦袋,眉清目秀的,卻笑容尷尬,正是喬遇,喬遇訕訕地說:“呵,好巧啊,你們也在這啊。”席寫微微笑了下,說:“好巧。”

喬遇故作東張西望狀,說:“真是奇怪了,明明聽同學說,這附近有一家圖書館的,怎麼就找不到呢?”席寫說:“沿着這條街走,第三個路口往右拐。”喬遇見有台階可下,忙說了句“謝謝”,轉身就落荒而逃。

席寫目視着喬遇如老鼠般逃竄,心裏卻產生了從未有過的羨慕,不禁問自己,這種羨慕,會不會演變成嫉妒,最終演變成仇恨呢?席寫不知道答案。

這時聶細雪也走了過來,喬遇早已跑的無影無蹤,鄙視道:“真是個令人討厭的傢伙,不知又在琢磨什麼壞主意呢。哎!回校肯定又會抹黑我了。”

席寫落落地說:“走吧。”

席寫的家在原始森林的邊緣,是一座歐式的紅酒莊園,背靠森林,滿院綠坪如地毯,建築時高時凹,風格殊俗,顯得古典而高貴。聶細雪徹底吃了驚,意料不到這個穿着破舊的窮小子,竟然是個富二代。聶細雪從心裏琢磨:“怪不得讓我來他家,難道這就是,他要向我說的秘密?”

席寫沿着草中的曲路走,聶細雪在後面跟着,嘖嘖稱奇,問他:“這就是你家么?你家也真奇怪,既然這麼有錢,為什麼不修條油柏路,好行駛車呢?”

席寫不耐煩的說:“我家沒有車。車速太慢,還不如跑的快,買車幹嘛?”

聶細雪伸了伸舌頭,偷偷在肚子裏說,盡吹牛。

走到路的盡頭,是一座古堡似的房屋,進去,大廳微暗,猶燃着燭台,外面的陽光似乎照不進來。

一個貴婦人坐在沙發上,正抬頭對着屋頂發獃。席寫走過去,叫她:“媽。”

貴婦人回過神來,看見了兒子,溫柔地笑了笑,瞥眼間看到了杵在那兒渾身不自在的聶細雪,回頭問兒子:“就是她?”

席寫點頭,說:“就是她……媽,記住她的模樣,以後,不要傷害了她。”

貴婦人意猶未盡的笑了,轉過頭,打量着聶細雪,說:“到嘴的美味卻不能享受,真是折磨人的誘惑啊。”忽然想到一事,皺起了眉頭,說:“我可以保證不傷害她,難道你也不傷害她嗎?不然你怎麼與她相守?”

席寫低下頭,黯然說道:“我不會讓她變成我們,哪怕我最終也得不到她,也不允許她成為我們,成為最邪惡的族類。”

貴婦人嘆了一口氣,說:“看來,你是真的動了心。”

吃飯的時候,席寫,聶細雪,席的媽,三個人坐在長長的桌邊,分別隔得好遠。

侍女問:“貴客光臨,要不要開瓶紅酒?”

席的媽用手帕擦了唇角,手勢優雅,說:“四三年的路易十三。”

聶細雪吃驚道:“四三年?陳化期都將近七十年了,簡直是路易十三中的極品,貴不貴?多少錢一瓶?可不可以別喝了,直接換成現金送給我吧?”

席的媽笑了笑,說:“對不起,不是一九四三,而是公元一六四三年。”

侍女視着吃驚的聶細雪,如同視着獵物,忍不住流下了口水,插嘴說:“桶貯了幾百年的路易十三,遠沒現成的紅酒鮮美,你說是吧?”

聶細雪沒聽懂她的話中有話,惑然道:“不是說紅酒越久遠,品質越好嗎?”

侍女舔了舔嘴角,露出了尖利的犬牙,充滿饞意地說:“路易十三,哪有你誘人?”

席寫冷冷看了她一眼,說:“她讓你很衝動嗎?”

侍女趕緊低下頭,惶然道:“沒有,我的主人。”

席寫輕輕一擺手,侍女如蒙大赦,退出大廳。

不一會兒,那侍女幽然而回,雙手捧着一瓶紅酒,連瓶身也極為精緻,追求古典的巴洛克風格,以象徵皇室的百合花為紋飾,彰顯奢華。侍女將紅酒依次為席寫,席的媽,聶細雪倒入高腳杯。

席的媽搖晃着紅酒杯,高貴如女王,微抿了一口,面無表情。

聶細雪也學着她搖晃杯子,故裝高雅,卻搖的過於用力,酒猛然斜灑而出,幾滴酒落在白桌布上,浸成一抹刺眼的紅。聶細雪難堪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說:“這酒太輕了。”

“既然灑了,就不要喝了。”席寫忽然說了話:”反正女孩子喝酒也不好,尤其是我家的酒。”

聶細雪禮貌性地報以一笑,心道:“真是個摳門的傢伙,不就一瓶破酒嗎?老娘我還不稀罕呢!”但手指仍不捨得放開酒杯,瞧着那迷人的歷經幾百年的酒色,舌尖早已經蠢蠢欲動。

席寫見她欲罷不能的咬牙切齒的表情,頓覺哭笑不得,說:“這麼想喝?那你聽說過路易十三么?”

聶細雪不屑一顧,立即反駁他的鄙視:“當然聽說過,陳化期超過五十年的白蘭地,就稱為路易十三,也叫人頭馬路易十三。”說完,又補充一句以壓軸:“這就是我魂牽夢繞的路易十三啊!”

席寫搖了搖頭,說:“你說的是酒,我問的是人。路易十三,是法國波旁王朝的國王,力圖霸業,卻英年早逝,死於公元一六四三年。懂了嗎?”

聶細雪張着大口,道:“死於一六四三年,這酒也是那一年,你的意思是?”

席寫淡淡的說:“你猜的沒錯,這不是純粹的白蘭地,而是路易十三的血,兌以酒的配方,經過幾百年,貯藏而成的紅酒。”

聶細雪聽到這,忍不住胃裏作嘔,神情慌張地看着周圍,如同誤入了墳墓。

席寫卻端起高腳杯,細細地啜了一口,顯得回味無窮,說:“所以,你不該喝這裏的酒。”放下酒杯,擦了唇角,又補說一句:“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秘密。”

聶細雪恐怖地指着他,駭然道:“你,你們……你們都是鬼?”

席寫也眼神抑鬱,沉重地說:“不錯,我們是吸血鬼。”

聶細雪乍聽到“吸血鬼”三個字,嚇得膽都快要破裂,尖叫一聲,慌忙起身,沖向門就跑,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跑的比兔子還快,幾步就逃出古堡,又一路逃離莊園,但覺得還不安全,又繼續瘋跑。

這究竟是真是假?聶細雪邊跑邊尋思,他當真就是吸血鬼么?怪不得他那麼出沒無常,又那麼力大無窮,我早該想到,他那麼不正常,不是吸血鬼才怪呢?

聶細雪只顧着瘋跑,忽地聽到一陣鳴笛聲,等轉過神來,不禁慌然大叫,只見一輛大卡車對着自己正高速駛來,相距只有幾米遠,司機使勁踩着剎車,但為時已晚。

聶細雪本能的舉起了手,如投降般,用手臂擋住了眼,既然難逃一死,就別再目睹這麼慘烈的場面。

只聽“哐”地一大聲,大卡車划然停住。聶細雪傻了眼,就在即將撞到那瞬間,一個人倏地飛來,擋在自己身前,如山一般護住了她。車頭順勢撞到那人身上,卻像撞在一面堅硬的山壁上。那人的腳好像在地面上生了根,死死地站住了,絕不讓卡車再往前一步。

大卡車也凹進去一個人形狀,疾速轉動的輪胎還沒有徹底剎住,只是在原地打滑。司機見狀,驚里又挨嚇,慌不擇路地開車就走。但見救自己的那人,身形瘦弱,一身破風衣,不是席寫是誰?聶細雪嚇得癱軟在地,兩目發獃,猶心有餘悸。

席寫將聶細雪扶起,心中一陣疼,但面容仍舊是冷冰的,沒說一句話。

聶細雪緩過氣來,勉強笑了笑,說:“我沒死嗎?”

席寫回答:“沒死。”

聶細雪目定着他,說:“這一回,又是你救了我。”沉默一會,接著說:“我已欠了你兩條命,你是吸血鬼也罷,反正你從未傷害我。即使被你咬死,也算賺了一條命呢。”

席寫眼望別處,語氣薄涼地說:“我們也只是陌路,兩番救你,不過是我的心血來潮,你沒必要記掛。我是十惡不赦的吸血鬼,是你們人類的天敵,之所以我沒吸你的血,是因為當時我不餓,下次再遇見你,就不知餓不餓了。”

聶細雪笑了笑,知他刀子嘴豆腐心,道:“如果下次你餓了,小女子也寧願割血喂你,就算報你的恩嘍。”

席寫忽地怒了,瞳孔酒紅,低吼道:“難道你不知嗎?吸血鬼是無法控制自己,你應當畏懼我!記住,永不要無視吸血鬼的尊嚴。但願我們,沒有下次相遇了。”

聶細雪委屈地說:“幹嘛那麼凶啊?吸血鬼有什麼了不起,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吸血鬼多的是。”越說越氣,肚子氣鼓鼓的,如兩條腿的蛤蟆,忽地站起來,賭氣離開,沿着公路越走越遠,卻故意放慢了腳步,好給席寫追趕的餘地。

等走出蠻遠,氣也消沒了,可席寫還沒追過來,忍不住回頭看,只見席寫背對着自己,朝着來路,竟一個人走了。聶細雪咬牙切齒,對着他的背影罵道:“席寫,你個王八蛋!”

席寫站住,卻沒回頭,只閉了眼,如入了魔的戲子,細微地說:“我也渴望成為人類,跟你廝守此生,可我卻是隨時會失控的吸血鬼,讓我怎麼敢愛下去啊?我鬥不過命,只怪我不該深愛了你,正如那挨餓的狼,根本愛不起嘴邊的羊。”這句話,說給聶細雪,也說給自己聽,但聶細雪連一個字也沒聽到。

聶細雪見他立住,滿意的笑了,誰料他頭也沒回,立了一會,又義無反顧的走了,真真太可惡了。

“待我長發及腰,肯定勒死你!”聶細雪詛咒道:“媽的!敢把老娘丟在這,你個臭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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