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驟雨
從肖玲家出來，已經是凌晨了。秦雪鷗開着車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滴打在車窗玻璃上噼啪作響。
她把車停在路邊，看着一輛輛車從自己身邊掠過：車裏的他們、她們應該是急着回家吧。所以才會在下着暴雨的夜晚開車疾馳。
是啊，有家就有方向，而她的家在哪兒呢？小溪應該在父母家已經睡著了。今天打電話拜託媽媽去接小溪的時候，她只能說有幾個特別重要的稿件要趕，要加班到很晚。小溪也習慣了媽媽加班的時候外婆接了回外婆家，然後第二天一早外婆送。
這個時候，秦雪鷗是斷不能出現在父母家的。母親有糖尿病合併高血壓，父親也有高血壓和心臟病。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讓兩位老人知道，不僅沒有幫助還白白讓老人操心。王啟呢？他回家了嗎？
秦雪鷗看着瘋狂晃動的雨刮器和前檔玻璃前沉默了一晚上的手機。她突然發現，王啟已經很久沒有在沒事的時，主動給她打過電話了，就連她帶小溪在大西北旅遊的時候，他都沒有給她們娘兒倆主動打過一個電話。小溪這個五歲的孩子也敏感地在出機場的時候詢問，自己怎麼就沒有察覺。
這，應該不是從大西北開始的，自己在京城學習的九天，王啟也沒有候主動給她打過一個電話。一家人，兩夫妻，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疏離到了這種程度？而自己，竟然想不起來這種疏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從喬南的介入開始的嗎？還是更早的時候……
秦雪鷗坐在車裏，深入的思考讓她有些頭疼。到哪裏去呢？這個女人在這個凌晨，在下着瓢潑大雨的街頭，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有家，不想回；有家，不能回。
很多年之後，秦雪鷗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下着驟雨的夜晚，以及下着驟雨的夜晚那個心灰意冷的自己。然而再怎麼心灰意冷，生活總要繼續。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女兒，是小溪的母親，就算不再是王家媳婦，不再是王啟的妻子，這個世界上總還是有自己放不下的東西。先回去逼自己睡一覺再說。就在秦雪鷗再次發動車子準備回家的時候，手機屏幕閃動了一下，王啟的短訊進來了：“雪鷗，這麼晚了你在哪裏？外面下雨了，開車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回來。”
秦雪鷗知道，從她發現聊天記錄，王啟的日子也不好過。他一定也懊惱、傷心，自責吧？畢竟共同生活了十幾年，不管怎麼說，王啟都不是一個壞人。相反，他的心比很多人都要柔軟。這也是秦雪鷗猜他心思疲憊不堪，冷戰起來生不如死的時候都從來沒想過放棄他，放棄這段婚姻的根本原因。
而王啟可能並不知道，自己的這一則短訊，是怎樣觸動了自己妻子心中最柔軟的部分，讓她更加委屈和悲哀。此時此刻，秦雪鷗的心裏只有一個問題：“王啟，你到底還愛不愛我？”只是這個驕傲的女人，到婚姻的最後，也沒有勇氣問出這個問題。她害怕，害怕如果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會讓她因為自我否定而失去生活的勇氣。
秦雪鷗的車子停在樓下，王啟站在窗前看着妻子的車在雨幕中進入自己的視線，然後倒車，停進樓下的車位。接着，那個熟悉的身影下了車。他突然覺得自己看到的這個身影有些孱弱，他的心被刺痛了一下。這是他使勁追求才娶回家的女人，這是在他年輕的時候認真愛着也真誠地陪着他成長，為他生下可愛小溪的女人。王啟不願意看着這個女人傷心，而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麼，他突然覺得這些年自己像做了一場夢。盯着樓下沒有打傘，固執地慢慢走在雨里的女人，王啟淚流滿面。
但是，他不能讓妻子看到自己的淚水，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從來就是一個裝着傻的聰明女人。她一定能從自己的淚水裏，讀出自己的悔意而洞察事情的真相。
真相！不！一定不能讓雪鷗知道真相。
秦雪鷗渾身濕透走進家門的時候，打了一個哆嗦。王啟快速地從房間裏拿出一塊浴巾，為傻站着的妻子擦頭髮。他幫妻子脫下外套，幫她擦乾身上的雨水。而秦雪鷗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錶情，如同一個木偶，任由自己的丈夫擺佈，不配合也不躲避。
“雪鷗，你快去洗個熱水澡吧。這麼濕一定會感冒的。”王啟溫柔地說。
感冒？不行，現在不能感冒。請了兩天假，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因為感冒而耽誤正事。秦雪鷗快速地奪過王啟手上的浴巾，徑直朝浴室走去。
王啟鬆了一口氣，他做好了秦雪鷗回家會大吵大鬧，不依不饒的準備。也想好了無論妻子怎麼鬧，自己都只哄着她，不做任何解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哪裏想得到，正是因為自己的那一則短訊，讓妻子的憤怒轉成了怨恨。
是的，秦雪鷗恨上了王啟。恨上了這個長期以來對自己漠不關心，到了這個時候卻打溫情牌的丈夫。讀着王啟寫給自己的溫情短訊，她腦中浮現的卻是王啟對喬南的種種溫柔。
王啟，你到底對誰是真的？你到底是人是鬼？
王啟跟大部分的男人一樣，他們往往懼怕的是那個生了氣、吵了架，大吵大鬧不講道理的妻子。其實他們不知道，不吵不鬧，越來越理智的枕邊人才是最可怕的。愛情中的女人都是幼稚的、粘人的、不講道理，不可理喻的。男人們不知道，恰恰是那個幼稚、粘人、不講理的女人才是愛着的。一旦不愛，每一個女人都能披上戰甲，衝鋒陷陣。那時她們的目光里，有的將只是理性、智慧和肅殺的光芒。沒有了愛，曾經那個單純的，因為愛而不計較的女人，就會變得會權衡、知進退——一如她們在職場的樣子，甚至錙銖必較，睚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