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棠公主
青丘國,雄踞於妖界的東面,乃狐族的故鄉。
然而,妖界的東面,多沼澤,瘴氣甚濃,不是絕佳的棲息之地。
站在青丘浦渡口的鳥族國主,每次響應妖界之王的號召,前往青丘國時,都會嘰嘰喳喳地抱怨狐族那不愛挪窩的壞毛病。
瞧瞧她的鳥族,生性自由,飛到哪裏,便安上一個富麗堂皇的家,都壟斷了妖界的旅館生意。做鳥妖,最看重的就是氣派。
當然,抱怨歸抱怨,誰叫青丘現任國主西樓,霸着妖界之王不放呢。
與鳥族國主同行的還有,熊族國主、狼族國主、虎族國主、蛇族國主、兔族國主。
驀然,有一隻刻着青丘王室心月火徽記的小舟,緩緩劃過來。
“諸位國主久等了。”穿着墨色斗篷的沙狐舟子握拳道。
眾國主連忙回禮,態度恭敬,上了小舟便安安靜靜地捂住口鼻。
若說眾國主害怕青丘國一個小小的沙狐舟子,性急的虎族國主第一個跳腳。不過,這沙狐舟子,據說與崇光宮的留淵上神同歲,卻無名無姓,更別提窺探他的過去。大家都會按照青丘狐族的習慣,尊稱他一句無名前輩。
穿過青丘浦,有一島嶼,終年春季,郁色蔥蔥,百花齊放,正是青丘國。
半柱香后,靠岸,早有美艷的紅狐侍女恭候。
都道狐族出美人,一點也不假。好色的狼族國主,盯着前面帶路的紅狐侍女的腰肢,幻想握住之際的柔軟滑膩手感,差點流出口水。
沿着林蔭大道,大約行走百里,至東風閣,即青丘現任國主西樓的洞府。
東風閣,保留了青丘前任女帝紅棠生前的喜好,不添加一磚一瓦,只做簡單的修修補補。事實上,這一磚一瓦頗為昂貴,皆是無價之寶,也不是想換就能換到的。單論那欄杆,可是向月神上仙借了太陰殿的上古寒玉,雕砌而成。再說那艷絕四海八荒的海棠紋飾,卻是逼迫東海龍王交出萬年珊瑚珠,顆顆連綴。
“諸位國主大駕光臨,孤有失遠迎。”西樓握拳道,卻沒有半分從主人位站起來的意思,不怒而威。
“王上客氣了。”眾國主寒暄一番便就坐。
“孤急召諸位國主,有兩件大事。第一件,孤不打算參加下屆妖王大選。”西樓道。
語罷,眾國主臉上五彩繽紛的神色,隨着西樓那丹鳳眼輕輕地一掃,皆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自從三千年前的三界浩劫,妖界、魔界與仙界皆元氣大傷。青丘現任國主西樓,繼任妖界之王,遵循青丘前任女帝紅棠的遺願,對內採取休養生息的政策,對外與仙界議和,共同維護六界的安寧。
野心勃勃、生性嗜血的狼族和虎族,向來不滿做孬種。如今,西樓主動提出卸任,正是他們過一過妖界之王的威風的好時機。
“西樓老弟,你不做妖王,誰敢做!”一直以狐族馬首是瞻的熊族國主,粗着嗓子,喊道。
“王上,為什麼不做妖王?”與狐族交好的兔族國主問道。
“做妖王太費心神了。孤找到失散多年的舍妹,想與舍妹共聚天倫之樂。”西樓笑道,眸光柔和。
此等柔情,落在狼族國主眼裏,又是一番想入非非。這西樓,模仿前任青丘女帝紅棠,愛穿硃紅色黑滾邊捻金海棠紋深衣,再配上如刀刻般冷硬的輪廓,別具風情。
“王上不是女帝撿來的么,哪裏冒出的一個妹妹……”鳥族國主起了八卦心,笑道。
還有一句,她不敢當著西樓的面前說,那就是,這妹妹認着認着就變成了娘子。因為,妖界不禁止兄妹通婚。
“阿姐說,撿起孤的時候,身邊擱着塊半邊海棠玉佩。”西樓摘下掛在脖頸上的那半邊海棠玉佩,輕輕地撫摸。
倘若看着紅棠和西樓長大的青丘國簫長老聽到此話,又該調笑西樓盡學了他阿姐紅棠說謊不臉紅的本事。這半邊海棠玉佩,昨日還見他親自打磨。
“那妖王宣佈的第二件大事呢?”坐在最靠近門邊的位置的蛇族國主立即轉換了話題,捧上笑臉。
與其他妖族相比,蛇族的手足情最淡漠。蛇族國主有八個兄弟,皆覬覦他的國主之位,令他頭疼不已。他可沒興趣聽什麼兄妹情深的故事。他也不相信三情,唯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足以託付終生。
“從五百歲以下的妖族中人,挑選出三位下屆妖王的候選對象,由諸位共同培育。待三位候選對象成親之後,再經過投票,選舉出下屆妖王。”西樓道,丹鳳眼微微上挑,不容一絲商量的餘地。
話音剛落,眾國主又是五花八門的表情。不過,礙於西樓的威嚴,縱使心中諸多猜忌,也會低聲附和。
西樓不愛熱鬧,沒有留客的慣例。待眾國主散去后,西樓便長舒一口氣,側卧在紅木軟榻上,疲憊地揉揉眉心。
昨日,他消耗了三千年的修為,將阿姐的殘魂移植在一個剛出生就夭折的九尾白狐身上,再央求簫長老動用木系法術,成功地復活了阿姐。
不,這世上再無阿姐了,只有青丘國主西樓的妹妹海棠公主,小名阿棠。
“樓哥哥,樓哥哥……”阿棠邁着小短腿,吃力地爬上紅木軟榻。
阿棠自睜開圓溜溜的葡萄大眼時,便幻化出人形,令西樓和簫長老激動得雙雙落淚。想當年,紅棠出世時,還帶了九條狐狸尾巴呢。阿棠的妖力,日後極有可能超過紅棠,再創傳說。
可是,如此感動的畫面維持不到一刻,便被阿棠那奶聲奶氣的“阿爹阿娘”,毀得支離破碎。
到底誰是阿爹誰是阿娘?呸呸,腦袋瞬間漿糊的簫長老,立即板起老臉,捋一捋鬍鬚,擺了長者的架子,教導阿棠要喊他爺爺,叫西樓哥哥。
結果,阿棠撲入西樓的懷裏,哇哇大哭,還知道卷着小舌頭,叫樓哥哥。
簫長老撫着額頭,長嘆一聲,這阿棠倒是不改喜好美人的劣根。
不過,當西樓替阿棠擦眼淚時,簫長老就嘆息不出來了。只見阿棠眼眶紅紅,卻沒有流出半滴眼淚,合著是乾嚎。
西樓和簫長老猛然記起,紅棠臨死前,曾咬牙切齒道,若有來世,紅顏無淚。那種鑽心之痛,再次侵襲四肢百骸。
“樓哥哥,樓哥哥……”阿棠伸出小舌頭,舔了西樓一臉的口水,將西樓從痛苦的回憶里拉出來。
“阿棠,快快長大,好么?”西樓鬆開了握得指甲嵌入皮肉,滲出鮮血的雙手,掐了風系法術,迫使傷口迅速乾涸,然後將阿棠抱在懷裏,柔聲道。
阿棠點點頭,咯咯地笑了。
一百年後,阿棠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即將進入學堂。
西樓在簫長老的軟磨硬泡之下,終於答應為阿棠舉辦一場盛大的生辰宴會。阿棠聽后,踮起腳尖,吧唧一聲,親了西樓,脆生生地喊了樓哥哥。
青丘國主兼妖王西樓的妹妹海棠公主的生辰宴,不僅名動整個妖界,也驚動了天界。
西樓親筆書信,呈給玉皇大帝,道:歡迎各位仙家叨饒。
留淵上神,屬於神界,不是仙家的範疇。西樓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就是不歡迎留淵上神。偏偏,留淵上神是最想故地重遊的那位。
因此,玉皇大帝果斷燒了書信,打着去太陰殿拿無夢玄霜的由頭,偷偷地將慶祝海棠公主百歲生辰的任務,交代給月神上仙。
可惜呀,月神上仙前腳剛踏入青丘浦渡口,就瞧見一襲飄逸白衣的留淵上神,展開溫潤如玉的笑容。
“上神如何得知?”月神上仙問道。
“幫小言討要無夢玄霜時,恰巧碰見。”留淵上神淺笑道。
“阿(言)…月老上仙很忙么,這個月的無夢玄霜領用記錄超標了。”月神上仙眉頭蹙蹙。
“不知道,可能害了相思病。”留淵上神苦笑道。
其實,真正需要無夢玄霜的是留淵上神。無夢玄霜,顧名思義,有助於一夜安眠無夢。自從得知阿棠尚有殘魂存留在青丘國,留淵上神夜夜噩夢,皆是當年他親手殺死阿棠的情景。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月神上仙以為,留淵上神這是在提醒她,月老上仙,仍然對當初那段下凡度劫的風流韻事耿耿於懷。稍不留神,腦海里閃過巫山雲雨的痕迹,月神上仙強行按捺住心神,卻抵不住臉頰羞紅。
“上神,阿棠魂飛魄散了,你也該放下。”月神上仙恢復了往日的冰冷,嘆道。
作為紅棠的閨中密友,月神上仙也知曉些許上神留淵與女帝紅棠之間的糾葛。
“如果我說,想放下卻終究不能放下呢。小言領用的無夢玄霜,大半都是送給我的。”留淵上神,嘴角浮起凄楚笑容,眸子泛着點點淚光,柔弱無助,悲傷至極。
如果月老上仙在場,必定暴跳如雷,大呼一聲,舒兒,莫上了這塊黑玉的當。
但是,面冷心熱的月神上仙沉浸在哀傷之中,後知後覺地答應了留淵上神的請求。
“作為答謝,留淵會替小言分擔一些勞務。”留淵上神再次綻放溫潤如玉的笑容。
遠在八重天的相思殿的月老上仙,正在苦思冥想,如何為小盞搭根單相思青丘國主的紅線,脊梁骨突然刺痛,原來是不知從何處刮來的一股寒風。
於是,留淵上神扮作守衛太陰殿的天兵,跟隨月神上仙,上了沙狐舟子的小舟,順利地穿過青丘浦。
靠岸后,沙狐舟子勾起晦暗不明的笑意,道:“替我向月老上仙問聲好。”
月神上仙似乎做賊心虛,腳步一滯,臉頰燒紅,低着頭,輕聲道:“多謝關心,本仙會帶到的。”
月神上仙顧及着自己那薄薄的臉皮,並沒有瞅到留淵上神朝着沙狐舟子作揖,表示謝意。
“黃昏之時,我會在此等候月神上仙,絕不給你添麻煩。”留淵上神戴起銀邊面具,笑道。
這銀邊面具,散發著淡淡的酒香,好生熟悉。月神上仙思忖着,待留淵上神走遠了,才想起銀邊面具的主人乃太白上仙。
太白上仙自蟠桃宴上酩酊大醉,被天兵抬回太白殿,已經沉睡了一百年,根本沒有可能主動借出他的銀邊面具。除非,留淵上神算準了她會應允,提前偷出來的。
可惡的黑玉。月神上仙惱羞成怒,暗暗唾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