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夫君哥哥
東風閣北邊,有一棵海棠樹,滿枝頭的硃紅色香霧。
那棵海棠樹,九千多歲,與紅棠同年,若紅棠還活着的話。
留淵上神駐足許久,才微微閉起雙眸,騰起一片無色的雲朵,慢慢地靠近那棵海棠樹。可是,當修長白皙的手指觸到硃紅色的花時,他猛然縮回了手指,痴痴地感受着灼燒的痛覺,嘴角泛起苦笑。
果然,東風閣也被紅棠下了天焚印記。
沒有紅棠的主動邀請,他進不去東風閣。
“殿下,殿下……”伺候阿棠的紅狐侍女翠袖,略帶焦急的聲音逐漸清晰。
留淵上神打算避開,卻發現有一白糰子蹭蹭地往海棠樹上爬。那白糰子瞧見了他,也不害怕,反而抓了抓他的衣襟,轉動着圓溜溜的葡萄大眼,示意他躲進來。
留淵上神設想過無數次與阿棠久別重逢的畫面,有緊緊地將阿棠摟入懷裏的喜悅,也有斷斷續續地道着對不起的愧疚,就是沒有如今這種阿棠像只八爪魚般掛在他的身上的不知所措。
不過,留淵上神緩過來后,抬手輕輕地撫摸着阿棠毛茸茸的腦袋,嘴角流淌着春意融融。
這樣的重逢,他相當滿意。
待翠袖離開,留淵上神仍然捨不得鬆開阿棠,便施展他爐火純青的假睡伎倆。
可是,留淵上神悄悄地睜開一條眼縫又心虛地閉合,反覆多次,也未發現阿棠有何動靜。
“樓哥哥,樓哥哥……”阿棠嬌嬌軟軟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樓哥哥?西樓!阿棠竟然喊那個過去天天跟他爭寵的臭小子。留淵上神惱了,睜開雙眸時,哪裏還有溫柔春色,簡直就是秋風蕭瑟。
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阿棠睡著了。
沒錯,湊近阿棠胖乎乎的臉蛋,能夠探到清淺的鼻息。
獃獃地望着阿棠熟睡時的乖巧模樣,留淵上神沒了火氣,長長地嘆息一聲。爾後,扒拉下阿棠的身子,打橫抱起。接着,騰了無色雲朵,飛出東風閣。
留淵上神來青丘國的次數甚少。他抱着阿棠,思索了半晌,也只想到一個地方,耳根子頓時薄紅,努力壓了壓心底的悸動,憑着記憶飛過去。
紅香池,乃女帝紅棠在位時修建的溫泉。
紅棠將她酷愛紅色的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所用之物,皆帶了紅字。
只是,暗暗詫異,為什麼東風閣沒有紅字呢。留淵上神曾經直接問過紅棠,她笑而不語,瞟了一眼崇光宮的方向,失神片刻。
寒玉雕砌的池子上,紅煙裊裊,氤氳着熟悉得落淚的芳香,宛若一場空濛的催花雨。
紅棠說過,平生有一大遺憾,海棠無香。偏偏,她鍾愛焚香,只能尋了彼岸花香代替。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生生世世,花葉永不相見。其實,這種盛開在忘川河邊引導亡靈的野花,並不討喜,隱約夾雜着血腥味。
趁阿棠熟睡,留淵上神想沐浴一番。這般想念着,他將阿棠輕輕地擱在池邊,褪了白衣,下到紅香池。
猶記得,七月七日,紅香池裏的耳鬢廝磨。初吻變深吻,輾轉纏綿,濃得化不開。差點,就差那麼一點點,紅棠就可以喚他夫君了。
驀然,聽得啊嗚一聲,留淵上神急忙起身,來不及穿衣,便匆匆趕到阿棠身旁。
此刻,聞不慣彼岸花香的阿棠,揉了揉惺忪睡眼,就瞧見留淵上神赤裸的身軀,葡萄大眼都忘記轉動了。
留淵上神的裸體,也是絕美的春宮圖。
留淵上神嘲諷自己擔憂過度后,並沒有為此時的處境而感到尷尬,反而蹲下身子,捂着臉嗚嗚咽咽起來,活像個被欺負的小媳婦。
留淵上神不擅長假哭。神是不會流淚的。唯一一次流淚,便是通過金盞手腕上的天焚印記,知曉阿棠還活着。但是,他見過月老上仙喝醉了酒嚎啕大哭的樣子,打算搬過來,又覺得太難看。
“寶寶別哭,阿棠唱歌給你聽。”阿棠拍拍留淵上神光潔的背部,比她早上吃的豆腐花還滑嫩的觸感,舒服得眯起葡萄大眼了。
有一次,樓哥哥帶阿棠出東風閣玩耍。阿棠就看見,有個紅狐阿娘,這麼哄着懷裏的小不點,小不點立刻咯咯地笑了。阿棠默默地記下這個方法,每次調皮搗蛋,就這麼哄哄樓哥哥,樓哥哥也溫柔地笑了。
如果太白上仙在場,必定灌下一壺美酒壯膽子,然後哈哈大笑。
留淵寶寶,哦不,是留淵上神,展開溫潤如玉的笑容,道:“阿棠,我不叫寶寶,姓夫名君。”
“寶寶,你怎麼知道阿棠叫阿棠的?”阿棠學着樓哥哥皺皺小眉頭。
這不怪阿棠問出如此傻冒的問題。阿棠不蠢,機靈得跟個猴子似的。
西樓出了國主令,沒有他的陪同,阿棠不得出東風閣。然而,西樓作為青丘國主,事務繁忙,大半是聽翠袖彙報阿棠的情況。夜裏,倒是會去阿棠卧房裏坐坐,替她蓋一蓋被踢走的被子。
所以,阿棠至今只認識三隻狐狸,樓哥哥,簫爺爺,翠袖姐姐。
“喊一聲夫君就告訴你。”留淵上神笑道。
“夫君哥哥。”阿棠十分爽快地喊道。
“阿棠不能用喊樓哥哥的語氣,喊夫君哥哥。”留淵上神得寸進尺。
“夫君爺爺?夫君姐姐?”阿棠咬着小指頭,疑惑不解。
語罷,留淵上神黑了臉,像極了月老上仙和月神上仙咒罵的黑玉。
當然,留淵上神既然頂着黑玉的美名,便自有破解辦法。他捉住阿棠的小胖手,緩緩地在他白花花的身子上游戈,頗有耐心地等待阿棠的反應。
果真,狐族容易動情,挑逗不得。
“再喊一句夫君哥哥。”留淵上神趁勝追擊。
“夫君哥哥……”莫名的酥麻感教阿棠軟軟糯糯的嗓音里多了繾綣情意,飄入留淵上神的耳畔,彷彿繞樑三日的琴音般,婉轉動聽。
阿棠清醒后,剛抬起小腦袋,就瞅到了已經穿好白衣的留淵上神,再次陷入迷醉的狀態,那雙葡萄大眼都捨不得眨一眨。
之前,阿棠忙着欣賞留淵上神的春宮圖,並沒有留意他整體的風姿。現在,仔細端詳一番,這個戴着半邊銀面具的留淵上神,比好看的樓哥哥要美上百倍,不,是千千倍。
翠袖姐姐常常私底下讚美的詞句,應當在夫君哥哥身上。
阿棠如是想,便清清嗓子,模仿翠袖姐姐當時的含情脈脈,輕聲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突然的表白,令留淵上神愣住了。思忖片刻,留淵上神心情大好,再次綻放出溫潤如玉的笑容,道:“阿棠,表達喜歡之意,可不能嘴裏說說,要放在行動上。就像夫君哥哥喜歡阿棠一樣,就會在阿棠面前脫光光。”
喜歡就要脫光光?阿棠托着小下巴,認真思考起來。夫君哥哥比樓哥哥好看,阿棠很喜歡。那麼,阿棠要脫光光嗎?阿棠偷偷地瞥了一眼夫君哥哥那瞬間轉變出來的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咬了咬櫻唇,三下五除二地脫了衣裳。
奸計得逞的留淵上神,並沒有無良到猥褻無知少女。他閉起雙眸,從袖口中取出一襲月華裙,小心翼翼地替阿棠穿上,盡量避免肢體接觸。
奈何,阿棠學習能力頗強,竟然抱着留淵上神的大手,去蹭蹭她的胸口,發出天真無邪的笑聲。
雖然阿棠的胸口只是小饅頭,但是,可憐的留淵上神,終究自食惡果,默念了一遍清心訣。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
等阿棠穿好月華裙,輪到留淵上神驚嘆了。
好一朵潔白無暇的海棠花!隨着阿棠提起裙角轉圈圈,月華裙上波光粼粼,映照出她姣好的容顏。而那雙靈動的葡萄大眼裏,流淌過皎皎月光。不知是月華裙襯托出阿棠的清純可愛,還是阿棠顯現了月華裙的柔情似水。
“阿棠,喜歡夫君哥哥準備的生辰禮物嗎?”留淵上神將阿棠攬入懷裏,問道。
倘若月老上仙在場,一定暴跳如雷。這月華裙,可是耗費了他三百年的心血,集相思花上沐浴的月光而織就的。月老上仙幻想過千遍萬遍月神上仙穿上月華裙的絕美姿容,笑得極其痴傻。
“謝謝夫君哥哥。”阿棠甜甜地笑道,朝留淵上神的臉蛋吧唧一口。
留淵上神起初十分受用,笑得跟春天發情的鳥族似的。轉念間忽然想起,阿棠不會跟那個臭西樓道謝時也送上香吻吧。瞬間,打翻了醋罈子,給西樓多記上一筆賬。
“阿棠,以後只許對夫君哥哥這麼謝謝。”留淵上神親了一下阿棠的臉蛋,笑道。
“為什麼呀?”阿棠抓抓毛茸茸的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阿棠看光光了夫君哥哥的身子,夫君哥哥已經是阿棠的人了。阿棠要是親親外人,夫君哥哥會傷心的。”留淵上神故作委屈。
“樓哥哥不是外人呀。”阿棠笑得天真爛漫。
留淵上神聽后,氣得差點吐血。回天界后,他只做一件事,就是親自出手,給西樓安排多幾根單相思紅線,迫使他無暇勾引阿棠。
“阿棠,翠袖姐姐不希望阿棠親親樓哥哥。”留淵上神循循善誘。
“啊,樓哥哥也看光光了翠袖姐姐的身子?”阿棠壓低了音量,問道。
孺子可教也。留淵上神心情大好,點點頭。
“阿棠很快要喊翠袖姐姐為嫂嫂了。”留淵上神第三次綻開溫潤如玉的笑容。
“嫂嫂是什麼?”阿棠問道。
“嫂嫂就是日後和樓哥哥成親的女妖。”留淵上神道。
“成親又是什麼?”阿棠問道。
留淵上神揉了揉眉心,頓時產生了無力感。這個破西樓,到底幹什麼去了,完全不管教阿棠的。很好,他會承擔起傳道授業解惑的責任,好好地教自己的娘子。
於是,留淵老師,為阿棠同學,生動地上了一門何為成親的課程。呸呸,不是大家所想的限制級場景,而是唇齒相交的接吻。
“好了,阿棠和夫君哥哥成親了。”留淵上神笑道。
阿棠被吻得氣喘呼呼,小臉紅撲撲的。原來,這就是成親。阿棠回味着剛才的成親,覺得夫君哥哥的口水甜甜的,像極了山泉的味道,還挺喜歡的。
“夫君哥哥,阿棠想天天成親。”阿棠忽然害羞起來,絞着小胖指,小心臟撲通撲通地跳。
“夫君哥哥也想天天與阿棠成親。”留淵上神颳了刮阿棠的粉鼻子,飽含寵溺的笑意。
不知不覺,黃昏逼近,留淵上神屏氣凝神,聽見千里之外翠袖帶着哭腔的呼喚,不禁生出幾分離別之情。
“阿棠,不要告訴樓哥哥和翠袖姐姐,夫君哥哥的存在。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留淵上神勾了勾阿棠的小拇指,神情嚴肅。
“那夫君哥哥下次過來,要給阿棠買海棠酥。”阿棠點點頭。
“哪裏需要買,夫君哥哥做海棠酥給阿棠吃。”留淵上神笑道。
阿棠那雙葡萄大眼忽閃忽閃,一臉崇拜的小樣子。嗷嗷,夫君哥哥會做海棠酥,真厲害。
最後,留淵上神向阿棠道了別,就掐起隱身訣,騰上無色雲朵,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