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親人
趙夫人剛到家,便將小叔子趙聞年請了過來。過幾天要接羅曼他們過來,家裏不安頓下,她實在怕得很。
尤其弟媳婦,那真是個說打架就抄刀的主。她怕羅曼來了還沒說上兩句話,腦袋先開了花。
趙聞年正陪妻子用晚飯,還沒和蔫了秧的兒子說上話,就急忙往趙夫人這邊趕。
嫂嫂是穩重人,搗蛋慣了的兒子又這幅模樣。今天去趙平娘那裏,肯定又出了事!
他着急的往正堂趕,趕得一身都是火氣——
他實在該找個機會給趙平娘點顏色了!這些年家裏讓着她,她還真當自己長了本事,了不得?
都落到快出家的地步了,還和娘家端架子?把對娘家這股狠勁用在別處,她那二百多處鋪子,也不會虧得還剩一百多間。
想起趙平娘的陪嫁鋪子,趙聞年又是火氣直躥:當年她出嫁,爹盡撿着好鋪子給她。她是長姐,又小小的沒了娘。他不爭,也爭不過。
可趙平娘愛惜了嗎?將鋪子甩手給個婆子,不到五年時間,三十來家鋪子關門大吉……
趙夫人見小叔子帶着滿身火氣進來,心裏又跟着咯噔一聲:肯定是崇安那小子告狀了,小叔和弟妹護短,可是出了名的!
“你也知道崇安是胡鬧慣了的,不能光聽你兒子一面之詞。在我看來,今天這事,不怪羅曼。”
趙夫人親手端了杯茶給趙聞年:“周紅再錯也是個人。你兒子在這時候揭人家傷疤,辱人家容貌,不就是逼着人家去死?曼曼才只將他困在水田裏兩刻鐘,教訓得輕了。”
趙聞年聽得一呆:不是嫂嫂和兒子又挨了欺負,這什麼情況?
見趙聞年不明所以,趙夫人便細細的將今天的事情說了。罷了又嘆道:“你沒見羅曼兄妹三,那三孩子和平娘不一樣,是真的通透真的好。”
趙聞年呵呵乾笑:就趙平娘那德性,裴婆子那嘴臉,能養出來好孩子?
“你見見就知道了。”趙夫人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了口,覷着趙聞年神色道:“我答應曼曼,三天後去接她們兄妹過府。這些天你費心安排下,也多開導開導你媳婦。都是至親骨肉,真要老死不相往來,眼睜睜看着平娘將兒女都養成和尚、姑子?”
“那不能。”趙聞年也喝了口茶,茶的苦味從嘴裏苦到了心上:“我在爹病床前發過誓,只要我還沒死,就護着他姑娘。”
趙夫人知道小叔子心裏不痛快,她作為往上貼的親嫂子,心裏也不痛快。不過——
“五年沒見,平娘老了。才三十來歲的人,白髮長了半頭,常年長在頭頂的眼睛也沒了光彩。若不是在她家見到,幾個孩子又都喊她娘親,我簡直不敢認……”
趙夫人聲音裏帶着嘆息,她不喜歡趙平娘,卻也見不得她過得那麼潦草:“她性子再討厭,也是趙家的嫡小姐,幾個孩子更是無辜。你好歹是親舅舅,該當照應。”
聽見嫂嫂對趙平娘的描述,趙聞年喉頭像梗着細魚刺。不疼,卻難受得慌:“在我們面前囂張的本事都去哪兒了?怎麼就活成了那個德性?”
趙夫人長嘆一聲,不知道該怎樣接話。
雖不是一個娘,小叔子卻沒得挑。不管人品心性,還是待家裏人的心,都沒得挑。只那張嘴,討厭了些。
“讓幾個娃娃來吧,舅舅啥也沒有就是有錢。過來了,不委屈他們。”
趙聞年說完就氣鼓鼓走了。聽見小混蛋大鬧了羅家,比聽見羅家又欺負了他們難受。他們啥也有,欺負就欺負了。那一家子孤寡……
縱著兒子扛刀去羅家就罷了,算是護着嫂嫂。可兒子打翻人家滿府奴才不算,還欺凌個遭難的姑娘,這也太過了些。
他匆匆回去,人還在門口就聽見兒子嚷嚷:“去給我買,只要是罵人的書,全給我買回來。”
她媳婦兒明蕊也叉着腰指點:“去買,多買點。會兩句歪詩了不起,欺到安兒頭上,我罵得她娘都不認識。”
趙崇安按了按太陽穴,還是止不住腦仁疼。
他進門,娘倆都沒給他個眼神。小混蛋忙着翻書,媳婦兒在小箱子翻鐵拐棗、小彈弓,很用心的挑選着兵器。
不用問,也知道這兵器要用來對付誰。
“還有沒有個大人樣了?”趙聞年劈手奪下妻子手中的彈弓,仔細問她:“你知道你兒子今天多‘威風’了?”
肖明蕊白了他一眼,見他不來哄她又垮了臉一頭撲進丈夫懷裏:“明明是羅曼那死丫頭欺負安兒。”
她委委屈屈、可憐巴巴的複述了趙崇安學給她的話,臉又氣得緋紅:“當姐姐的,就這麼罵弟弟?還指使丫鬟將崇安困在爛泥里,你說氣不氣?”
氣?
趙聞年抬眼去看專心翻書的兒子,心道:要能罵得他肯看書,也是功德!這混賬可是氣走了五任,打走了八個夫子。
何況,這天下哪有專門教罵人的書?要想學得罵人都雅緻,可要不少學問才行。
這樣一想,趙聞年竟覺得羅曼追著兒子,讓他多看書,別有深意。
嫂嫂和兒子兩廂一說,他竟然有些想見見那姑娘了。或許,真如嫂子說的那般,通透聰明又知禮識趣?
“他們小孩兒的事,你難道還要摻和?”
趙聞年將妻子拉回自己屋中,關着門對她說:“知道你是為我和我娘不平,可娘都走了,我也不用再看趙平娘臉色。你是當舅母的,不許和外甥女生氣。”
“婆母就是被趙平娘氣死的,公爹死了她都不回來守孝,她是怪公爹娶了婆母。她不肯盡孝,卻把婆母拉出來擋箭。怪婆母在趙家,她才不肯進趙家的門。”
提起娘,趙聞年心裏也堵。
要說娘和爹聯手害死了先夫人,那當真比竇娥還冤。可要說娘將心肝都掏給了趙平娘,趙聞年也聽得臉紅。
“過往是非我不想去論了,你和趙平娘不能相處我也不勉強。”將妻子按在椅子上坐好,又給她端了杯茶,趙聞年才坐到她對面道:“孩子無辜,往後她們來耍,你不許為難人。”
肖明蕊藤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錯着牙看丈夫:“你認真的?”
趙聞年點頭:“認真的!”
“姓羅的欺負你兒子!”
“那是我外甥女!”
肖明蕊錯着牙看趙聞年,好半天不說話。
“崇安有一家子人疼,羅曼他們有啥?一個性情不好的娘,還跟出家的姑子一樣。”
肖明蕊冷笑,依舊不說話。
管她姑子還是傻子,欺負我兒子,就不行!
“三天後羅曼就來了,你當小舅母的好生招待下。不要求你親熱,好歹備一份見面禮,讓孩子知道這是舅家,是依靠。”
“見面禮是吧,我知道!”
“別陰陽怪氣的出么蛾子。”趙聞年幫她正了正鬢角的絹花,又笑着颳了刮她鼻頭:“都二十幾的人了,欺負個孩子羞不羞?”
“我在婆母墳前發過誓,不會再讓趙平娘一家欺咱們分毫。”
“我也在爹病床前發過誓,若對趙平娘一家不好,就不得好死。”
“你……”
肖明蕊站起來摔了茶盞,鼓着的兩隻眼淚光閃閃。可她就是哭,趙聞年也沒起來哄她。她氣急了,跺了腳喊:“我對她好,我給她備禮。不光三天後,我生辰也給他們派帖子,我請她,我看她敢不敢來!”
“你不許欺負人!”
“我不欺她,我拿上賓待她。”
可我兒子還小,又向來不服管教,他要做啥,我可就管不着。你們都護着那死丫頭,我偏要給兒子撐腰。
晚照苑被趙崇安鬧得雞飛狗跳,裴嬤嬤得了信就火急火燎的趕回來了。
她一路上黑着臉,進了院門就先給了護院兩耳光,緊接着就讓滿府的奴才跪在了院子中央。
羅蘭被這陣仗嚇壞了,跌跌撞撞的撲進羅曼院子裏,身子都有些抖:“怎麼辦啊姐姐,嬤嬤從沒生過這麼大氣。”
“別怕,咱們去看看去。”
“我害怕……”
“那你躲在屋子裏別處去,我出去看看。”見妹妹扯着她衣角不撒手,羅曼安慰的拍了拍她的頭道:“沒事,咱們好歹也是這府上的主子,嬤嬤再凶也不敢動手。”
羅曼趕過去的時候,大哥已經站在了邊上,裴嬤嬤瞥也沒瞥她一眼,一派威嚴的專心罵奴才。
“讓個小毛孩子欺負到家,你們還有臉在這府上當差?一個個被打得眼腫、臉紅,是我,都羞得一頭撞死了。”
跪了滿院子的奴僕都低着頭,沒人敢吭一聲。
“既是護不住家,便卷了鋪蓋滾蛋。今天當值的護院,自己去找賬房領了銀子滾。”
“嬤嬤……”
有護院不服氣,可剛開口就被裴嬤嬤罵了回去:“要不你滾,要不我將你全家發賣……”
“嬤嬤息怒!”羅曼款步過去,輕拍着裴嬤嬤的肩膀為她順氣:“嬤嬤可能不知道,今天來的是我表弟崇安。往常我們和舅家不睦,往後卻是要多走動。娘也說了,誰再不把趙家人放在眼裏,誰就是對我們不敬。”
裴嬤嬤回頭就給了羅曼一耳光,當著滿府奴才的面,這耳光甩得利落且響亮:“你個忘本的東西,認那賊人當親人,你死去的外祖母怎麼瞑目,你娘怎麼去見她娘?”
羅庭琛疾步過來,擋在羅曼身前:“嬤嬤逾越了!”
面對羅庭琛,裴嬤嬤氣勢不減:“你也覺得那是你外祖家,是你們的親人?”
“血脈,誰都斬不斷。”
“好,好得很!”裴嬤嬤氣得笑了,她不再搭理羅庭琛兄妹,轉頭繼續發落奴才:“被那小王八打過的奴才,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滾出府去。再讓我在府中瞧見,全部發賣。”
“我若是不許呢?”
羅曼從哥哥身後站出來,全身的氣勢都放了出來:“今天沒還手的奴才,每人賞二兩銀子。憑傷,到我院中拿現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