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解釋
姐妹倆送完舅母往回走,羅蘭苦着小臉,一連串的嘆氣。
“怎麼了這是?”
羅蘭苦哈哈的看着姐姐問:“三天後舅母來接,我們不去行不行?”
“為什麼啊?是怕舅母家不好玩,還是怕趙崇安調皮?”羅曼牽起妹妹的手往前走,讓自己手心的溫度,給她力量和安定。
有姐姐在身邊,羅蘭的確安心了不少,可她還是不想去舅舅家:“他們一家子都討厭我們,我們也厭煩他們。就算連着血脈,咱們各自安好也很不錯啊,幹嘛非往一處湊?”
前世,羅曼也是這樣的想法。
她討厭大舅母一直上門,外祖一家被流放北地的時候,她甚至還鬆了口氣:終於不會再來人了。
後頭她受盡磨難,想要有個依靠有個去處的時候,才知道舅舅對他們一家的真心,有多難得;大舅母年復一年上門受氣,有多難得。
上一世,是他們負了趙家。再來一回,她要對得起良心,對得起舅家的情分。
何況,她要從裴婆子手裏將鋪子、田莊都拿回來,必須得有舅家的支持和幫助。
看姐姐好半天沒說話,羅蘭長長的嘆了口氣:“姐姐要去那咱們就去吧!左不過多受些挖苦和白眼,我陪着姐姐!”
妹妹的貼心讓羅曼心間一片柔軟,她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問她:“我們生來就討厭舅舅一家,可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啊?”
羅蘭答不上來,又不肯承認舅舅一家不討厭,於是抬頭看着剛冒出頭的月牙,不吱聲。
“爹還在的時候,就算娘不肯回娘家,爹每年也要去看望外祖和舅舅們幾回。到了年節,更要親自打點了節禮送過去。”
“這就是嬤嬤不滿意爹爹的地方!”羅蘭沒見過她爹,對爹也沒多少感情:“他們一家害死了外祖母,害慘了娘親。爹爹不為娘報仇就算了,還敬他們是長輩。為這個,娘和爹生了多少氣?”
看着妹妹氣哄哄的小臉,羅曼重重颳了下她的鼻頭:“若沒有歹毒的心腸,肯定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情。可若真的歹毒,大舅舅和娘又哪來的活路?”
“大舅舅是趙家嫡長子,娘更是名動京城的大美人。他們不敢……”
“外祖母走的時候,娘才五歲,大舅舅也不過八歲。”羅曼停在羅蘭面前,認真的看着妹妹的眼睛:“父親不慈,後母惡毒。大舅和娘還佔着嫡字,能活下來就是大造化了。可大舅二十四就中了進士,娘更是嫁到了宣毅伯府。”
“他們要真好,娘怎麼嫁了人就不再回家?外祖去世,娘都沒去守孝。”
“所以啊,為什麼呢?為什麼娘親本該活不成,卻活成了名動京城的美人,還順利嫁給了宣毅伯府最有出息的爹爹?”
“自然是外祖父護着啊,舅舅和娘親可都是他的嫡子、女。”
羅曼就笑了,笑得捧着妹妹的臉揉了好幾把:“外祖父那麼疼愛兒女,怎麼可能和旁人害他們母親?”
沒等羅蘭反駁,羅曼又接着道:“若真是喜歡小舅舅母親,喜歡到能暗害了嫡妻的地步。怎麼能容得下娘親對她不敬?光看小舅母對咱們的怨氣,就知道娘不僅沒將後母放在眼裏,對後母的兒子也很不友好。”
雖說羅蘭生下來沒幾天就來了別莊,幾乎沒見識過宣毅伯府折騰人的手段。可有裴嬤嬤在耳邊一遍一遍的說,她也不會以為這世上一片靜好。
羅蘭沒辦法反駁姐姐。可她長到七歲,裴嬤嬤便在她耳邊罵了宣毅伯府和外祖家七年。對宣毅伯府和外祖家,全家都同仇敵愾、恨入了骨。
今天是怎麼了?
為什麼娘要他們去討好大舅母,姐姐還求着要去舅舅家,更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羅蘭有些無所適從,她扯着姐姐的衣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羅曼心疼的捏了捏妹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蘭蘭心裏很亂是不是?”
見妹妹點頭,羅曼寵愛的對她笑了笑:“姐姐心裏也有點亂。今天母親出來見大舅母,我心裏就難受得很。”
“姐姐……”
“我難受,不是難受娘要勉強自己見不想見的人。”見妹妹眼帶心疼,羅曼臉上的笑容更暖:“我覺得娘不該將自己困在庵堂,她有誥封、有兄嫂、弟妹。她該和別的貴婦人一樣,活得尊貴又熱鬧!”
“咱們也一樣,咱們是伯府小姐。不該成天繡花、煮茶抄佛經,我們也該像大家小姐一樣,詩詞歌賦事事通,管家理事樣樣行。”
羅蘭上次和姐姐進城,撞到過戶部張侍郎家小姐逛街。
她不羨慕張小姐的眾星拱月,也不羨慕她出手闊綽,卻被她通身的氣派震懾住了。她明明笑着,卻沒人敢高聲一句;她瞥過一眼的東西,婆子連托盤都端到她跟前;她也沒長得多美,卻讓人移不開眼;她走路,優雅得像天鵝起舞……
“我也能像張小姐一樣……”羅蘭眼神閃躲,滿臉通紅,就好像肖想了自己不該奢望的東西。
“你該比她更有風儀氣度,更加矜貴驕傲。”
見妹妹嘲弄的笑,羅曼正了神色非常認真:“爹是宣毅伯府嫡四子,娘是朝廷誥封的三品淑人。大舅舅是掌管一路財賦的大員,小舅舅的商號遍佈全國。張小姐祖上小富,到她祖父才開始在朝為官,根基不深。你仰望她,可不管是比身份、比財富還是比根基,你都甩她很遠!”
羅蘭聽得兩眼放光:“真的嗎,我們這麼厲害?”
“真的!我們自己將自己束縛在庵堂邊,把自己放逐成了沒依沒靠的可憐小孩。”羅蘭起身牽着妹妹往前走,步履堅定得甚至鄭重:“我們要嘗試着去看看我們本該有的東西,比如舅舅們的親情!”
“好!”
羅蘭神色也堅定起來:“我陪姐姐去舅母家,我幫着姐姐看清舅舅家的人。若他們當真對咱們好,若外祖母的事情當真是誤會。我幫着娘親和舅舅們和好。”
“其實,我也好想有更多人疼。連丫頭小廝都有一大堆親戚疼愛,我們卻只有娘和嬤嬤……”
更小的時候,她看家別的小孩一頭撞進親人懷裏,會心酸得流淚;看見別人的七大姑八大姨,給他們帶回來不值錢的糖人、絹花,也會顧影自憐躲進被窩不肯出來……
如果舅舅、舅母真的不是仇人,該多好啊!
羅曼心疼的揉了揉妹妹的頭,神色比以往更加堅定:“往後,會有很多人疼你,相信姐姐。”
羅蘭仰頭對姐姐笑,笑容燦若星河。她說:“我信!”
“姐姐都打算和舅舅家交好了,怎麼還那樣對趙崇安?他霸道慣了,肯定受不了閑氣。剛才你還專門讓他多讀書,他都快氣燒起來了。”
羅曼笑得很神秘:“這就是姐姐厲害的地方了,你等着看吧!”
又想起羅蘭給趙崇安的衣服,便問她:“咱們府上可沒有和你年紀相仿的公子、小廝。你給趙崇安的那身衣裳,是做給誰的?”
羅曼話音沒落,羅蘭的臉‘歘’一下爆紅。
光看她神色,羅曼就知道中間有鬼,站到她面前看定妹妹的眼睛笑,直笑得羅蘭招架不住,坦白道:“做給裴俊祥的,他上次來,袖子都磨破了。”
裴俊祥是裴俊臨堂弟!
光聽這名字,羅曼心裏就咯噔了一聲。她問妹妹:“裴俊祥不是住在松山書院苦讀嗎,你和他什麼時候熟稔了啊?”
羅蘭的臉更紅了,心也沒來由的撲通直跳。她心虛的低着頭,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我們打小就好!嬤嬤不許我吃的零食,他偷偷拿給我;我羨慕別家小孩有人疼,他就給我買糖人、絹花……”
這對人好的手法,和裴俊臨沒有二樣!
羅曼在記憶里仔細搜尋裴俊祥的名字,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這個人。羅蘭最後定下的人家,不是他。
可為什麼不是他呢?從小就放在羅蘭身邊,又成功虜獲了羅蘭的心,裴嬤嬤怎麼舍了不用呢?
這個裴俊祥,得好生查一查!
這頭,對待舅舅一家的態度上,羅蘭思想有了很大的轉變。對於三天後登門去舅母家,羅曼心頭有了成算。
姐妹倆手拉手往回走,說著閑話,講着笑話,不時有笑聲飛出好遠。
立在和郡王書房外的金桂,卻滿頭都是大汗。
他換了三撥人查羅家,他和銀桂親自將羅曼的生平翻了個底朝天。可沒有異常啊,那女娃娃在伯府的時候養在深閨,去了晚照庵大多時候也在替她娘抄經,她不可能也沒機會認得王爺啊。
可她今天看王爺那眼神,說她是被王爺拋棄了,還對王爺痴情不悔他都信。
這不認得,又有深情,解釋不通啊!
金桂煩躁的抓了抓頭髮,對着手中內容沒變的兩頁紙發愁:王爺不信羅曼不認得他,他們又查不出頭緒。這,怎麼去交差啊?
正想着王爺的臉色發憷,便有小廝讓他進去回話。金桂心裏打着鼓,硬着頭皮進了門。
埋在公文堆里的和郡王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開始奮筆疾書:“查清楚了?”
金桂嗓子眼發苦,搖着頭將那兩頁紙放在書案上:“奴才親自過的眼,羅曼當真不認得爺。她要打聽爺的事,也只有她哥羅庭琛,和市井茶館兩個途徑。”
和郡王瞥了眼書案上的紙,飛快將手中文書處理完,拿起紙張細看起來。
那上面有羅曼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事情,詳盡到她吃一口飯嚼幾下,喝一口水分幾回咽。可就是細到這地步,依舊沒有事迹指明她認得他。
不僅不認得他,她還很少打聽他的事。她從懂事到現在,身邊的男子除了羅庭琛就只有裴俊臨一人。
和郡王將紙放回桌上,扭頭望着窗外出神。
他無數次回想羅曼看他的眼神,對着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他覺得她對他有所圖,所圖還不少,可他沒有證據。
“聽說羅庭琛文章做得不錯?”
見王爺不追問羅曼,金桂大大鬆了口氣,趕忙說起羅庭琛的生平,完了還帶着七分討好道:“羅庭琛刻苦好學,文章不說數一數二,在京城也拿得出手了。過幾天他要陪夫子參加左翰林開的文會,小的也跟過去看看?”
和郡王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兩張菲薄的紙上敲了敲,又細細算了日子后道:“給本王也要一張帖子。”
金桂差點驚掉下巴:王爺要去了個小翰林組的文會,得轟動成啥樣?
宣毅伯府都快沒落了,趙家也不是啥重要角色,羅庭琛和羅曼就跟兩家的棄子一般,哪一點夠得上讓王爺感興趣?
和郡王沒空關心金桂怎麼想,他擺手讓他出去,又拿了本公文開始處理。
可一本遼東蝗災的公文,他硬是看得翹了唇角:那丫頭欺負人的樣子,實在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