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之楊樹其名
凡間,被仙島遺棄日久,越發蠻荒。人們的生活異常艱苦——疾病、戰亂、天災、人禍,更糟的是,還有數量越來越多的魔獸四處活動。魔獸所到之處,村莊毀損、城市荒蕪、鳥獸難逃,連凡人都要成為魔獸的口中之食。
適合人們居住的地方正在迅速地縮小,這使得有識之士憂心忡忡。有些人自發組織起來對抗魔獸,無奈人力微薄,而魔獸體型龐大、力大無窮,連一般的將士都難以制服,更別說普通的人們。
此時,一位隱居深山的世外高人,名喚白應,夜觀天象道:如此下去,人間恐怕不日被那魔獸踏平。
只是,今夜又略有不同。他忽然看見一顆奇怪的星宿,如此之小又如此之耀眼,從天際緩緩墜落於東南。東南之隅,竟然發出隱隱微光。
白應看着這微光道:雖然不知道是福是禍,如今這微光竟然是唯一的希望。
沉吟片刻,當下決定,帶着獨子白度,往東南而去。
凡間,東南。一對年近五十的夫婦在田間勞作。常年辛苦勞作使得男人身材黝黑消瘦,女人則是臉上黑里透紅。夫婦兩人勞作完,抬頭見天色已然昏暗,便往家趕。行至一棵樹下,卻見到一個年約八九歲的男孩無聲無息地躺着,身上、臉上皆為漆黑一片,衣衫襤褸。男孩躺着的地方,身下土地也是一片焦黑,似被火燒過。
這對好心的夫婦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屏聲靜氣看着這男孩。他們膝下無子,早就想要一個孩子了,無奈家貧,至今未敢抱養,如今竟有一個孩子被遺棄於此。只是這男孩眼睛緊閉,不知道是死是活。
男人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卻看到那樹冠竟然有折損,難不成這男孩是從天而落,被這樹枝挽救?
男人正暗自思量着,女人已經跑過去抱起那孩子了。
女人搖晃着男孩的身體,想把他喚醒,那孩子卻毫無動靜。
男人惋惜道:會不會已經死了?
女人卻固執了起來,說道:我們把他帶去給附近鎮上的大夫看看,或許還有救活的希望。
男人無奈只好同意。
夫婦兩人抱着男孩往附近的鎮上快步跑去,好不容易探聽到了大夫的住處,敲開門。大夫摸了摸男孩的脈搏,看了看這對夫婦寒磣的衣着打扮,勸道:這孩子雖無明顯外傷,然體內已然嚴重受損,要救活恐怕不易,反而白白耗費錢財,我看你們還是放棄吧。
女人不死心,拔下發簪懇求道:大夫,這是我陪嫁的發簪,就給你作為診金吧。求你救救這個孩子。
大夫看了一眼這發簪,雖然細弱,卻是金的,便欣然應允,進去開了一些藥材,包好了遞給那女人,說道:不一定能救活,你們就試試吧。
那夫婦千恩萬謝地告辭而去。
急急回到破落的小瓦屋,夫婦兩人,男的去煎藥,女的便照顧起這個孩子。用軟布擦擦他的臉和身體,露出來一個俊俏的小臉。女人不禁歡喜起來道:竟然是一個如此俊美的孩子。
男人湊過來一看,也恍然呆住。
女人查看了那孩子的身體,除了一些地方如被火炙,大部分的皮膚依然完好。擦洗以後,那孩子顯得白白凈凈、十分可人。女人更加堅定了把這孩子救活的決心。葯煎好了,待葯放到溫熱,女人便讓男人把男孩抱起來,撥開男孩的嘴,把葯湯灌了進去。只是喝完葯,男孩依然沒有動靜。
男人見這男孩似乎活不了,便對女人說道:不如放棄了。
女人卻把男孩抱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他,生怕一旦放下,那孩子就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日一夜,男孩竟然漸漸恢復了氣息。又過了幾日,那孩子居然醒轉了過來,卻默不做聲。
男人擔憂地對女人說道:難道是個啞巴?
女人毫不介意地說道:啞巴也是好的。
男人無奈去田間勞作了,留下女人繼續照顧這孩子。
男人回來,女人便叫男人給這孩子取個名字,男人想了想說道:既然在樹下救了他,那就取名為“楊樹”吧。
只是這孩子雖然醒轉,卻整日呆呆傻傻,既不說話,也不笑,也不動。一日三餐,都由女人餵食。
男人更加皺眉道:不會是個傻孩子吧?
女人固執說道:傻的我也要。
男人更加嘆息不已。
時間恍然,一個多月過去,那男孩終於可以自行飲食和活動了,只是依然不言不語。
一日男人又要出門勞作,女人便說,我也出門吧,留這孩子看着家門就好。
女人跟着男人也出門去了,臨別前交代男孩道:楊樹,你好好待在家裏,中午我會回來做飯給你吃。
男孩似懂非懂。
到了中午,女人回來卻不見那孩子,便慌忙跑出去尋找。四處找不到,只好去田間叫回男人一起找。兩人找遍了附近的田間鄰舍、溪水河流,都沒有看到那孩子。直到天色黑暗,夫婦兩人精疲力竭,只好先回家休息。
到了半夜,那對夫婦正在睡不着,卻聽見“吱呀”一聲門響,那孩子閃身入內,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女人連忙爬起來,問道:楊樹,你吃飯了沒有?
孩子搖搖頭,女人便起身給他做飯。
男孩邊吃飯,女人坐在一旁,問他去哪裏了。男孩依然沒有回答。
從此,那孩子白天都不在,只有晚上回來睡覺。
女人便夜夜給他留飯。
有一天,那夫婦看見孩子帶了好幾隻山雞回來,又有一次是一些野果,還有一次是一隻小野豬。就這樣,那夫婦白天都見不到孩子,而那孩子則每天盡量不空手而回。漸漸的,那對夫婦也感覺到這孩子天賦異稟、與眾不同,只是不能與人交流,不知道如何是好。
附近的鄰居漸漸也都知道了,老楊夫婦養了一個啞巴兒子,名字叫做楊樹。雖然如此,那孩子也不跟鄰居家的孩子們一起玩耍。
有一次,村裡幾個孩子在小溪邊上玩,一個孩子不小心落水了。楊樹剛好經過,猛然跳入水裏,救回了那個小孩。從此,楊樹的名字便在村子裏傳開了。
時間一晃而過,這孩子來到楊家也一年多了。
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夫婦兩人便給孩子煮了好吃的,還準備了一身新衣服。等到半夜那孩子回來,便把新衣服給他,讓他趕緊吃飯。孩子一邊吃飯,那女人坐在孩子旁邊看着他,自言自語道:楊樹,我沒有生過孩子,你就是我的兒子,你知道嗎?
那孩子聽了,突然停下手中的碗筷,叫道:娘親。
女人聽了,大驚失色,繼而喜極而泣。男人聽見了,連忙跑過來,那孩子便又叫了一聲:爹爹。
男人一下子也涕淚而下。沒想到,這孩子居然不是啞巴。
一日,楊樹照常出去,在林間砍材,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身着白衣、斯文俊秀。楊樹自顧自砍材,那孩子卻對楊樹起了興趣,問道:我叫白度,你叫什麼名字?
楊樹不理他。
那孩子便又說道:我們交個朋友可以嗎?
楊樹依然沒說話。
那孩子看着楊樹不做聲,便走過來,伸手拉住楊樹的手。
楊樹一個反手把他推開。
那孩子也來了倔脾氣,跟楊樹扭打了起來。打着打着,卻發現兩人居然都深藏不露、武藝非凡。於是兩人更加起勁地較量了起來,最後,楊樹技高一籌,白衣男孩甘拜下風。
白衣男孩看着楊樹,若有所思——我自小跟着父親白應,眼高於頂,也見識過絕世武功,然則,像此孩子這般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武功的倒是絕無僅有,此番我親自跟他較量,居然覺得這世間武林高手無出其右,足見此人絕非尋常。雖然他與我年紀相仿,且衣着粗鄙,卻是形容不凡。父親教導過我,見強於己者,甘拜為師,如此方為大用。”
這樣想着,白衣男孩對楊樹說道:這位兄長,我願拜你為師,跟你學習武藝,如何?
楊樹聽聞,有點驚訝,思量片刻,問道:你可當真?
白衣男孩音色清靈地說道:當真,絕無戲言。
楊樹遲疑問道:我要求嚴格,你拜我為師,莫要反悔。
白衣男孩爽快說道:絕無後悔。
態度誠懇,又如此果決乾脆,楊樹不禁動心了。
當日,楊樹收下他在凡間的第一個弟子。
此後,兩人約在山中,日日苦練武功。
白應得知白度拜師楊樹,一個年齡相仿的孩子,不禁大驚,卻聽白度坦然說道:父親,此人越是相處,越是覺得不凡。雖然孤絕,卻傾心教授,絕無保留。我毫不後悔所作的決定。”
白應聽聞,便不再質疑。
時間又過了一年。
這天,楊樹依舊半夜回家。卻見房屋倒塌,自己的養父母都不見了,連附近鄰居家也是如此——房屋破損,人也不見了。
楊樹在那破敗的屋前獨坐到天亮,才聽聞陸陸續續前來查看的村民議論紛紛地說道:昨天魔獸前來踐踏,你的養父母被魔獸吃了。
楊樹大驚失色,望着那屋內的斑駁血跡,不禁一陣頭暈目眩,繼而躺倒在地。村民們見狀,手忙腳亂地給他按穴位,把水灌進去他的嘴裏,楊樹才緩緩蘇醒過來。
此時,有人大聲喊道:魔獸又來了,大家快逃。
眾人回頭,果然看見遠處一個壯碩龐大的黑影正向人群快步奔來,姿態傲慢、形容猥瑣、目露凶光。
人們嚇得一鬨而散,卻見楊樹一把抓起砍刀,迎着魔獸而上。
楊樹舉着砍刀,跟那魔獸一陣廝殺。村民里有幾個大膽的,便遠遠地探出頭來觀看。
只見楊樹瞅準時機,手起刀落,一刀砍向那魔獸的脖頸。那魔獸還從未受過凡人的攻擊,着實愣了下,繼而發起狂來,用鐵爪向著楊樹一頓猛抓。楊樹躲閃不及,手臂被抓得鮮血淋漓,卻像不要命了一樣繼續向魔獸瘋狂猛砍。
那魔獸第一次見到如此兇猛的人類,不由得後退幾步。
楊樹毫不遲疑,趁機把砍刀狠狠向魔獸扔過去。魔獸果然被砍刀打中,前胸割開一個淋漓大血口,血液大量地噴濺出來,砍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那魔獸卻依然不死,再次向著楊樹舉起鐵爪。楊樹手中沒了砍刀,只好步步後退,魔獸步步緊逼。楊樹退無可退,便飛快地爬到樹上,然後從樹上翻身而下,再次撿拾起掉落地上的砍刀,上前砍向那魔獸的後背。
那魔獸劇痛之中猛然一掃尾巴,楊樹的身體被那尾巴掃中,癱倒在地,爬不起來。魔獸轉身想要踩踏楊樹,卻終於也倒地死去,化作一股黑煙。
楊樹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老實巴交的村民們沒有見過這架勢,也不知道怎麼救他,只是圍觀了起來。所幸白度聞訊趕到,擠進了人群,看見楊樹傷勢嚴重,趕緊請村民幫忙,把楊樹背回自己家。
白度家的屋子用竹子搭建,簡單雅緻、淡淡幽香。
白應看着眼前這個血肉模糊的小孩,不敢相信就是他剛剛殺死了一隻魔獸。他回憶起一年前的怪異星象,看來這個孩子便是那星宿所指。白度既然已經跟他結緣,那也正是自己的願望。
白應從壁櫥里拿出來自己珍藏的藥膏,給那孩子上藥,包紮了起來。
三天以後,那孩子才醒來。一旦醒來便不許人靠近。五天後自己可以下床走動,便獨自離開了,在附近的廢棄房屋自行住下。
白應見這孩子如此孤絕、清冷、蕭殺,不由得擔憂了起來。
白度善解人意地安慰他道:朝夕相處下來,覺得師父面冷心善,父親莫要擔憂了。
白應嘆一口氣,心想:也罷,聽天由命吧。
不久以後,又有魔獸侵襲村莊,附近的人們紛紛準備搬遷。
白應便對白度說道:我兒,如今魔獸已經肆虐此處,不宜久留。我欲尋一處尚無魔獸涉足的深山隱居,你有何看法?
白度對父親深鞠一躬,回道:師父對我說過,這魔獸肆虐,將止步於此。我決意追隨師父,與那魔獸誓死搏鬥,終結這無邊苦難。
白應聽聞,淡定說道:如此,我便獨自離去。願我兒安好。
當即,父子訣別。
蜿蜒無盡的山路上,白應回頭看了一眼這鬱鬱蔥蔥的村莊,心想:楊樹這孩子好大的口氣。凡間總算有人能挺身而出,我兒追隨於他,我足以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