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之跳入竟淵
雪邊國,寒風呼嘯、大雪紛飛,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趕馬車的是個年輕氣盛、英氣勃勃的男子,身手敏捷、挺拔矯健,一身藍灰色的錦衣華光縈繞、別有氣韻,卻駕駛着這輛看上去普普通通、粗布遮蔽的馬車,乍看上去十分不和諧。
車上,一個穿着錦繡華服的男孩正昏迷着,雙眼緊閉,睫毛很長,臉上一縷蒼白散發著令人憐惜的憔悴柔弱。男孩旁邊那個衣着莊重貴氣的長者正不懷好意地看着他,一雙深刻的小眼睛在這無人看見的暗處發著幽冷的光。
只見那男孩大約只有八九歲,容貌俊麗清雅、尚且稚嫩的眉宇之間卻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憂鬱和英氣。男孩身着紫金色的華美錦衣,質地細膩柔軟,花紋猶如絲畫般繾綣旖旎,做工精緻、恰當合身,胸前佩戴着的紫紅色寶石項鏈造型優美、璀璨繁複、極盡奢華。男孩身上的服飾如此華麗優雅、珍稀罕見,張揚高調地昭示着他無與倫比的尊貴身份、不可侵犯的威儀,與這輛半舊不新、裝飾暗淡的馬車形成強烈的反差,隱隱約約預示着一絲的不祥。
很快,那馬車就來到了竟淵的邊上。
不遠處,竟淵籠罩着一層淡淡白霧般的仙氣,波瀾不興、朦朧靜謐,卻是一條張牙舞爪、時刻張開着血盆大口的死亡之河,像一條巨蟒無聲盤踞,拯救而又毀滅,護衛而且吞噬。
這裏是雪邊仙境的盡頭,冰天雪地、人跡罕至,空曠遼闊、寂靜荒涼。哪怕大聲喊叫也無人能至,想要逃跑絕無可能,如有任何邪惡發生也容易掩蓋。
再也沒有比這裏更絕妙的地點了,那長者緩緩拉開遮蔽馬車車窗的布帘子,環顧着這片彷彿已經被世人遺忘的冷僻之地,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這長者是個無比睿智和慈善之輩,無論是他肅穆祥和、不怒而威的神情,還是紋絲不亂、光可鑒人的髮髻,還是色調略暗、莊重得體的衣飾,抑或者他刻意放緩的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暗示出他優良樸素的品德和無人可及的智慧,無不昭顯出他卓越不凡、見識過人,完全配得上國之重臣的地位。雖然這只是他用來迷惑他人的障眼法,卻深受明錫女王陛下的信任。
馬車在厚厚的雪地上停了下來。
那個身材消瘦卻雙目炯炯的年輕男子利索地跳下馬車,隔着帘子,對馬車裏面的長者恭敬地說道:我們到了。
馬車後面的布簾被拉開,長者緩步走了下來,對那年輕男子點了點頭,一副讚許欣賞的姿態。
年輕男子心領神會,立刻跳上馬車車廂,抱出那個依然昏迷不醒的男孩,“噗”的一聲扔到雪地里,眼中滿是鄙棄、動作無比粗暴,好似扔出來一件無人稀罕的雜物、令人嫌惡的污穢。
長者毫不憐憫地看了男孩一眼,雙手合攏,默默念動咒語、施展法術。少頃,那男孩便似乎感到萬分疼痛,眉頭緊鎖、身體扭曲,雙手使勁抓着冰冷的雪地,終於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怔怔看着那長者、年輕男子和周圍陌生的一切,寒涼冰冷的心境竟與這雪地融為一體。
男孩的眼裏,既是吃驚也是絕望,清澈透亮的星眸倒映着迷濛的天色、漫天的飛雪,似乎對於將要來臨的命運早已有了預感。他沒有拚命地掙扎,也沒有試圖逃跑,更不會費力喊叫。他對於那長者的能量和意圖已然明了,知道這一切早已被安排穩妥,不會有一點差池。他彷彿一隻還不會飛的雛鳥,那長者卻是鋪天蓋地的暴風雪。女王柔弱的侍女同情他,卻無力庇護他,而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卻根本聽不進他苦苦的解釋和哀求。
仙島一片光明,他卻身處黑暗;命運執意如此,他已經厭倦了徒勞的掙扎。
他靜靜地趴在雪地里,再次閉上了眼睛,任憑鵝毛大雪飄落,覆蓋他依然稚嫩的身軀。他身上華美的服飾,在皚皚雪地之上熒熒發著絢麗的光彩,此時卻越發顯得哀慟悲戚。
長者見男孩醒來,停下施法,觀察着男孩的反應,卻見男孩既不哀求也不膽怯,而只是一動不動地趴着。
長者於是神態嚴肅,氣度威嚴地走上前去,怒喝道:綺陽,你死了嗎?
男孩不回復任何,甚至連眼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長者又喝道:你趴在那裏成何體統,快給我起來。
男孩於是坐了起來,表情清冷孤寂、舉止優雅從容,用尚未變聲的清澈童音問道:子允,你今日帶我來此,又有什麼打算?
聲音如鈴,卻冷冷清清,甚至比這刺骨的冰雪還要冷上三分。
長者更加惱怒道:子允也是你叫的?你對導師竟然直呼其名,真乃輕狂自負、目無尊長。我今日就要讓你這個孽種知道什麼是敬畏之心。
男孩毫無懼色、也不為所動,冷笑道:子允,不要把在女王陛下面前裝模做樣的那一套辭令在我面前重演一遍。如果女王陛下看見你真實的嘴臉,恐怕也要覺得萬分噁心。
一旁站着的年輕男子聞言罵道:綺陽,你還敢振振有詞,你不過是魔族所出的一個孽種,竟被女王陛下帶至仙島。你渾身長滿罪孽,今日我就要讓你流干每一滴臟血。
男孩似被觸到痛處,淡淡劍眉一挑,怒道:明心,你竟敢污衊我。難到你連女王陛下也敢非議?
男孩說著雙手拳頭捏緊了,眼冒怒火、一臉不屑。
長者用溫和慈祥的目光看向那年輕男子,正義凜然地說道:一個孽畜,破了仙島的清凈。今日我們就要為仙島掃清隱患,免得這孽畜長大了反咬一口。
年輕男子甚覺有理地點頭附和道:小小年紀就如此厲害,等到他羽翼豐滿再去剿滅恐怕為時已晚。
長者稍作沉吟,換了一副和藹的臉色對那男孩說道:今日,你如果把你的邪念坦白告之眾仙民,我便饒你一命,放你回魔洲。
男孩聞言被深深刺痛,大怒道:廢話少說。
長者見男孩態度強硬、絲毫不肯妥協,於是再次施展法力、念動咒語。男孩再次感到渾身遍體被尖銳火舌包圍舔噬般無可遁逃、錐心刻骨的疼痛,看不見的無形焰浪如驚濤拍起,毫無餘地地重重包裹着他,熾熱如焚,彷彿要將他燃盡成灰。
男孩額上汗珠淋漓、臉色蒼白、四肢發抖,跪倒在雪地里翻滾了起來,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恨不能立即死去。
年輕男子見那男孩痛苦不堪的慘狀,不禁得意說道:赤焰焚身,簡直專為這孽畜量身定做。
長者聞言似有深意地微微頷首,停下咒語,向男孩冷嘲道:赤焰焚身感覺如何?
男孩緩了一口氣,停下了翻滾掙扎,全身癱倒在雪地,臉色慘白如同粘在頭髮、眉毛上的白雪一般,卻只是閉口不言。
長者“哼”的一聲,用意陰險地說道:赤焰焚身,恐怕還便宜了你。今日是你最後一個機會,你再不坦白,我便將你帶回,關押於我府邸地牢,讓你永世不見天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長者說著,一步步地走進男孩,目光銳利,好似飢餓的禿鷹逼近令它垂涎欲滴的腐肉一般。
男孩閉着眼睛趴在雪地裏面一動不動,四肢癱軟,好似已經死去。
年輕男子一臉鄙夷地走過來,一腳猛踢過去,恨恨說道:這孽畜竟能裝死。
只聽一聲悶響,男孩的身體騰空而起,然後重重摔落在雪地上,連滾了好幾滾才停下來,嘴角淌下汩汩的鮮血,。
長者再次步步緊逼,用假意慈善的語氣俯身對那男孩說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綺陽,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可不要不識抬舉了。
男孩忍住劇痛,兩隻手臂在雪地裏面撐了起來,眼睛裏面寒意襲人,用凍得發紫的兩片嘴唇決然說道:子允,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長者面色越發陰冷,終於目露凶光道: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罷,長者給那年輕男子使了個眼色。
蕭殺凝滯的冷氣之中蓄滿了惡意,年輕男子氣勢洶洶地向男孩走了過去,眼看又是一場殘酷無情的凌辱。
男孩憂鬱地望了一眼這漫天飄揚的飛雪、呼嘯翻卷的寒風,心中無限凄冷、昏暗無光。今日,便是他在世上的最後一日了。他早已受夠了這些惡意相向的人和粗鄙冷酷的嘲諷,也已經明了明錫女王陛下對他並沒有信任。
他對於明錫女王陛下早已經灰心失望,而今日的徹骨寒冷也斷送了他對於仙島的最後一絲留戀和期望。
既然魔洲並非他的歸宿,而仙島也非他的久留之地,那麼,他還能去哪裏?生在仙島、長在仙島,誰知他竟然完全不配呢?
人潮熙熙,他卻孤獨無依,歲月朗朗,他只覺得無限悲涼。
此時,他的腦海里忽然迴響起明錫女王身邊一個好心侍女偷偷安慰他的話:綺陽,你不要灰心,你有母親的,你的母親就是當今明錫女王。我現在冒着死罪偷偷告訴你,你要好好地牢記心中,總有一天,女王陛下會想起你的。
想到這裏,他的心中寒意更深,嘴角浮現出一絲絕望的自嘲。
假如今日就是死期,那麼,再也不要忍受更多的羞辱了。男孩暗自下了決心,冷不防起身,向附近的竟淵猛然衝去,毫不遲疑地一躍而下,如一片雪花般透心寒冷、零落無聲。
這事情發生得如此之突然,那長者和年輕男子竟然一時愣在那裏。
少頃,年輕男子回過神來,連忙快步朝着男孩躍入竟淵的地方走去,確認男孩的確已經跳入了竟淵,端正的眉眼之間欣然含笑,轉身對長者說道:那孽畜既然自行跳入竟淵,我們便也省了一事。
言語之間,彷彿這是一件極為可喜可賀的事,充滿了為仙島除去心腹大患的歡欣和自豪。
長者神情舒展地點點頭,臉上又是一片親切祥和,冷靜機敏地對年輕男子說道:我們早點離開此地,此處積雪很快就會埋沒所有痕迹。
乘着風雪漫天,馬車調轉方向,再次疾馳而去。
雪地上的車轍、腳印、指印、血跡很快就被紛紛落下的雪片完全覆蓋,了無痕迹。
北風嗚咽,日月冷清,天地之間,一片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