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家的七姨太(七)
林老爺一大早起來，草草洗漱完，早飯也沒用，就出了院門上了山。巴巴地等羅五兒帶消息回來。
後山老李駝了兩箱蜂蜜路過，跟他打招呼，他竟充耳未聞。直到老李走出幾丈遠，林老爺才驚覺有人從自己眼前過去。
等到晌午，還是沒見人。林老爺怏怏不樂地回去。一進院子，大太太就迎上來，低聲說，“王婆子來了，說是尋了一門親事給清梅。鎮上的王鎮長，要討一房小。”林老爺淡心無腸地虛應，“這些事，你做主就是，莫來問我。”走了幾步，想起這個王某不是善類，回頭對大太太說，“你且問問清梅的意思，莫要強迫於她。”
羅媽給清梅傳了話，清梅又去問六姨太，六姨太說，“這個王鎮長，曾經活生生打死了自己的一房姨太太，最是心狠手辣，還是不要應這個親事。”清梅說，“我不好去跟大太太回，煩請六太太幫我說話。”六姨太說，“這個自然是我去回，但王家是大戶，嫁過去也是錦衣玉食，大主意你自己拿。”清梅說，“我不嫁，寧願侍候您一輩子。”六姨太瞥她一眼，笑道，“你長進不少，這些虛話也會說了。”
下午羅五兒回來了，還帶回坐滑竿來的趙師爺。趙師爺一副病懨懨樣子，跟上次回來判若兩人。
一進院門，趙師爺就從滑竿上滾爬下來，涕淚長流，大喊，“老爺，老爺！我對不住您啦！二少爺他，他，回不來了！”
林老爺剛要邁腿下台階，硬生生停下，身子一側，滾下石梯，摔在院壩里。
老爺頭磕在石板上，鮮血淋漓，卻也顧不得，掙扎着坐起來，問，“紹沖他，他怎麼回不來？他是去了哪裏？”
趙師爺爬到老爺跟前，哭着說，“我跟二少爺一到成都，還沒尋着四小姐，就碰到一群辮子兵在抓人。橫不說白不說，見了沒辮子穿中山裝的就抓，二少爺躲閃不及，也被抓去了。我這些時日，在成都到處打聽，也託了人耗盡盤纏去贖，末了，面都沒見着，說是抓去的，即刻就砍了頭，扔出城去了。”
林老爺怔怔地看着趙師爺。突然一口鮮血噴出來，噴了趙師爺一臉，人就往後倒。
醒來第一句話“我的兒啊！”老淚縱橫。
六姨太服侍在床前，說，“老爺，老爺，你聽我說，這人沒見到，不定就沒了，可能被人救了，或者自己跑出來了。二少爺多麼靈醒的一個人，哪能就這麼沒了？”大太太也隨聲附和，說，“紹沖小時候，李陰陽給他算過命，他是長壽之命。”老楊在一旁，擲地有聲，“老爺，二少爺不會就這麼沒了。是死是活，我老楊去成都找。”
林老爺伸出手，拉着老楊，聲音哽咽，“老楊啊，看來看去，這家也就你可靠些。你且把家裏事務安排安排，不日就啟程。”老楊點點頭出去了。
趙師爺在那裏嗚嗚咽咽，哭得老爺心煩。吩咐羅五兒，“去，扶趙師爺下去歇息！”
羅五兒扶着趙師爺出門去。大太太這才坐下，搖着手裏的蒲扇給老爺透涼。說，“老爺，這老楊也是一時義氣。他一個農民，大字不識，去了成都，他要怎麼尋二少爺？要不，讓羅五兒去把後山羅大爺找來，讓他家的三少爺跟着老楊。”
老爺又悲從中來，羅家兒子四五個，這個不成還有那個。自己就兩個兒子，一個癆病鬼，一個還下落不明。大太太看他這樣，連忙給六姨太遞個眼色。六姨太湊過來，說，“老爺，大姐說的有理，羅大爺一向跟你交好，論起來，兩家也是不出五腹的表親。”
老爺急得直跳腳。吼道，“婦道人家！還嫌丟人不夠？這事要滿世界張揚，說我林家不成了？”對大太太說，“去，把老楊給我叫進來，我且聽聽他怎麼去找。”
不一會兒，老楊頂着一頭大汗進來。老爺示意他坐近些，問，“你有啥打算沒？”老楊說，“是了，老爺，我正要請您允許，我家的小子，一向托老爺的福，跟着幾位小姐少爺在學堂念書，已經十五了，派得上些小用。我想帶他一道。”“嗯。”老爺點頭，說，“你去帶來我看看。”
老楊得了令，復又跑出去。清梅端了冰糖雪梨湯進來。六姨太見狀，接了過去。說，“老爺，這事出都出了，不是急得來的事。我再是怎麼想，二少爺也不會有事，趙師爺也說了，他沒見着人。這裏面就有很多可能。”老爺喝了一口六姨太喂的雪梨湯，看看清梅和蓮兒，說，“你們兩個丫頭，嘴巴緊一點。”
六姨太說，“說她們兩個作甚，只怕趙師爺這一路來，整個觀音山都曉得了。”回頭，朝清梅使個眼色，清梅立刻退了出去。見狀，蓮兒也跟着出去了。
走到院子裏，蓮兒疾走幾步，追上清梅，拉着她說，“姐姐，你看這次二少爺回得來回不來？”清梅一怔，立馬又冷冷回道，“這事我不清楚。你問老爺太太去。”蓮兒撅了撅嘴，輕哼一聲。
老楊很快帶了兒子來見老爺。院門口遇到兩位小姐。只見兩人都對着小楊嘻嘻笑。老楊心裏惶惑，作了揖快步離開。走了幾步見兒子還在跟兩位小姐說話，催促道，“還不快點進去，誤了老爺的事我饒不過你！”
小楊笑着給兩位小姐揮手道別，顛顛地跑着追老楊去。
小楊走近了，老楊低聲呵斥道，“一會兒見了老爺，不要嘻嘻嘻，老爺心頭正難過。”小楊道，“知道的，爹。”
老爺一見小楊，立刻喜歡。這孩子長相清秀，一身粗布長衫，卻也能穿得氣質不凡。開口更是知書達理，“端午見過老爺。”老爺說，“原來你叫端午。”“是了老爺，小子生於端午，以此得名。”一問一答，不卑不亢，又不失禮數。老爺問，“你可知找你來何事？”端午說，“略知一二。”老爺又問，“可有把握？”端午說，“即使找不回人，也必問個准信。”
老爺長長嘆息一聲，說，“去唄，老楊，你去賬房那裏，多帶些盤纏，出門路短，回家路長。找得到找不到，你也要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