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家的七姨太(六)
五小姐玉棠六小姐明棠背着書包從側門進了後院。蓮兒一再叮囑不可以喧鬧。兩人一臉新奇，不知出了何等大事。
上了樓，六小姐放下書包，就去脫身上的翠綠小背心。被大太太喝止。“越大越沒個女孩樣，且靜心歇一歇，也就涼快了，脫來脫去，哪是大家閨秀的舉措？”五小姐伸伸舌頭，原本自己也打算脫的，只是還沒動手。
兩位小姐坐定，大太太說，“眼見你們都不小了，也該學些規矩了。玉棠眼看十四了，學堂不要去了，跟羅媽學學女紅唄。”玉棠撅了嘴，說，“我不要學女紅，我們家的綉活不是一向有人做么，我學來做甚。”大太太伸出右手食指點了玉棠額頭一下，說，“你呀！你做做樣子也是好的。誰家女子連個針都拿不住？將來去了婆家，人要罵你爹娘少教養。”玉棠說，“我又不要嫁人，我要讀書！”大太太氣結，瞪了玉棠一眼，說，“你這般不懂事，那就先把李少爺說給明棠了。”六小姐立刻眉開眼笑，說，“那我可以不讀書了。只要不讀書，嫁人也好。”大太太又氣，又笑。“你一個未滿十三的女子，倒是急着嫁。”
大太太苦口婆心，教誨了兩位小姐半天，達成共識，決定把玉棠嫁去李家。
兩位小姐出了大太太門，到底是藏不住事，跑去客房外偷看李恪卿。李恪卿正拿着毛筆，像模像樣地練着書法，聽到門外有竊笑聲，抬頭看一眼，見是二位小姐，招呼道，“二位妹妹回來得早。”見得了招呼，兩人乾脆進到房裏，靠近李恪卿，湊過去看他寫字。
李恪卿說，“來來來，你們來寫幾個字我看看。”明棠躲到玉棠身後，笑道，“我不寫，我寫不好。”玉棠倒是大大方方接過筆來，寫了一個“棠”字，李恪卿看后笑道，“五妹這字端正倒也端正，卻不像女孩字體。”
這裏一團和氣，紹沖由六姨太房裏出來，過李恪卿門口，看到兩個妹妹在，駐足看看，問，“你兩個，怎麼回來了？跑李少爺這裏來瞎鬧。”明棠到底是孩子心性，抿嘴笑道，“大娘讓蓮兒喚我們回來的，說要把五姐許給李少爺。”玉棠把筆一擲，追着去捂明棠的嘴。兩人鬧着跑出來，跑回自己閨房去了。
李恪卿被鬧得一臉尬然，訕訕解釋道，“這個，我聞所未聞……”紹沖也不介意，只說，“大娘定是糊塗了。玉棠年紀還小，李兄不要放在心上。”
紹衝去了自己房間，一時各種盤算，打理。
李恪卿呆了一會兒，繼續練字。心裏想着明棠的話，細想想，玉棠倒是不賴，模樣清秀，但除了年紀小，還有一處李恪卿不十分滿意，就是不是嫡出，一個小妾生的女兒，說出去沒什麼顏面。不過林家的名聲倒是可以彌補一下這個不足。李恪卿想到後來，自己嚇一跳，竟然是在意這個事的。
撂下筆，走到窗前，看到清梅在院后井旁浣洗，又心痒痒。可惜，這女子的出生不好。不然……
李恪卿正要轉身，突然，看到林老爺由後門出去，走到清梅身旁，叫了清梅，清梅放下活計，立在那兒聽林老爺說話。說的什麼，李恪卿卻是聽不到，隔太遠，只看到一個在說，一個在點頭抹淚。
林老爺說，“你爺爺在林家，也是老管家，先父在時倚重於他。他的人品，我心裏有數。你如今年紀也不小，這般做下去，終是耽誤了。不如過些時日，給你尋個婆家，把你嫁出去唄。”
林老爺始終不好提那晚之事。可話說到這裏，所有歉意都有了。清梅抹着淚，不住點頭。
林老爺心裏煩悶，只說出來透透氣，卻不想看到清梅。清梅年紀，跟四小姐相若，見了她想起慶棠，有些惆悵。
回身進院，喚了羅媽過來，吩咐道，“得空去尋下王媒婆，讓她留意給清梅說個婆家，放心，嫁妝我們林家來出。”
羅媽唯唯諾諾。轉身，卻是另一副嘴臉，立刻跟馮媽嘀咕，“老爺自己佔了清梅便宜，卻要把她嫁出去……”“大太太原本，是要把清梅許給大少爺，老爺爬了灰，面上掛不住……”
閑話從來是傳得最快，這些風言風語，很快四鄰皆知。
等到林老爺自己再聽到，已是傳遍了整個觀音山。
紹衝去了城裏一些時日，還沒等傳來消息，大少爺卻是不行了。六月里的一天，歿了。
喪事辦得倉促。六月天氣大，久留不得，陰陽先生看出兩個吉時，一個，在大少爺死後第二天，一個，是十一天之後。林家選了第一個。
大太太悲悲切切哭了些時日，但到底是大少爺歷來病弱，心裏是有些準備的。慢慢也就放下了。
李恪卿在紹沖走的第三天離開了林家，大太太還沒來得及提及親事，他家來信說，重慶的生意差人管理，催着李恪卿回去。
老楊早回林家了，他是個四十齣頭的中年男子，妻子新喪。還沒過五七，又有人給他張羅了一門親事。
清梅的事，卻被無限期擱置了。
因一直得不到紹沖的信，林老爺有些着急上火。把羅五兒喚來，讓他跑一趟城裏，去趙師爺家裏問問。然而羅五兒還沒走出去，林老爺又把他喊回來了，說，“去找一副滑竿，我親自去一趟。”老楊勸道，“老爺，這天氣熱，您這出門，身體吃不消的，還是讓羅五兒跑一趟，他年輕腳快。”
林老爺作罷。
入夜，林老爺去了六姨太房裏。一個月裏來，老爺都歇在書房，一是大少爺新喪，二來紹沖也沒消息。
林老爺躺在床上，不住嘆氣。六姨太把頭枕到老爺臂彎里，柔聲勸，“羅五兒去了城裏，明天就能帶回些消息，你且放寬心。”
又說，“其實，四小姐跟自己心愛之人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何必要棒打鴛鴦。”老爺輕斥，“你懂什麼！女子最重名節。她這一去，將來如何見人？”六姨太不做聲，半響，老爺問，“睡了？”六姨太答，“沒呢。”老爺說，“睡唄。”
清梅站在屋外，見燈熄了，進了自己房去。
這些日子，過得煎熬。大太太對自己橫眉冷目，家裏下人都躲着自己。蓋上被子，不覺又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