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婚約(一)
1930年初夏。
龍鳳場發生了一件大事。王鎮長病故。
時年六十五歲的王鎮長病了略半年,雖用了各種名貴藥材,還遍訪各地明醫,終究無力回天。於初夏之時抱憾而逝。
這個時候的龍鳳場,慢慢地變了天。李恪卿儼然獨霸一方,王家後繼無人。王純章長年在外,幾個庶弟又為人懦弱。王家隨着王鎮長的辭世而逐漸衰敗。
沒過幾天,李恪卿就去城裏搞到了委任狀。從此李司令變成了李鎮長。
李鎮長既然貴為了鎮長,必定要弄些響動出來。
先是讓下面的人到處撒貼子,然後在鎮上最大的飯館包了十桌,宴請龍鳳場所有有點產業的人。而且點名一戶只能由戶主赴宴。
林老爺拿到帖子,冷笑一聲就丟在一邊。
堂屋裏,還坐着四女婿王純章。林老爺說,“你看看,果真是養虎為患。這李恪卿,行為處事完全的不顧臉面。讓一家去一個戶主,擺明是要大張旗鼓收受賄賂。”王純章道,“爹,你老人家莫上火。他要錢,給他便是,當打發了叫花子。你實在不想去,喊楊叔去就是。”林老爺道,“你七妹兩年前就跟我說過,讓我避開這個人,錢照給。”王純章奇道,“七妹小小年紀,還能有如此見識。”林老爺說起碧生,不自覺有些以她為傲。說,“可不是,她貿然說了這番話,我也是吃驚不小。”又突然有些憂鬱,說,“這一轉眼,碧生十五了,是該尋個婆家了。你大娘啥事不照,你六姨娘又不上心,到底不是她親生。我是想着,就近找個合適的人家。你們也留意着,看看哪家的公子年紀相若。”王純章道,“這些年我們在家呆得少,很多事都不知道了。不過後山羅老爺家不是有個少爺,跟七妹年紀相仿嗎?”林老爺聽得直搖頭,說,“那是個不成器的。去年聽說夥同幾個同學,跑成都去了,如今家裏都沒他音訊。再說,羅家那點產業,分來分去,落到這位小少爺頭上怕也沒幾個。”王純章道,“上個月回來,我還去了世達賢弟那裏。小院倒是規整,只是略窄壁了些。丫鬟婆子佔一間,孩子奶媽帶孩子佔一間,他夫婦佔一間,家裏竟再無多餘地方。”林老爺嘆道,“世達這孩子我看得來,為人熱心,懂得的道理也多。碧生在他手裏讀書,我放得下十分的心。”王純章欲言又止。
林老爺卻看出他這份猶豫,問,“可有事不好出口?”王純章想了想,說,“本來我一個當姐夫的,不該說這話。實在是擔心七妹。這次回來,看她跟警察局長的公子來往頻繁,可我聽說,這位少爺是跟教育局局長千金定過親的。我是怕七妹吃虧。”林老爺臉上有些掛不住,說,“這明棠,讓她管着她七妹,卻是怎樣管的?”王純章道,“你是最知道她二人的性子,明棠軟弱,碧生強勢。明棠哪裏管得住碧生。”
老楊從外面回來,說,“老爺,你讓打聽的事,有眉目了。”眼睛看看王純章,沒有繼續往下說。林老爺說,“你說,純章不是外人。”老楊說,“回龍場有戶人家,姓王,家裏有三十畝田地,靠收租度日,一向殷實。他家公子今年十八,比七小姐大三歲,人也長的伸展,還讀過幾年書,而且他家只有一個兒子……”林老爺聽得眉頭一皺,搖搖手,說,“你不要說了。這戶人家不行。”
老楊出去之後,王純章說,“爹,你不要生氣。你想想,就近找,本身可以選擇的餘地就小。配得上我們家的,怕是不好找。不如把眼界放寬些,其他地方問問。”林老爺說,“我只是想讓她離我近些,將來她在婆家受了委屈,想回娘家也方便些。”王純章看了林老爺一眼,發現林老爺確實老了,開始兒女情長,患得患失了。王純章不再說下去,怕惹來林老爺傷感,起身告辭道,“我先回鎮上去了。等幾天燒完五七,我就帶汝楠回成都去。到時再來跟你老人家辭行。”林老爺站起來送他到門外。
看着王純章開了院門出去,這才悶悶不樂回後院去。
六姨太迎上來,說,“老爺,剛聽老楊說,李恪卿要擺席請客,送多少你心裏有數沒有。”林老爺說,“不用來跟我討主意,你一向不是最有分寸?你跟老楊商量一下,拿多拿少,全憑你們定。”
進了書房,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又放回去。然後走到書桌旁,叫道,“羅五兒,進來磨墨!”門外羅五兒趕緊跑幾步進屋。
這裏林老爺心情燥郁。
城裏碧生卻正跟怡寶蔡常斌出城去馬鞍山賞槐花。
正是洋槐開花的季節。漫山遍野的雪團似的槐花。
碧生說,“不知怎的,也見過那麼多名貴花草,心裏還是最愛槐花。尤其喜歡開槐花的這個季節。”蔡常斌道,“我倒是喜歡喝槐花蜜。”三人都笑起來。怡寶問,“蔡少爺,你今年念完還繼續念么?聽說你未婚妻那邊催婚了,你怕是要休學了吧?”蔡常斌不屑地說,“她催她的,我念我的。你說說,她爹還教育局局長,她自己倒就念個高小。這哪是新青年的作風?我爹腦殼有包,給我定這門親。我有這麼多女同學,選哪個不比她強?”眼睛一瞟碧生,臉上漾出一個壞笑,說,“若是林碧生跟我催婚,我便委屈些從了。她,恕我不能從。”碧生瞪他一眼,也不說話,走到一處槐樹下,踮起腳尖摘了一束花遞給怡寶,說,“我覺得定親這個習俗真正陋俗。一對陌生男女,硬湊到一起生兒育女,很沒道理。”
怡寶神色一黯,不再說話。
碧生想起怡寶告訴過自己,她早已許配了和樂鄉鄉長的公子。兩家約定怡寶年滿十七便完婚,如今,怡寶已過了十六……